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公社書記辦公室離開後的楊少宗只能去找唐孚,此時的唐孚其實也沒有什麼事,估計和中午那場列席會議有關的工作都準備的差不多了,他正在和工交科科長潘慶元談話。
旗山這個地方相對比較封閉,人口流動性差,本地人以楊、宋、趙、徐、潘、秦六大姓為主,徐家集一帶因為是幾百年的老集市,各個姓都有,像在長江軍區擔任司令員的蕭司令就是徐家集人。
潘慶元則是典型的潘莊人,祖祖輩輩都是以打漁為生。
見到楊少宗,潘慶元笑呵呵的打個岔就先走一步,唐孚則似乎是很關切的和楊少宗問道︰「小楊,和彭書記匯報的怎麼樣?」
楊少宗有點難以理解的搖了搖頭,道︰「說實話也沒有匯報什麼。」
唐孚笑呵呵的安撫道︰「都是走個形式,你也別太在意!唉,坐啊,我給你倒杯茶去!」
說著這話的唐孚就真要挪動那胖乎乎的身軀站起來,楊少宗搶先一步的自己去倒茶,犯不著真勞煩唐孚。
有人是先富起來的那一批,唐孚則是先升起來的那一批,以他的成績和升官速度來看,如果說在省城或者其他某些系統單位沒有人是不可能的。
大家都知道選調生升的快,如果是有關系和背景的選調生就升的更快了。
正好口袋有一包牡丹煙,楊少宗拆開給唐孚遞上兩根,隨口找了個話題說道︰「唐主任,您來咱們公社已經有兩三年了吧?」
唐孚笑呵呵的接過煙點上,道︰「是啊,時間可過的真快。我記得我剛來公社的時候,你正好去學校報道,書記當時就讓我去送你,還囑咐我要將你送到學校,熟悉一下淮海市的壞境。你忘了,咱們那輛老破吉普到關山鎮就熄火了,趙敬山負責開車,咱倆就只能下去硬推了好幾百米!」
「當然記得,那次真是把我累苦了!」
楊少宗呵呵笑著,這件事對唐孚來說只發生在三年前,對他卻是二十幾年那麼遙遠,如果不是唐孚自己提起來,他還真的想不起來呢!
唐孚又笑眯眯的似乎和楊少宗很親近的問道︰「我听說你想回公社工作,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原先不是分配到淮海機械廠嗎?那個單位可是很不錯的,我有一個在那里做供銷員的同學說情況好的很呢!」
楊少宗依舊只是呵呵的笑著,並沒有急于回答這個問題。對于不同的人,同樣的問題通常要有不一樣的答案。
楊少宗稍加思量才和唐孚說道︰「唐主任,這件事有兩個原因。第一,咱們旗山是窮了點,偏僻了點,但也是一個能干出一番大事業的地方;第二,我畢竟是學機械的,對咱們國家的整個機械行業有些了解。淮海機械廠是老牌的國營企業,你可以說是底蘊深厚,但也可以說是負擔重,管理僵化,他們的拳頭產品還是七十年代從寧工機械廠轉移過去的農用車生產線,這幾年里就得逐步淘汰,以淮海機械廠的技術能力來看,我估計未來很可能會有一個比較漫長的周轉期。」
說到這里的楊少宗索性坦白點說道︰「唐主任,咱們說的俗點吧,淮海機械廠根本就不是什麼好單位啦,頂多再紅火兩三年!」
「呵呵!」
唐孚很奇怪的笑著,因為他知道自己哪一句話是有問題的。
他說他同學在機械廠做供銷員,情勢非常不錯,這本來就是一句假話,因為他同學最近正忙著調離機械廠!
他笑眯眯的一點也不臉紅害臊的和楊少宗贊道︰「這怎麼叫俗呢,這說明你有遠見,不盲目……我覺得你說的很對呢,咱們旗山只要找對了方向是肯定能建設好的,比如說吧,咱們全力投入搞企業就是一條很好的出路!」
楊少宗輕輕的笑著。
唐孚的說辭很簡單,你並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他畢竟是外地人,根本不會在乎旗山的未來出路到底在哪里,他只是想升官。
這是他和楊少宗、徐保山、宋長明之間最大的區別。
就算旗山經濟最終沒有搞好,只要上面有人關照著,他一樣可以找到一個很好的理由調離旗山,甚至是直接升一級上調。
唐孚這里並沒有什麼事,兩個人不緊不慢的閑聊到中午,直到開會。
會議是彭耀南親自主持,讓人意外的是他並沒有談及責任工分制的問題,他繼續談他的政府機關改組,就算不撤社建鄉也要為撤社建鄉做好充分的準備。
以徐保山老政委的私人身份,彭耀南可以認同徐保山關于責任工分制改革的想法,但以彭耀南地委書記的公職身份,彭耀南就不適合輕易對這種刀鋒浪口上的事情做出表態,畢竟他也快要退休了,犯不著拿自己的政治後路冒險。
一切若是不出意外,他至少還能再在淮海市人大主席的位置上坐幾年,如果出了意外可就不好說了。
雖然沒有表態,彭耀南的到來還是對旗山地區責任工分制改革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因為他和徐保山之間的特殊關系還是很明顯的,大家心知肚明,他在這個階段忽然來旗山公社視察開會就是對徐保山最大的無聲支持。
楊少宗的未來倒還是繼續懸而未決,越來越多人知道他可能留在公社工作,就是負責辦旗山肉聯廠,但也可能繼續分配到市里的淮海機械廠工作。
即便如此,楊少宗依然得負責旗山肉聯廠後續的籌辦工作,在寧州機械三廠訂購斬拌機、攪拌機、絞肉機、封口機,在紅旗村按照長江冰箱總廠的數據要求進行基建,還得配合旗山公社的土建站建造廠房。
徐保山和宋長明都沒有時間過問旗山肉聯廠的事情,湯恩國又在不經意間就被楊少宗踢出局,失去了徐保山的信任,幾經考量,徐保山將機耕隊的隊長趙敬山臨時調過來配合楊少宗一起工作。
旗山肉聯廠的廠址是楊少宗自己挑選的,位于紅旗村西側的大坡地段,也就是旗山人俗稱的紅旗坡,這個位置距離徐家集不遠,距離旗河鄉也不遠,離縣公路只有三百米,主體地段更非農業用地。
楊少宗其實考慮還更遠,長遠來看,他要將紅旗村建設成一個工業區,這里的地理位置是非常好的,將一些低矮的土坡夷平還能不佔用旗山公社太多的農用耕地。
如果最終是他的旗山公社吞並了旗河鄉,他可以繼續圍繞紅旗村建設新旗山的工商業中心。
這是楊少宗心中的長遠計劃。
他這些天里的大多數時間都是在紅旗村的工地上度過,晚上就在工棚里住下來負責看水泥,按照規劃,這片貧瘠的土地上要建冷庫和整個廠區,除了生產車間,青年職工的宿舍區也得一起建。
為了節省經費,楊少宗的規劃是那種每間能住二十多個人的大宿舍,暫時是肯定沒有錢建生活區,雖然這肯定是在計劃內的事情。
忙忙碌碌的勞累了半個多月,眼看自己最後一個暑假就要在這片工地上度過了,楊少宗還是沒有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他到底能不能留在旗山帶領鄉親們一起走上共同富裕的道路……這依然是一個懸而未決的疑問!
一大清早,楊少宗就從工棚里爬起來洗漱。
他光著膀子迎著紅彤彤的太陽,看著遠方,微微有些出神,在旗山成長的歲月是那樣的寶貴和值得珍惜,大山磨礪著他的青春和身體,讓他健碩的成長在這荒涼的大地上。
就在這時,遠遠的傳來一陣清脆而急促的自行車鈴聲。
楊少宗回頭看過去,趙敬山正風馳電掣一般的騎著自行車直奔他沖過來,似乎就是有急事要找他。
到了楊少宗的面前,趙敬山突然一個急剎車將車停住,和楊少宗道︰「上車,老徐書記找你呢,我把你背過去!」
「好!」
楊少宗立刻鑽回工棚將襯衣穿上,一跨腿就坐在趙敬山這輛自行車的後座上。
等上了馬路,楊少宗才和趙敬山追問道︰「趙叔,書記趙我有什麼事嗎?」
趙敬山笑道︰「不知道啊,可書記說是好事,咱們過去就知道了吧?」
楊少宗在心里琢磨了片刻,感覺徐保山是要告訴他最終的結果了,非得拖到這個時候,他不由得有種並不太好的預感,如果是能夠留下來,那應該是很早就可以說了吧?
這,這,這……?
楊少宗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如果努力了這麼久還是未能留在旗山,他真不知道後面該怎麼辦呢!
趙敬山將自行車騎的飛快,一會兒的功夫就闖進了管委會的大院。
他停下車和楊少宗道︰「我正好還有事要去找工交科的潘科長,你先去找書記,咱們等下就在車棚里見。」
楊少宗嗯了一聲,這就急匆匆的去機關二樓找徐保山書記。
他剛到了樓上,管委會辦公室的唐孚主任正好拿著一疊資料從書記辦公室里出來,見到他就一把抓住的笑道︰「小楊啊,書記有好消息要告訴你呢!」
「真的?」
楊少宗不由得一陣驚喜。
唐孚笑呵呵的也不多解釋,只是擺著手讓楊少宗快點去找徐保山書記,可等楊少宗真進了書記辦公室,他那胖乎乎臉上的親切笑容就忽然消失的無影無蹤,變得迷惑不解和古怪。
等楊少宗將書記辦公室的門關上,唐孚也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里倒著茶,他才悄悄嘀咕︰「這小子的運氣有這麼好嗎?不可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