黃浦江水,濁浪滔滔。十里洋場,冷風蕭蕭。
自公元1845年起,英國、美國和法國相繼在上海設立了租界。公元1863年,英、美租界正式合並為公共租界,上海灘自此一分為三︰法租界(今盧灣區和徐匯區的核心區域,延伸至靜安區);公共租界(今黃浦區、靜安區以及虹口、楊浦兩區南部沿江地帶);華界(1927年,民國政府在租界以外地區設立「上海特別市」,包括原屬江蘇省的今閘北區和南市區,同時並入江蘇省的上海縣、寶山縣等17個縣鄉,1930年7月,改稱「上海市」)。
租界在給中國帶來屈辱的同時,也為上海帶來了西方文明。經過數十年的歷史沉積,20世紀30年代初的上海,已成為歐陸風情與東方文化水火交融的遠東第一城,高樓林立的外灘和里弄交錯的弄堂、天主教堂和城隍廟、DDS酒吧和蘭心大戲院、爵士樂和京劇、洋裝和旗袍、雪佛蘭敞篷車和黃包車、外國騙子和中國流氓,在這里同生共存。
公元1931年11月10日。公共租界南京路(西藏路口),仙樂斯舞廳。
神情憂郁的樂手路耀揚向不遠處的陳雪瑤投去痴情的一瞥,隨即輕聲一嘆,捧起了薩克斯管。悠揚、哀婉的樂聲緩緩傾瀉而出。
仙樂斯舞廳的頭牌舞女陳雪瑤容貌出眾、身材高挑、詩才橫溢、長袖善舞,尤其擅長京劇,在上海灘極負艷名,此刻正神情慵懶地坐在吧台前的一張高凳上,輕呷香檳酒,目光迷離地望著舞池里的憧憧人影,若有所思。
「小姐!可以賞光跳一曲舞嗎?」一位溫文爾雅的年輕人出現在陳雪瑤的面前,打斷了她的思緒。
陳雪瑤循聲望去,不禁燦然一笑,站起身來,嬌嗔道︰「于大公子,你還曉得到這里來啊?」
年輕人笑笑不語,輕擁著陳雪瑤滑入了舞池……于冠柏一個月之前在仙樂斯舞廳初見陳雪瑤時,竟然心生恍惚、仿佛在浩浩渺渺的前世曾與她有約,自此情牽夢縈、朝思暮想,時常在不經意間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仙樂斯舞廳的門口。而陳雪瑤很欣賞于冠柏的紳士風度、儒雅氣質,與他日日相見,心中已是情苗暗生,于冠柏連續兩天沒有來仙樂斯舞廳,她的心里便有了些許牽掛和些許不滿……
一曲終了。
二人挑選了一個空位落座,于冠柏一語不發,只是痴望著陳雪瑤的玉貌花容。
陳雪瑤俏臉微紅,秋波流轉,口中嗔道︰「哪有這樣子盯著人家看的嘛?」
于冠柏微微一笑,神色漸轉莊重,說道︰「雪瑤!我今日是來和你道別的!」
陳雪瑤聞言一怔,問道︰「道別?你要去哪里呢?」
「去東北!吉林和遼寧的大半國土都已淪陷,如此下去,黑龍江恐怕也難以保全了!」于冠柏說到這里,已是神色慘然。
「冠柏!你?」陳雪瑤心中一凜,神情詫異地望著他。
于冠柏慨然道︰「民族危難,匹夫難咎其責!」頓了一頓,語調轉為溫柔︰「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如果我不能再回來,你……」說了一個「你」字後,不知該如何繼續,代以一聲低嘆。
陳雪瑤側目望了一眼在舞池中耳廝鬢磨的男男女女,回眸凝視于冠柏,緘口不語。
她的舉動盡收于冠柏的眼中,于冠柏淡淡一笑,道︰「有一些事體總是需要有人去做的!」伸手一指舞池中的人群,又道︰「他們或許只是貪圖安逸享樂,但也有可能是不曉得如何應對目前的時局,因而報國無門!」眼見陳雪瑤表情漠然,立刻明白她根本無意關心那些人為什麼在此跳舞,再轉念一想,已明白她的心思,當即歉然道︰「雪瑤,對不起!」
陳雪瑤緩緩地搖了搖頭,低聲道︰「其實,你不必顧慮我的!」
「我也希望可以不必顧慮你!」于冠柏苦笑一聲,「我們雖然相識的時日不長,彼此沒有約定,可你應當曉得我的心意!」
「可是你仍然要走,對嗎?」陳雪瑤的目光中隱隱有幾分幽怨之意,沉默了數秒鐘,幽幽地說道︰「我曉得不能埋怨你的,國難之時……」她自幼喜愛唐詩宋詞,在傳承了中國文人浪漫情懷的同時,濃濃的民族情結也已溶入血脈,只是久在風月場所,早已厭倦了逢場作戲、虛情假笑的生活,內心實渴望能夠遇到一個可以托付終身的男人、共渡此生,眼見于冠柏性情敦厚、誠實可依,不禁芳心可可,一縷情絲已繞在了他的身上,此刻驀然聞听他說要遠赴沙場,心中對他既生敬意又生擔憂,同時又不免平添了幾分失落。
于冠柏溫言說道︰「我只是放心不下你,亂世之際,你一個年輕女子在這十里洋場無依無靠!」略一沉吟,又道︰「你隨我去見一個人,好嗎?」
陳雪瑤也不問他要去哪里、去見什麼人,當即微微頜首。
二人離開仙樂斯舞廳後,徑自乘坐出租汽車前往法租界華格臬路(今寧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