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瑟瑟,夜雨瀝瀝,南京路兩旁的梧桐樹葉在風雨中緩緩搖落。
11月15日子夜時分,神情疲倦的陳雪瑤走出了仙樂斯舞廳。寒風冷雨襲來,她不由地打了一個冷顫,連忙豎起大衣的衣領……她在11月11日凌晨和于冠柏道別之後,心中一直忐忑不安,第2天早早起床,沐浴更衣,隨後匆匆趕到香火繚繞、古鐘聲悠的玉佛寺,敬香祈佛,求簽問卜,求得一簽,上寫清代詩人徐蘭詩作《出居庸關》中的一句名言「馬後桃花馬前雪,出關爭得不回頭」。陳雪瑤暗自琢磨︰「此簽如果說景,確是貼切無比,冠柏出關、我們二人依依難舍。但我是問吉凶,那麼‘馬後桃花馬前雪’卻是不祥之意了!」想到這里,不禁秀眉緊蹙,轉念又想︰「也許是我會錯意呢?」于是找到寺中一位法號淨慧的高僧,請他解簽。不料淨慧的目光在紙簽上一掠而過,隨即在她的臉龐盤旋了十數秒鐘,目光中滿是悲憫之意,口誦了一句「阿彌陀佛」後,緩緩轉身離開。淨慧的舉動讓陳雪瑤心里的不安更甚之前,她自我安慰道︰「看樣子那和尚也不是什麼高僧,答不出來便不好意思走了!」但她也不敢再去詢問別的高僧,又在佛前燒了幾柱高香,然後怏怏離去。回到家中,不禁思緒如潮,既擔心于冠柏的安危,又憂慮茫茫未來,心中焦慮、茫然交織,終日茶不思、飯不想,幾天下來,原本白皙光澤的膚色已是病態的蒼白了。她在家中躺了幾天,感覺煩悶不已,于是重返仙樂斯舞廳。按規矩,陳雪瑤這類紅舞女都是與舞廳簽有協議的,即便在沒有生意的時候也必須呆在舞廳,更不用說想來就來、不想來便不來了,但陳雪瑤是舞廳的搖錢樹,平素舞廳經理和大班都要讓她三分,而自從顧嘉棠帶著一群青幫打手到仙樂斯舞廳坐了一會之後,就更沒有人敢對她說個「不」字了……
仙樂斯舞廳的門口排有一長串黃包車,陳雪瑤一走出舞廳正門,就有一輛黃包車停在了她的面前,她正準備上車時,一輛疾馳而來的黑色轎車戛然停在了黃包車旁,一位陌生男子跨下車來,把一個信封塞在陳雪瑤的手里,然後返身上車。轎車毫不停留,立即揚長而去。
陳雪瑤不知所以,愣了片刻,正準備拆開信封,一瞥眼間,見路耀揚走了過來,雙手便停止了動作。
路耀揚望了一眼遠去的轎車,目光轉向陳雪瑤,問道︰「出什麼事體了嗎?」
「沒有了!是一位朋友托人送一封信給我啦!」陳雪瑤若無其事地一笑。
路耀揚「哦」了一聲,然後熱切地建議道︰「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麻煩了,我自己回去好啦!」陳雪瑤言畢,跨上了黃包車,吩咐車夫道︰「去哈同路!」車夫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及時地為她拉起了頂棚。
「那……好吧!」路耀揚失望的神情溢于言表。黃包車夫毫不在意路耀揚失望與否,拉起黃包車便欲飛奔。
陳雪瑤久在風月場所,路耀揚對她落花有意,她又怎能沒有察覺?只是她一向把路耀揚當作是一個好朋友,至于「情」字,卻從來沒有想過,此刻轉眸一瞥,眼見路耀揚一副茫然若失的模樣,心里感覺不忍,便對他嫣然一笑,眉目盈盈、秋波如水,嫵媚不已。
陳雪瑤的笑容未畢,黃包車夫的腳步已經開始加速。
路耀揚站在原地,眼望漸漸遠去的黃包車,腦海中盡是陳雪瑤離去時的那轉眸一笑,心亂如焚,情難自己……
街燈柔暗、蜿蜒前伸,點綴著都市的夜景。
黃包車行進途中,陳雪瑤從陌生人交給她的信封里取出一件物事,借著馬路旁幽暗的燈光仔細一辨認,霎時臉上血色全無,連聲呼道︰「車夫,停車!」
黃包車停下後,陳雪瑤跳下車,急步走到街燈下,借著昏暗的燈光,將那一紙便箋反復閱讀了幾遍。她在細雨中呆立了兩分鐘,這才腳步蹣跚地回到黃包車旁,又沉吟了幾秒鐘,吩咐車夫道︰「去霞飛路321號!」
30分鐘後。霞飛路,于公館。
陳雪瑤坐在客廳里的大沙發上,焦慮不安地等候著于冠松。其時,雖然還只是11月中旬,但上海陰雨連連,于公館客廳內的壁爐已燃,炭火輕爆、松香四溢,一室皆春。
于冠松返家不久,此時正在2樓的臥房內拆看管家剛交給他的一封電報,電文︰「君囑托之事已辦妥,勿慮!」讀完電文,他唇邊浮起一絲滿意的笑容,隨即伸了一個懶腰,然後雙手做著擴胸運動來到了底樓的客廳。
于冠松早在一年之前就已經和陳雪瑤相識了,他性格灑月兌、為人隨和,與上海灘的三教九流均有來往,上海的各類場所都有涉足,就連位于黃浦路上的日本領事館也偶見他出入,仙樂斯舞廳更是常進常出,此刻見了陳雪瑤也不寒暄,微笑問道︰「陳姑娘!那麼晚來找我,有什麼吩咐?」
「冠松,出事了!」陳雪瑤盈盈起身,將手中的一張便箋遞了給他。
于冠松的目光在便箋上匆匆掠過,詫異地問道︰「怎麼?我大哥在北平被綁票了?會不會是惡作劇啊?」
「不會的!這塊玉佩是綁匪連同便箋一道送來的!」陳雪瑤將握在手里的一塊玉佩遞給于冠松,解釋道︰「這是你大哥臨走之前,我送給他的!」
于冠松伸手接過玉佩,見那玉佩通體碧綠,觸手生溫,情知是上好的玉石,不禁咧嘴一笑,眼光中閃動著狡黠的光芒,說道︰「陳姑娘!你對我大哥可真是情義深重,連綁匪都曉得了,綁了我大哥不來找我于家,卻去找你要贖款!」
陳雪瑤左足在地毯上用力一頓,口中嗔道︰「冠松!你怎麼還有心情開玩笑呢?他們要2萬塊大洋,我哪里有那麼多的錢給他們呢?」略一遲疑,問道︰「你能否借一些錢給我?」
于冠松「呵呵」一笑,道︰「陳姑娘!于家的人被綁票了,你向于家借錢去贖他?沒有這個道理的!你把便箋和玉佩留在這里,這件事體讓我來處理!你不用太擔心,我在北平的駐軍中有朋友,我請他們去同綁匪交涉!」
陳雪瑤略一遲疑,點了點頭,道︰「那麼好吧……不過冠松,你可要抓緊時間啊,過了規定的期限綁匪可是要撕票的!」語氣中不安之意流露無疑。
于冠松溫言安慰道︰「放心吧!他是我的大哥,我能讓綁匪把他撕票了嗎?兩天後,我給你消息!」頓了一頓,又道︰「你稍坐片刻,我安排司機送你回家!」
陳雪瑤雖然並不安心,但值此情形,又無能為力,只得頜首應允。
送走陳雪瑤後,于冠松了無睡意,他掰著手指推算了一番,斷定女友秦依然當天是上夜班,于是換衣出門,驅車向位于外灘山東路上的仁濟醫院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