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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都是選調生的楊少宗和唐孚之間有什麼本質的差別嗎?當然是有的,楊少宗在地方有人,在旗山公社這個大山區里,即便是大學剛畢業的他也有著很多人脈呢!
楊少宗就背著趙瑛一路在公社的小路上騎著,到處找同學通知一聲晚上在趙瑛家里聚餐,先通知在供銷社上班的徐小莉和管委會上班的潘時敏,確定要邀請哪些人後,他們兩個幫忙一起去聯絡。
還是下午呢,一大幫子的同學們就熱鬧的擠到趙瑛家里。
旗山84屆高中有37個畢業生,只有楊少宗和秦光明考上了大學,楊少宗在淮海機專就讀,秦光明則是在淮海化工學院,去部隊參軍有十幾個,其余則都是在公社內部分配工作。
這一批畢業生中有三個人是比較特殊的,趙瑛、潘時敏、李光泗他們是公社報送到縣電大委培,趙瑛和潘時敏是財務專業,李光泗學的是土建水利。
秦光明正好在家里過暑假,去部隊參軍的人中有幾個剛分配回公社,都一起過來湊熱鬧。
和楊少宗、秦光明,還有那些去參軍的同學不同,大部分的同學都已經在公社工作好幾年了,再加上81屆旗山初中的幾個中專生,沒等到晚上,趙瑛家里就擠了三十多個同學。
還好徐小莉和潘時敏都是在供銷社工作,準備的挺充分,從供銷社帶了好幾箱汽水和四斤葵花瓜子,大家樂呵呵到處找地方擠著,嘈嘈雜雜的說起了以前在學校讀書的事情,還有大家上班參軍的那些趣事。
就屬去部隊參軍那幫人鬼話最多,他們其實是見識最多的,天南地北的一起來當兵,每天都要聚在一起胡侃亂侃。
這麼多人擠在這里吃飯,那要多少口糧的,差點把趙敬山嚇著,急忙指揮趙大軍去將雞圈里的幾只小公雞都抓出來,一股腦的全部殺了,反正留著也不下蛋。
菜倒是不缺,只是也沒有後來人想象的那樣豐盛,這個時候的人要求很低,即便是這樣的大聚餐能吃到一盆子辣椒雞,再加上兩個雜七雜八的大盆菜和七八瓶啤酒就夠了。
一盆煮雞蛋,一盆辣椒雞,一盆青蝦煮瓜片,一盆青椒草魚的大水煮就能讓所有人都非常滿意。
地道的農家菜,就是這個味!
房間里擠不下,大家都在院子里坐下來搭了三個圓桌,一圈圈的坐好,每一桌上兩箱琵琶湖啤酒。
想著楊少宗被分配回公社之類的事,趙敬山有那麼一點不舒服,可一看這些年輕同學都聚集在一起熱熱鬧鬧的吵著,笑著,呼喊著,他似乎又挺高興。
這樣也好。
人生不就是這麼個樣子嗎?
「同學們,同學們!」
徐小莉抓著一個被人喝空的汽水瓶用鋁勺子敲的當當響,繼續大聲道︰「現在請我們從城里回來的大學生同志說兩句話,好不好啊!」
「好啊!」
潘時敏、李光泗、趙大軍……這幫子人跟著起哄啊。
這時。
秦光明立刻站了起來,擺著手道︰「既然大家都要我說兩句,那我就先說兩句……!」
他還沒有說完,就有同學笑哈哈的把橘子皮扎了過去,他也笑嘻嘻的躲閃著,又喊道︰「同學們,我真是大學生啊!」
楊少宗立刻找一個椅子站上去,大喊道︰「同學們,咱們今天歡聚一堂是要慶祝什麼呢,當然是要慶祝我胡漢三又回來啦!」
「哈哈!」
大家哄堂大笑!
楊少宗看著大家,心里特別的喜悅,看,每個人都是如此的年輕和高興呢,生活就像是沒有感情的冷漠的染缸,將大家殘酷的都拖入泥潭,年紀越大,無奈的事情就越多。
或許就是這一刻才是最開心,最無畏的。
那麼就在這最為無畏的時刻一起做件大事吧,讓年輕的熱血洶涌的沖向大海,建立屬于我們的事業吧!
想到這里,楊少宗就再也沒有顧忌的大喊道︰「我胡漢三回來是要干革命的,我要在咱們旗山建工廠,建一個淮海最大的工廠,同學們都一起來干吧,咱們好好折騰出一番大事業,我他媽的保證……每個人月收入八千!」
一听這話,大家是笑的更加開心和喜悅了,可誰也沒有想到楊少宗是在說真心話。
「宗子,別說是八千一個月,就是八塊錢一個月,兄弟也跟你干啊!」
同學們哈哈哈大笑。
……
同學是一種很特殊的關系,特別是像楊少宗他們這些人,他們從小學就是同學,一二三年紀是在各個自然村就讀,四五年級、初中、高中都是在一起讀書,有時候不是一個班,小學和初中一般都有三個班,高中時期就只有一個班。
他們也許不是一群有知識和有理想的天之驕子,但他們都是土生土長的旗山人,旗山的兒女,他們用過去二十年的光陰和無數的回憶將彼此都綁在一起,誰的記憶里都很難抹消對方的存在。
很多年後,有一個人在家鄉擔任鄉黨委書記,當一個曾經照顧過他的老人躺在病床上,拉著他的手說他想早點死,當家鄉的孩子們跪在地上求他想讀書,當小時候的同學被農業稅活活逼死,他的良心讓他再也無法忍受這樣折磨。
他最終決定做一件大事,他要寫朱總理寫一封信,在黨章之中規定每個黨員都有權利給總理、主席寫信,可他要寫的這封信非常特殊。
這封信的標題是《給總理的一封信》,他在開頭這樣寫我要對您說的是,現在的農民真苦,農村真窮,農業真危險。
在寫這封信之前,這個人將自己的初高中同學都喊到了一起,將自己後面的事和家人都交代給同學們,因為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他成功了,他將這封信送到了朱總理那里,他拯救了幾億農民,可他的政治生命也就此終結,甚至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他都一直在遭受到各種各樣的威脅和迫害。
有那麼一天,楊少宗看到了這本書和這封信的內容,他將這本書收藏在自己辦公室的藏書櫃里,放在一個很顯眼的位置。
他想說,這個人是他心目中永遠明亮的英雄。
和楊少宗心目中的英雄一樣,當他決定在旗山干一番大事業的時候,他首先找到了自己的同學,將同學們都喊到了一起。
大家都在喝酒,挺高興的談著過去的那些高興事,也漸漸的開始談及未來和楊少宗正在創辦的這家社辦工廠,大家開始認真的琢磨著,詢問著,想知道楊少宗到底是怎麼想的,怎麼打算的,有什麼好計劃。
詢問的人越來越多,楊少宗卻只是笑呵呵的沒有急于給出一個答案。
幾乎都要將十箱啤酒都喝完了,楊少宗才真的站起來,端起最後這一碗啤酒很沉靜的和大家說道︰「同學們,大家應該都知道我原本是被分配到市里的淮海機械廠,我們不談那個機械廠的效益如何,我只談我為什麼要回來。是的,淮海市比咱們旗山富多了,城里當然好,可咱們旗山也好,咱們旗山還有著更美好的未來。我說的不是什麼酒話,我已經下定決定在旗山干出一番大事業,我說的不是一家投資二十萬的肉聯加工廠,更不是其他的工廠,而是我們旗山的未來。我想的並不多,咱們旗山至少要比旗河鄉富,旗河鄉算個什麼東西,不就是有個國營酒廠嘛,咱們這一代的年輕人好好干,十年之內就能讓旗河那幫人給咱們趴下!」
啪!
李光泗將碗底子在木桌上一敲,蕩的酒花亂濺,他也端著酒站起來和大家道︰「同學們,兄弟們,咱們都站起來喝了這最後一杯酒,大家一起好好干,十年之內一定要將旗河那幫人給干趴下,將十里八鄉的人都知道咱們旗山人的厲害!」
「好!」
大家激動的喊出聲,將碗底子在桌上敲的啪啪作響,刷刷的都站了起來。
「為了咱們旗山,大家干了!」
青春的熱血在同學們的身體中沸騰不息,夾雜著那些美好的共同回憶和對未來的無限憧憬,大家一起喝完最後的一碗啤酒。
聚餐漸漸結束,第二天還要去上班的同學們都得先走一步,剛分配下來的那些老兵同學也要先走,慢慢就走的差不多了,有幾個女同學留下來一起幫忙趙瑛和徐小莉打掃。
李光泗、趙大軍、潘時敏、宋小波、秦光明……這些人繼續留在下來和楊少宗聚在一起閑談著。
宋小波剛從部隊回來,被分配到畜牧站工作,這幾天就得去報到,他明顯對楊少宗的旗山肉聯廠感興趣,就乘著這個機會和楊少宗問道︰「宗子,你說公社的這個肉聯廠怎麼樣,能不能辦好?」
大家心里其實都在問這個問題,只是當著楊少宗的面反而不好開口。
楊少宗倒是很肯定的答道︰「要說一定能辦好不太可能,但如果大家都願意過來幫忙,我們一起努力,那是肯定能辦好的!」
「真的?」
宋小波咧開嘴笑出聲,在部隊模爬滾打了三年曬的黑乎乎的他就剩下一嘴白牙,眼楮也是像小時候那樣的明亮,褶褶生輝。
這是個機靈鬼。
人以群分,物以類聚。
楊少宗從小就沒有爹媽管,趙敬山也不太好管他,一直玩的很野,還有趙大軍跟在後面當跟班,經常欺負同學,同樣是成績好卻乖乖讀書的秦光明、李光泗小時候沒少被楊少宗欺負過。
那時候的潘時敏、宋小波就是主要幫凶,徐小莉負責放哨。
隨著時間的流逝,那些小時的磕磕絆絆反而成了一種特別的友誼和羈勒,將大家都牢牢像是用鐵索一般拴鏈在一起,誰也無法將別人從腦海的深處抹去。
見大家都有疑問,楊少宗便敞開了和他們說道︰「我是真的考慮了非常久,讀大一的時候就已經在琢磨了,大家信我就跟著我干,絕對不會吃虧的。」
宋小波笑道︰「那行,我明天就去找我二叔公,我也要去你那個肉聯廠。」
他二叔公就是宋長明。
潘時敏則和楊少宗問道︰「宗子,要我去不?」
楊少宗挺高興的大笑道︰「當然要啊,你們都來吧,咱們一起好好干出番成績,我要是誆騙你們,我就不是楊少宗!」
李光泗則道︰「大家都去不太好吧,畢竟我們這邊也還有工作呢?」
楊少宗道︰「沒有關系,我去找書記要人。你別給我跑,我就要定你了!」
「嘿!」
李光泗笑出聲,想到了他和楊少宗之間的挺多事,打從四年級一起在公社中心小學讀書開始,他從楊少宗那里听到最多的話就是「你別給我跑」,另外一句就是「帶雞蛋了沒有,交出來」!
他挺有趣的笑著,他本以為楊少宗去讀了大學之後,兩個人就再也不用一個追,一個跑呢!
他琢磨了一會兒,忽然道︰「行啊,我這一回就不跑了,要雞蛋是沒有的,要人有一個!」
「哈!」
大家都笑了。
就在這個晚上,楊少宗和同學們都說定了,只要他去書記那里把名額要下來,誰也不準跑,都得去旗山肉聯廠和他一起干事業。
為了旗山能在十年後將旗河那幫孫子打趴下,讓十里八鄉的都跪下唱征服!
送大家離開後,晚夏的旗山天空中忽然響起了一聲炸雷,烏雲翻滾在夜空中,涼爽的大風在那無盡的山野間呼嘯而過,瓢潑的大雨沖洗著大地。
楊少宗就站在院子的屋檐下,仰頭看著那嘩嘩的大雨,听著山野間的蛙鳴和風雨的呼喊聲,心里翻騰著一股炙熱的情感。
听,大山在呼喊。
听,大山在唱歌,宛若那久旱逢甘霖般的痛快。
就在他真正回到旗山的這一天,旗山下了一場痛快淋灕的大雨,滋潤著這片貧瘠的大地,暴雨從那延綿起伏的山嶺里直沖而下,匯聚成一條條奔騰的溪流涌入大旗河,順著旗河翻滾而去,一直向著東方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