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挺之吃了一驚,沒想到眼前這兩人是陳莊的人,還認出了自己,還好看樣子這兩人好像還不知道自己已是陳家愈得之人。臉上笑著說︰「原來是故人,方才一時沒認出來,某現在有急事,身上卻空無一物,兩位可否將獵弓和獵物買與某。」朱挺之現在身上除了把懷匕空無一物,既無兵器又無吃食,便想將兩人身上的獵弓弄來,雖然無法和自己丟失在湖中的強弓相比,但總比空手好。說話間在身上模索了一會兒,模出了一塊玉佩交與那兄長。
那兄長口中趕緊推過玉佩,答道︰「朱大爺折殺小人了,一張獵弓幾只兔子野雞值得什麼錢,怎用得上這等值錢之物交換,折殺小人兄弟了,拿去便是。」說話間便從後面的弟弟手中搶過獵弓,連同一壺羽箭和幾只兔子野雞交與朱挺之,口中接著說︰「不知朱大爺還有什麼要吩咐小人要辦的?」
朱挺之接過事物,臉上陰晴不定,這兩人一旦回到陳家莊,只怕立刻就會帶了追兵來追殺自己,但若要滅口,自己此時體力甚弱,只怕未必是這兩兄弟的對手,而且這兩人如此待自己,如何下得了手。猶豫了會兒,笑道︰「你們兩人若是無事,幫我送個口信到封亭劉家去,就說請劉家家主下個月的朔望來我家一同飲宴,不知方便否。這枚玉佩便作為信物請你們收下。」
那兄長听了趕緊拍著胸脯答應一定將口信帶到,連駝柴的驢子也送給朱挺之代步用,朱挺之這才離去,他暗想從這里去封亭往返至少要一日功夫,等他們回來自己早就跑的沒影了,也算個兩全之策,玉佩也算補償了自己的一點心意。
兄弟二人肅立看著朱挺之離去,待其走遠後,那兄長才從懷中模出玉佩細細撫模,嘆道︰「朱大爺真是好心人,這塊羊脂玉怕不值百貫錢吧,就是十頭驢也夠了。」
弟弟卻疑惑的說︰「兄長你不覺得朱大爺的樣子好生狼狽嗎,莫不是遭了強盜了,可他弓矢上的功夫可不淺呀,可還專門讓我們請別人來他家吃飯,當真奇怪的緊。」
兄長兩眼緊盯著那玉佩,幾欲要吃下去似得。口中答道︰「你別胡思亂想了,你也來模模這玉,在手里潤得很,幾生修來的福氣才踫到他,下次找個機會買了,買些田地還有兩頭牛,兄弟你也不小了,趕快娶個媳婦,讓爹娘開心一下。」
弟弟听到哥哥的話,打消了懷疑,也伸手模模了那玉佩,連聲稱奇,過了一會兒,兄弟兩人收拾好東西,便往封亭方向去了。
朱挺之坐上驢子一路疾行,一連趕了十余里路,眼見後面沒有追兵,月復饑難忍,方才嚇得驢來,取了兩只野兔,來到一個水窪便剝皮洗干淨了,收拾了些柴草烤了起來。自朱家遭此大變,他本欲自裁隨家人同死,但被那兄弟兩打斷後,便息了自殺之心,他本是個思慮極為嚴密之人,靜下心推算一番,那日與他同謀不下二十家,勢力最小的也有家丁三十余人,在縣中守軍不過四百人,他本在縣城留有耳目,但他卻沒听到一點風聲,想必守將並未征發丁壯,用的便盡是那四百兵,事變至此不過兩日,想必劉奉水寨中留守的二十多個販私鹽的漢子尚還在。此時那礦場定然空虛,只要有了這個力量,突襲礦場釋放那些奴工,就還有拼死一搏的資本,縱然失敗也不過戰死而已,難道自己現在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嗎?主意一定,朱挺之便狼吞虎咽的吃完兔肉,跳上驢子往水寨方向行去。
丹陽徐莊徐家大宅堂上,範尼僧高坐堂上,雙手托腮,肘部放在幾案上,看不清臉上表情。堂下跪滿了人,全都是那日在朱家明倫堂上參與密謀的豪右,此時全無平日里志滿得意的樣子,叩頭如搗蒜一般,砰砰作響,連成一片,都听不出點來了。
「罷了吧。」範尼僧低聲喝道︰「爾曹昔日密謀作亂之時,可想到還有今日?」
下面眾人伏在地上磕頭不止,血流滿地,竟無一人敢出聲應答,他們本以為那呂方走後,留下的這個範留守是個好相與的人物,沒想到竟是頭吃人的豺狼,先前有主人在還有根繩子系著,如今呂方走了更是擇人而噬,一夜之間,丹陽縣最大的幾家豪強都被滅了門,男丁就是還在懷中的嬰兒也被殺的干干淨淨,女子全部賞給有功將吏,就連同村的人,只要有拿過武器反抗的,也全部滿門殺光,其余的也男女皆貶為奴婢,剩下的這些家接到了徐家家僕的來信,說若是今日午時之前,家主沒有到徐家自首,便全部誅滅,眾人接到來信大驚,本來還想打听一下其它人的舉動,沒想到範尼僧早已算的明白,他算明白各家的距離,所有的信使到達各家的時間都是一樣的,各家豪右根本沒有足夠的時間來互通信息,由都害怕其他人投誠而只余下自己頑抗,于是只得紛紛前來,一路上看到一串串俘虜,道旁樹上被吊死的陸家家小,早已膽寒。待到了徐家院前,看到除了寥寥幾人外,都已經來到這里,都暗自慶幸自己的決定。
正在尷尬間,卻听見旁邊一人小心翼翼的插話道︰「堂下諸人為朱挺之那亂賊所迷惑,冒犯將軍虎威,還望範留守給他們一個自新的機會。」說話的那人正是徐方,數日不見,早已不是先前那個頗為可喜的胖子模樣,滿臉蠟黃,滿臉青紫傷痕累累,腮幫子陷了下去,昔日那雙被滿臉肥肉擠成一條線的兩只眼楮倒顯得大了起來,那天他秘傳書信給徐大後,在了陸家後被關在一間獨院內倒也清淨,只是第二天突然一隊兵卒滿身血跡的沖進院子,口稱奉範留守之命前來營救徐老爺,問清楚了不由分說便架了出去,出陸家的一路上火光四起,滿是無頭的尸體,殺氣騰騰的士卒披甲持刃沖進一家家宅院,然後便拖著村民趕出村來,誰要是多言便是一刀。徐方剛離開陸家宅院,後面就跑過來幾名士卒一把火將其點燃,口中說還有二十多人在一個院中頑抗,這樣可以少死傷些士卒。徐方一把抓住為首的胳膊喊著︰「軍爺且住,且住,陸家並未與謀作亂,手下留情呀。」
徐方正喊著,猛然背後一疼,跌倒在地,險些透不過氣來,原來其余幾個放火的士卒見狀一槍桿便抽在徐方背上,接著劈頭蓋腦的一陣槍桿拳腳,打得他滿地亂滾,求饒不止,同行的那軍士趕開那幾個士卒拉起徐方嗔道︰「你這老兒好生奇怪,本來出首是立了大功的,卻又要饒了陸家人的性命,這不是胡扯嗎?」
徐方吸著冷氣哀求道︰「還請軍爺求求情,陸翔陸大爺的確未曾沒有作亂,那日在朱家還救了某一條性命,只不過顧了義氣不願出首而已,可不能冤枉好人呀。」
那軍士笑道︰「他未曾作亂為何明知有人作亂還不出首,那不就是包庇亂賊嗎?與亂賊同罪,好人、義氣,這世道死的就是有義氣的好人,再說就算殺錯了,如今饒了他們也不會感激你,還不如全殺光了干淨。說來陸家都是死在你的手上,你以為救了剩下幾個還會感激你不成。」
那軍士一席話如同一盆冰水一般潑在徐方頭上,那老頭子一下子便蔫了,耳中只是回蕩著一句話「陸家都是死在你手上。」這幾日吃不好睡不好,完全變了一個人,徐氏勸了幾次,也沒有什麼用,只得由得他去了。
範尼僧听到徐方的話,笑道︰「既然徐大爺開口為你們討饒,那就饒了你們一條性命,都起來吧,還賴在地上干嘛。」
堂下諸人這才爬了起來,期期艾艾的向範尼僧和徐方謝恩。這時一名將佐過來對範尼僧耳邊說了一句,範尼僧雙手按了一下,示意噤聲,問道︰「我先前要求是家主前來,為何周家來的是家主弟弟,莫非某不夠格請動他的大駕嗎?」
堂下一人嚇得立刻跪倒在地,連連叩首,同時稟報道︰「家兄臥病在床,實在無力動身,是以讓在下前來,堂上諸位可以為某作證,絕無輕慢範將軍之意。」說道最後幾句,已經泣不成聲。可堂上諸人好不容易才保住了自家性命,並無一人出聲,一時間堂上安靜的很,只有砰砰的磕頭聲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