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大王的苦心了!」此時的許德勛便好似被硬生生的吞進了蒼蠅一般惡心,只是此次他肩的擔子太重,來之前早就把個人的榮辱丟在一邊了。他咳嗽了一聲問道︰「割讓八州之事容我先回去與大王商量一番,應該問題不大,請大王說第三個要求!」
「那好!我第三個要求就是請霸圖公馬殷字霸圖遷居建鄴,為呂某出謀劃策,共圖大事!」
「不可!」
一聲斷喝打破了帳中的貌似和諧的氣氛,許德勛臉色鐵青,須怒張,方才好不容易才壓制住的憤怒和屈辱這一瞬間爆了出來,在呂方身旁侍衛的數名侍衛還以為他想要對主不利,立即擋在呂方身前,拔刀怒視。許德勛見狀,怒哼了一聲,對呂方拱了拱手便算還了禮,自顧向帳外走去。
呂方這才反應過來,對身旁的陳允使了個眼色,陳允會意趕忙搶前去,一把扯住許德勛的衣袖,笑道︰「許公何必如此,有事盡可相商,何必勃然作色?」
許德勛沉聲道︰「呂公貪得無厭,已經沒什麼好談的了,回城之後自當整兵制甲,決死一戰!」說罷便用力將自己的衣袖從陳允手中扯了出來,轉身拂袖而去。
「許公且住,許公且住!」雖然陳允在後面連聲叫喊,可許德勛還是不顧而去,連頭也不回一下。陳允見狀只得無奈的走回呂方身旁,躬身道︰「臣下無能,未能將其挽回,請主治罪!」
呂方笑道︰「無妨,此番雖然激走了許德勛,不過也算是知道了對方的底線,那就是馬殷必須要留下,也不全是沒有收獲,此事且不急,反正我軍背靠湘江,轉運方便,附近又是人煙稠密,積蓄眾多,不用擔心缺糧,便休兵養士,待機而戰!」
潭州城內,楚宮。涂滿了丹砂的牆壁在昏暗的燭光下呈現為一種可怖的深紅色,仿佛凝固了的血液一般,幾名走過的宮女個個神情悲戚,無聲的穿行在過道中,便是偶爾踫到熟識的,也只是低頭通過,連個眼色也不敢打。
內室中,四周的門窗緊閉,可能漏風的門窗縫隙也都用錦毯遮住了,免得漏了冷風進來。馬殷僵臥在榻,一動不動,如非胸口微微的起伏,簡直和一具尸體毫無區別。馬宣華坐在榻旁的錦墊,臉色蒼白,神情困倦,正照料著昏睡中的老父。
這時,門簾被揭開了,一名婢女躡手躡腳的走到馬宣華身旁,附耳低語了幾句。馬宣華遲疑了片刻,又看了看榻昏睡的老父,便對那婢女叮囑了兩句,待到那婢女走出門外,她才咬了咬牙,伸手推了推馬殷的肩膀,輕呼起來。
馬殷睡得並不深沉,其實由于病痛的煎熬,他每天大部分時間都是處于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態,這讓他的身體變得更加糟糕。因此,馬宣華只是輕推了幾下,他便醒了過來,剛剛睜開雙眼,便看到女兒美麗而又憔悴的面容。
「阿耶,許公從城外回來了,便在外間相侯!」
「哦!快請許公進來!」馬殷本來還有些渾濁的眼神立刻變得犀利了起來,仿佛那個剛毅機敏的影子又重現在這個已經衰頹的軀殼之。他的目光掃過屋內,突然問道︰「二郎呢?」
「二哥累了,在隔壁屋中歇息呢,阿耶你要見他嗎?兒馬去叫他過來!」馬宣華立刻答道,由于馬殷子嗣頗多,除了出家當了道士的長子馬希振以外,便是以馬希生為長,也就是馬殷的繼承人。他在這個老父病危的節骨眼,干脆就住在宮中,名義說是侍奉老父,實際卻是為了確保自己在諸兄弟中能夠第一個得到馬殷亡故的消息,然後隔絕內外,好爬楚王的寶座。
「罷了!」馬殷是何等人物,豈不知道自己這個兒子的心思,制止住女兒起身去通知馬希聲。這時門簾揭開,許德勛走了進來,對榻的馬殷斂衽下拜道︰「微臣無能,未能達成使命,請大王治罪!」
「快扶許公起來!」馬殷趕忙對一旁的馬宣華道︰「這和談之事,成與不成本就是兩可之間,許公何罪之有?且將此番經過說出來,老夫一起參詳一番,也能有所裨益!」
許德勛起身,告了聲罪,便將自己從在營門前等待,到進帳後參見呂方,以及呂方所提出的三個條件,從頭到尾細細說與馬殷听了。馬宣華在一旁听了,早已被氣得臉色慘白,道︰「呂方那廝欺人太甚,開出這等條件來,便是兵敗城破也不過如此,許公做的對,咱們拼死背城一戰,也未必輸給了他!」馬宣華說完話後便將目光投向躺在榻的馬殷,希望能听到同樣的聲音,可馬殷卻半響無語,只是躺在那里,神情若有所思。
過了約莫半響功夫,馬殷突然道︰「看來那呂方倒是很看重我這把老骨頭呀!」
一旁的馬宣華听了,急道︰「阿耶你可不能信了呂方那惡賊的話,若是您去了吳軍營中,定然是死路一條的。」
馬殷卻沒有理會女兒,將探詢的目光投向許德勛,這時馬希聲從門外沖了進來,原來他在馬殷門外也安插有心月復,看到許德勛回來了也立即通知了他,只是馬希聲此時衣冠不整,臉色酒氣,和此時的環境有些不協調。
「見過許公了,和談的事情如何了?」馬希聲顧不得見過老父,便直接向許德勛問道。許德勛臉現出不愉之色,但還是沉聲答道︰「呂方的條件非常苛刻,不但要索要大筆財帛,割讓八州之地,還要大王前往建鄴以為人質。臣下以為萬萬不可,當時便嚴詞拒絕了!」
「許公所言甚是,呂賊如此狂妄,自當迎頭痛擊,挫其銳氣,待呂都督大軍回援,再開城兩面夾擊,定能大勝之!」馬希生亢聲道,他領兵在岳州慘敗于呂方之後,逃回潭州,本已破膽,但這些日子在潭州城中在身邊佞臣的吹捧之下,信心又漸漸恢復了起來,覺得當日負與呂方不過是運氣差了一點,若是能得到呂師周的援兵,也未必沒有再來一次的機會。
「衙內,臣下在呂方營中被告知,呂都督之軍已經盡沒,只怕這潭州已不會有援兵了!」
「什麼?」馬希聲的臉色一下子慘白了起來,他的勇氣就好像海浪一般,來得快,去得也快,岳州一戰逃亡時的慘狀一下子又回到了他的腦海中。他措手無策的看著許德勛道︰「這個,這個不會是呂方假造出消息欺瞞我們的!」
「這個?有可能,不過這種事情瞞不了太久的,最多再過個七八天,便會有切實消息傳來,那時便可知道真偽!」許德勛答道,听他話中的意思是認為呂方偽造消息的可能性不大,馬希聲一下子便蔫了下來,坐倒到一旁,一言不。
「宣華,希聲,你們兩個先出去,為父要和許公單獨待一會兒!」馬殷突然沉聲道。馬希聲和馬宣華二人對視了一眼,便馴服的向馬殷行禮退下,屋中只剩下許德勛和馬殷二人,氣氛一下子變得壓抑起來。
「許公,你以為呂方是何等人?」馬殷突然開口打破了屋中的靜寂。
許德勛並沒有立即回答馬殷的問題,他思忖了片刻嘆道︰「此人凶狡異常,善治戎器,洞察人心,不過二十年光陰,便由一介贅婿,變為南方霸主,實在是信、布之流,非高祖不得已治之呀!」
「不錯,此人英才卓世,不過從他起兵算起,也有二十年了,算來他也年過五旬了?」
「正是!我今日見他已經兩鬢斑白,滿臉老態,至少已經年近六旬,只是顧盼之間,依然滿是人主之威,令人懾服!」許德勛說到這里,才突然听出了馬殷的意思,驚道︰「莫非主的意思是那廝也時日不久了?」
「不錯!」馬殷笑了兩聲,滿臉盡是掩飾不住的自嘲之色,道︰「這天下間的英雄豪杰,任你天大本事,最終來也逃不過這一日。那呂方已經擊破呂師周,包圍潭州,形勢好的無以復加,為何還要同意和談?無非是想要盡快結束湖南戰事,轉頭北,去找‘高賴子’的麻煩。他呂方縱然英才絕世,可他兒子可未必也有這般本事,他這個當爹的還不是想趁著活著的時候替兒子多掃除點敵寇,免得為子孫累?」
許德勛的臉現出一絲不敢相信的表情,問道︰「難道那呂方當真是想和談,那他為何還提出這樣苛刻的條件?」
「他當然想和談,不然就算拿下了潭州,西南那邊還有十幾個州郡,靠長江的那幾個州郡也會投靠荊南,戰事持續起來,沒有個五六年解決不了。呂方現在恐怕一門心思想著北荊襄,準備逐鹿中原了,哪里還有心思在山溝密林里耗五六年了。至于那些條件,他是忌憚退兵之後,我這個老不死的又起兵在他背後作亂,所以才把我弄到建鄴去,至于我那些不成器的兒子們,他倒是沒放在眼里。」
「這!」許德勛听了馬殷這一番話,再和自己在呂方帳中時的看到的諸般事實一一印證,倒是覺得越來越契合起來,他也知道陳允乃是呂方的樞密使,幾乎是第一信重之人,陳允最後的行為只能解釋為呂方對于和談也很有期望。只是他想起自己一開始的苛待,便問道︰「既然如此,那他為何又索要如此多錢財,還如此慢待敵方使臣?」
「吳國屬地隨廣,但這十年北御大梁,西南兩面則與我大楚南漢交兵,國中百姓未曾一日得息,這次若不狠狠撈一筆,如何再北侵攻荊南?再說也能順便削弱了我國的財力,一舉兩得之事他呂方又何樂而不為?至于慢待于敵方時辰,那不過是先殺殺你的威風,在接下來的談判中好搶佔先機罷了!呂方那廝才智出眾,這些手腕都是用的慣了的!你是個實誠人,只怕已經著了他的道兒。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