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時短,中庭那棵桂樹也種了有些年頭,枝葉繁茂,林縛在屋子里看了一會兒,天很快就黑了,他才想起來屋里還沒有準備油燈,也沒有火燭,他在巷子口找去買東西的那個幫閑漢子到這時也沒有回來。請用訪問本站
好吧,不回來也好,明天才能找到事情做。
听著柳月兒跟趙虎在院子里走說,林縛站起來走了出來,看著趙虎、陳恩澤手里都提著東西剛跟柳月兒從外面回來——垂花門兩側掛了兩盞燈籠,想來是他們回來剛剛掛上的。
「我看天都快黑了,等不及幫閑的將東西買回來,我剛剛將廚房收拾過,鍋碗瓢勺什麼的,都還能用上,我就拉著趙家兄弟還有陳兄弟買了些米菜以及油鹽醬酣回來,剛剛看你在房里看書,就跟周爺說了聲……賬單等會兒是給你,還是給周爺?」柳月兒問道。
「幫閑的那個人還沒有將東西買回來啊?」林縛望了一眼垂花門,那是宅子的二道門,自然不會有什麼動靜。
「我就說啊,這些個幫閑漢子多是些游手好閑的無聊,不敢欺這邊的大戶人家,我們初來乍到的,他們可不會客氣,」柳月兒還有些抱怨林縛剛才听不進她的勸告,這時候有些幸災樂禍,心想書呆子就是書呆子,多吃幾次虧就學聰明了,心想也多虧他收留自己,還幫自己將饞她的顧嗣明給擋回去,又說道,「飯菜什麼的,都還沒有開始動手呢,要讓林舉人餓著肚子多等一會兒,等會兒是將飯菜端你房里來?」
林縛哪里會讓周普去管這些瑣碎的事情?這會兒周普出去察看周圍地形了,人不在宅子里;林縛也不會讓趙虎跟陳恩澤將時間浪費在這上里,他們倆要學的東西太多了,另外還有其他事情讓他們去做,他說道︰「宅子這麼大,柳姑娘會比較辛苦,過兩天看能不能再請個幫佣過來,這兩天就讓趙虎跟恩澤多幫你些……我放些錢在柳姑娘你那里,流水細賬你每個月拿給我看一下就可以了。至于飯菜,每頓要有肉食,多買些魚、雞蛋還有下水,每頓肉食要以四個人的量買。飯菜做好了,也不用單獨給我端房里來,喊我一聲就可以了。柳姑娘要是願意,也可以跟我們一起用餐。」
「這怎麼成,那不是一點規矩都沒有?」柳月兒听林縛這麼吩咐,嚇了一跳,她一開始可沒有想過會替林縛管賬,想著平時趙虎、陳恩澤對周普都尊敬有加的,還以為周普會是府上的管家呢。難道不該找個信任的人管賬嗎?這書呆子,真就一點都懷疑我每個月會昧些錢下來?再說林縛每頓要肉食沒什麼,就算周普是大管家也沒有必要每頓都足量的給肉食啊,這書呆子到底會不會過日子,哪有當老爺的對隨從、下手這麼好的?一米斤只要四五錢,敞開肚子吃,一個人一天吃一斤半精米就頂天了,但是一斤肉卻要三十錢,要是四個漢子都放開肚子吃肉,這每個月的伙食就要四兩銀子,乖乖。柳月兒心里想這書呆子真是不當家不知油鹽柴米貴,也不知道他帶了多少銀錢在身上敢這麼花,還是說他吃定那個富家小姐了?
柳月兒想著怎麼說才能提醒眼前這位舉人老爺知道油鹽柴米貴。
林縛當然知道放開肚子吃肉,銀錢會有些緊張,但是陳恩澤正在長身體,趙虎也要跟周普學習拳腳刀術,不吃肉,身體扛不住。
「柳姑娘不方便跟我們一起用餐就不強求了,我們四人大老爺們,我跟恩澤、趙虎還有周爺沒有這麼多講究,菜飯都準備在一起好了,」林縛笑著說,「雖說梁知縣會按時給柳姑娘家里送銀子,不過柳姑娘在江寧也要開銷,你每月記得從賬上支八百錢。」
林縛讓趙虎去取十兩銀子給柳月兒,柳月兒見林縛大手大腳的,在石梁縣時听說他在林家只是很不得意的一個旁支子弟罷了,身邊不可能有多少,這時候都有些可憐他了,心里想︰算了,替你管賬管仔細些,希望能在江寧城里多撐一些日子,最好能撐到梁左任調離石梁縣。
這會兒外面有人扣門,趙虎剛要將手里的東西放下去看,外面人已經進了前院出現在垂花廳前,卻是那家賣宅子給他們的典當行的掌櫃,他下巴尖而瘦,大冷天戴著皮瓜帽,頭從垂花門後探進來,訕笑著說︰「敲了半天門,沒有人應,還以為家里沒有人,林老爺原來在家啊……」
沒有人就不應該推門進來,更不應該一聲招呼不打就穿過前院到正院來,林縛心里想著,果然是初來乍到得不到重視,走過去,問道︰「肖掌櫃走過來有什麼事情,我記得我與典當行錢貨兩訖了……」
林縛站到垂花門下,看見前院門口還站著兩人往里看,林縛疑惑不解的看著典當行掌櫃,不知道他們這時候登門有什麼事情。
「這位是我們典當行的東家肖密……」典當行掌拒介紹前院門口站著穿錦袍的中年胖子。
那中年胖子這時候朝林縛拱拱手,抬腳走進門里來,說道︰「林舉人,肖某過來打憂,有一件難處,希望林舉人能替我分憂?」另一個青年大概是典當行的伙計,也走了進來。
林縛心里詫異︰昨天夜里才在江北岸的朝天驛當著眾人的面跟杜榮撒破臉、誓不兩立,消息應該沒有這麼快就傳開啊,就算這位周密及時听到些什麼,他難道不用打探一下就急著求上門?
听著肖密繼續說下去,林縛才知道他完全猜錯了。
「不知道林舉人有沒有听說過藩樓花魁蘇湄?」肖密問道。
「蘇花魁赫赫有名,怎麼可能沒听說過……」林縛點點頭,不清楚跟蘇湄有什麼關系,在石梁縣幾乎人人都知道他因為貪戀蘇湄的美色差點身死江盜手里,那都歸功于趙能逃回上林里的宣傳,再加上他又是石梁縣今年鄉試唯一高中的舉子,他身上發生的事情自然更引人關注,但是林縛並不認為江寧會有什麼人記得自己。
「我有個朋友十分傾慕蘇湄姑娘,今天邀我小酌時,得知典當行有一棟宅子跟蘇湄柏園相鄰,死活要我將這宅子轉讓給他,我也滿口答應下來,回來後才知道林舉人捷足先登了……」肖密站到垂花門下,眼楮往院子瞅了兩眼,開門見山的說明來意,「我那朋友十分好面子,已經宣告出來半個月後要在這宅子宴請賓朋,肖某實在難以去駁他的面子,只能過來找林舉人打個商量——典當行手里還有另外幾棟宅子,都是福地旺宅,若是林舉人還是覺得不滿意,周密願將三百兩銀子原先不動奉還,另奉上一份謝禮。」
林縛微抿著嘴不說話,見這胖子意態猶足的眯眼看著自己,不知道他是吃定了自己,還是等著自己跟他討價還價,心想也不該是杜榮這麼急切請過來他們試探的,大概真是另一家開價高了他們想反悔。
柳月兒在後面听了氣鼓鼓的,心想︰明明是他們先買下這宅子銀貨兩訖,典當行哪有再來趕他們走的道理?即使要退宅子,又哪有原價退回的道理?她擔心林縛書呆子不知道算計,躍躍欲試要上去幫他說話。
「雖說君子有成人之美,但實不相瞞,我初到江寧就直接到永舉坊來找房子,也是慕蘇湄花魁的芳名而來,」林縛剛跟杜榮撕破臉、誓不兩立,也不知道眼前這肖密什麼底細,不想初到江寧就豎敵太多,只是溫言婉拒,「這簸箕巷宅子也不僅僅只有這一處宅子,肖老爺或許可以去其他人家門上問一問,願不願意出售宅子給貴友。」
「按說這宅子也是我先答應給別人的,即使鋪子里出了些小差錯,也不能任這差錯繼續下去,」肖密慢條絲理的說道,臉上的肥肉輕顫,「林舉人若有別的不便,都有提出來商量嘛!」
見眼前這胖子擺出一副讓也是給、不讓也得讓的姿態,林縛眉頭微蹙起來,瞥見周普在前院門遞了眼色過來就又離開了,林縛知道周普有主意,他眉頭舒展開來,笑著跟典當行的東家肖密說道︰「肖財東突然就上門來說這事,有些意外,能不能先坐一會兒,讓我考慮一二?」
柳月兒走過來,站在林縛的身邊,暗中伸手扯他的衣襟,林縛回頭問她︰「什麼事情?」
「你拉我衣服有什麼事情?」林縛回頭問柳月兒。
見林縛不能理解自己的暗示,還傻乎乎的回頭來問,柳月兒肚子差點氣炸了,心想人家都爬到你臉上來拉屎了,你還這麼好脾氣,就算是外鄉人,就算是初來乍到,也不能讓別人這麼欺負!
肖密微微一笑,心想眼前這青年倒是識時務,他不過是個外鄉來的舉子,在江寧城一抓一大把,實在沒有什麼稀罕的,眯眼笑著說道︰「那我就等一會兒……」
林縛吩咐柳月兒︰「你去沏三碗茶過來……哦,來四碗,給肖老爺的這個隨從也沏一碗茶……」
「水還沒燒呢,那你們就多等一會兒。」柳月兒氣鼓鼓的朝後院走去,覺得林縛太軟弱了,石梁縣里的傳言真是一點都沒有錯。
林縛請肖密等人去前院的賓客廳稍坐。
前院賓客廳與門房以及僕從的居室挨著,一般說來只是客人來訪暫時等候的地方,正式的會客要迎到正院的堂院。
肖密見能將宅子討回來,也不跟林縛計較這些禮節,到前院賓客廳看著桌椅上的灰塵還沒有來得及擦拭,便站在那里跟林縛說道︰「我就站在這里等,你快去跟家里人商量吧……」
「不忙,先坐會兒。」林縛滿臉堆笑的說道。
這一坐就坐了一炷香的時間,柳月兒燒開水將茶端過來。石梁縣產茶,林縛離開石梁縣有好茶帶在身上,看著茶盅里泡的都是碎茶沫子,就知道柳月兒對典當行的這三人是一肚子氣,他笑而不語。
肖密有些不耐煩了,催促道︰「林舉人自己要不能做決定,請趕緊找家人商量一下,天色也不早了,我們也不能在這里干等下去……」
這會兒,就听見一聲響,院門給人從外面推開,听見有幾個人動靜很大的進了院子。
「又有誰找上門來了?」林縛皺起眉頭跟柳月兒說,「你去看看……」
柳月兒走到門口看了一眼,就一臉驚惶的轉回頭︰「是周爺抓了兩個人進來。」
林縛也不管肖密他們臉上驚奇,走到庭院門,就見周普揪住兩個人的衣領子站在院子里。是他們早就發現巷子口那兩個形跡可疑的人,周普將人揪進來,就交給趙虎跟陳恩澤將這兩人接過去摁趴在地上。
「老爺,我回來時就看見這兩人在門口鬼鬼祟祟的探頭往里看,莫不是要想進來偷什麼東西?」周普說道,眼楮還不忘掃過林縛身後的肖密等人一眼。
「不像是來偷東西了,」林縛走過去將給摁在地上的那兩人臉扒過來看看,搖頭說道,回頭又問肖密,「他們是跟肖老爺的人嗎?」比起剛才的溫言悅色,他此時說話就有些冷了。
「不是。」肖密也覺得奇怪。
「那就好,」林縛轉回頭吩咐周普,「將他們拖到後院去,問他們是誰派來盯著這里的——我林某人在江寧除了得罪過慶豐行商號的杜老爺外,可沒有別的仇家!他們要是不肯說,兩條腿都打斷,送到官府去,就告他們伺機行竊!」
柳月兒哪里想到林縛前一刻還滿臉諂笑的討好典當行的財東、就怕別人不會欺外鄉人,這一轉臉就冷酷無情要將兩個窺視門庭的漢子腿都打斷;她正發愣間,周普與趙虎、陳恩澤就如惡虎撲羊的揪住地上兩人拖去後院。他們的身影剛在月門口消失,就听見里面傳來拳腳擊肉及忍痛的悶哼聲,大概是周普等不及問話就先動手了,柳月兒听得心驚肉跳的。
「唉,明明讓他們先問話的,怎麼又先動起手來了,」林縛搖起頭來,帶著一臉歉意的轉過身來跟肖密說道,「我這三個隨從,以後都是鄉勇,在鄉下地方捕匪捉盜都凶神惡煞的,也不管這里是江寧城,在城里隨便打死了人要吃官司的,不能像鄉下地方可以胡作非為……哦,對了,我們剛才說到哪里了?」
肖密跟典當行的掌櫃面面相覷,尷尬笑道︰「抓住行竊的,送到官府處置就行……私刑總是不好,打斷腿更不應該了。」
「沒事,不就罰十兩八兩銀子的事情!難道我還容忍別人在我宅子門口探頭探腦的?」林縛嘴角掛著淺笑,一臉溫和的看著眼前這個中年胖子,「對了,肖老爺剛剛說你有一位朋友也看中這宅子,他若真有誠意,能否請他上門來談?」
「有誠意的,有誠意的,我回去就跟他去說,讓他直接回林舉人談……」肖密看張恪笑眯眯的看著,背脊骨都有些發寒,才知道眼前這外鄉青年不是好惹的角色,也不清楚他剛才話里說「在江寧只得罪過慶豐行杜老爺」是什麼意思,再也不敢表露要這宅子強買回去的意思,「那我們就先走了,剛才多有打憂。」
「哪里,哪里?我們第一天到江寧就能找到落腳的地方,還多虧了貴典當行幫忙,隔行要去回禮的,今天就不留你們了……」林縛非常客氣的將典當行肖密等三人送出門去,又將前院門閂上,又跟柳月兒說道,「還要麻煩柳姑娘燒飯菜呢,等會兒會更餓了……」
柳月兒听著後院那里拳拳擊肉的悶哼聲,也驚魂不定,看著林縛旁若無事的一臉鎮定,似乎根本就听不見周普他們就在後院對那兩個鬼鬼祟祟的漢子動私刑,小心提醒道︰「會不會手腳不知輕重打出問題?」
「沒關系,他們知道分寸的,」林縛笑著說道,「我們初來乍到,下手太重的確不大合適,我過去讓他們收斂來。」
柳月兒看林縛那躍躍欲試的神情明明是要過去也活動一下拳腿,真不知道要說什麼好,心里想︰怎麼這時候看他跟縣里傳言中很不一樣?典當行那三個人明明給他這一手殺雞駭猴給嚇跑的。
林月兒管不了太多,先去廚房做晚飯了,林縛徑直去了後院。
林縛並不想初到江寧就四處豎敵,但是也不想給別人當成外鄉人欺負了也不掙扎一下,反正跟杜榮昨夜在朝天驛就撕破臉了,他派來監視的人正好拿來殺雞駭猴。不過為了對典當行殺雞駭猴,對杜榮這邊就要打草驚蛇了。
林縛走到後院,周普他們並沒有對那兩人用多過分的手段,剛才聲音大是為了嚇唬典當行的東家跟掌櫃,他走過來,看著那兩臉給抽得嘴角流血的人,說道︰「我在江寧只得罪過慶豐行的杜榮,你們是不是慶豐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