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第三章 家務事

作者 ︰ 貓膩

大皇子長年征戰在外雖然西蠻早己不如當年那般凶蠻但畢竟沙場上多是風雪刀光夾著鮮血浸染幾年下來這位皇子與在京中的幾位兄弟早已大不相同虛套的東西少了些蠻橫的軍中脾性多了些。

此次歸京以大皇子領軍的身份依例可以帶二百到五百名親衛進京但他最終只是挑了兩百名親名想來也是不想讓京中這些官員與宮中多心但手下這些親衛個個也是些悍勇之輩此時與使團爭道早就已經快壓制不住殺氣這二百名親兵騎在馬上面露驕橫鄙夷之色沙場上下來的人總是會瞧這些文官有些不順眼。但這數百道眼光投向那輛馬車知道那車里人的身份竟是不敢多說什麼。

車里坐的是將來的皇妃這些西軍下來的凶人再直愣也不會傻到為了爭道之事得罪將來的女主人。

禮部尚書迎出城外十里地此時在場的官員中就以他的資歷最深官階最高在一片尷尬的沉默之中他好不難受地站了出來準備打圓場稍許說了幾句什麼但在一片馬嘶之中竟是沒有幾個人听得清楚。

一片嘶聲驟然響起西軍親兵營眾騎像流水一般從中分開數十匹駿馬被控制得極為準確在並不寬宏的官道上讓出一大片地方來的的馬蹄聲中一位渾身披著玄素戰甲的大將拍馬走上前來。

範閑此時站在大公主馬車旁眉頭微皺正待避開不料大皇子親兵的馬匹竟是借著讓道之勢。橫沖直撞了過來這些將士長年在外哪里知道範閑是個什麼樣的角色先前看這漂亮公子哥兒說話便已是一肚子氣。此時更是存著將他嚇倒在的。好生屈辱一番的念頭所以頭前的幾匹高頭大馬便擦著範閑的身體掠過看上去極其危險。

範閑卻是面帶微笑微微躬身對著那馬上的大將行了一禮。根本就不理會身邊跳躍嘶鳴桃釁的駿馬︰「臣範閑見過大殿下。」

縱馬而來的自然便是慶國的大皇子只見他雙目炯然有神眸子里天然一股厲殺眉直鼻挺顴骨微高卻不顯得難看反而有絲英武的味道。大皇子騎在馬上全身盔甲反光看上去倒真像位天神一般令人不敢直視。

所以範閑並未直視只是微帶一絲可惡可厭的羞怯笑容微微低頭行禮。

大皇子似乎也沒有想到馬前那個顯得有些狗謹與卑微的文臣便是如今京中最當紅的範閑不由微微一怔忽然開口說道︰「這俊?怎麼笑得像個娘兒們似的。」

大皇子性情粗豪。只是無心言語卻不留神被身邊的親兵听進耳去以為主子是要刻意羞辱這位敢和己等爭道的文臣。千是齊聲嘩笑了起來笑聲直沖京都郊外的天空。有說不盡的鄙夷情緒大皇子略愣了愣也懶得去管唇角浮起一絲笑意。

而那幾匹正在得意的馬匹也離範閑越來越近他已經都能听到駿馬鼻孔張開的聲音。幾張長長的馬臉向自己逼了過來正是大皇子的親兵想縱馬將使團逼離官道。

範閑眉頭微微一皺沒有料到這位大皇子竟然是不給自己未來老婆的面子看來更不會給自己這個偏遠妹夫面子了看著眼前的馬臉越來越近那巨大馬眼中的興奮之意漸起知道這些戰馬不好操控性情噬斑不由在心頭嘆了一口氣準備暫時退下——反正與大皇子結怨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就不要與對方真的翻臉範閑與軍方向來沒有什麼關系這本就是他的一大弱勢如果讓那些樞密院的老將軍們以為自己是刻意落西路軍面子恐怕日後朝中會有些不好過。

他是這般想的卻忘了他的下屬不是這般想的見著提司大人處境危險隱藏在使團里的監察院吏員劍手們紛紛顯出形來像十幾道輕煙一般游走而出或站于馬車之上或尋找到官道旁的制高點紛紛舉起手中的弩箭對準了逼近範閑的那幾匹馬。

「使不得!」禮部尚書大驚失色居然在京都外動武?這要傳到天下朝廷哪里還有顏面?自己這禮部尚書自然是不用做了你大皇子難道還能有好果子吃?你範閑就算有監察院撐腰難道陛下還不賞你一頓板子?

迎接的群臣這時才反應過來看著那些冰冷的監察官員才想起了範閑那一個令人害怕的身份紛紛嚷道︰「都住手!胡鬧什麼!」

大皇子冷眼看著這一幕不知怎的卻對這個叫範閑的監察院小狗看著要順眼了許多在他的心中但凡敢和自己正面對上的都算是有種的家伙。

範閑此時卻在暗中叫苦屬下這些監察院的官員這一路之上被自已教得極好沒有想到此時竟是心憂自己的安危卻毫不顧忌朝廷顏面竟敢把弩箭對準一路東歸的西路軍要知道這些將士可是在外為國征戰日久這事兒要傳出去只怕陳老跛子都會難受好一陣。

大皇子笑了起來似乎看出了範閑內心的擔憂準備看他如何處理這件事情。

他的親兵營見著居然有人敢要脅自己這些年煉就的血煞氣息頓時涌了上來震天價地齊聲一吼提搶張弓將使團前隊團團圍住而同時……那幾匹馬已經將範閑圍在了當中!

範閑舉起手屈起了中指與無名指在幾匹馬的包圍中清清楚楚地比劃了一個手勢。

監察院官員與劍手們看見這個手勢後面無表情收弩下馬歸隊竟是整齊劃一根本沒有半分猶疑。

大皇子騎在馬上露出盔甲的半張臉面色不變內心深處卻是有些震驚。眼前這個看似文弱的臣子。竟然馭下如此嚴苛當此局勢竟是一個手勢便能讓所有的人馬上住手這等紀律縱使是自己的西路軍只怕也做不到。

大皇子心中清楚在京都郊外不可能真的如何更何況城門處還有太子與老二在等著所以他輕輕提了提馬韁揮手示意將士們退下。一陣並不整齊的嘩啦聲音響起親兵們猶自有些不甘地收回弓箭拉馬而回比起監察院見令而止的氣勢著實是差了不少。大皇子忍不住皺了皺眉。

便在此時圍著範閑的那幾匹馬正準備拉回來不料距離太近加上官道上鋪的黃土已輕漸漸干了揚塵而起灌入一匹高頭大馬的鼻子那匹馬踢著蹄子扭著長長脖頸頓時讓這幾匹馬同時亂了起來。

兩匹馬便同時向著範閑沖了過去!

這純屬意外大皇子隔著十丈的看著也不免心頭一驚。如果真撞死了這位父皇眼中的紅人只怕自己在西邊的功勞就全廢了!但他馬上想起來傳說中範閑的本事。不免生出一絲希望心想你既然是監察院的提司總不至于被幾匹馬撞死了吧?

嘶!馬兒直沖而過頓時將範閑湮沒在騰起的灰塵之中只有高手們才能隱隱看清灰塵里有兩道亮光響起。

砰砰兩聲墮地的悶響灰塵漸漸落下之後範閑依然保持著那可惡的微笑有些拘謹地站在場中央而那兩匹驚馬卻是掠過了他的身體頹然倒在地上馬上騎士似乎是昏了過去而那兩匹馬卻沒有這麼好的運氣只見馬頭已經帶著兩蓬鮮血飛了老遠駿馬的尸體震得官道上的黃土微裂!

在範閑的身後兩名穿著褐色衣裳的刀客雙手緊握齊人長的長刀、面色冷漠眼泛寒意看著不遠處的大皇子親兵營。

兩刀齊下生斬兩個馬頭好快的刀好快的出手!

大皇子瞳孔微縮看著範閑身後的兩名刀客不知怎的卻覺得對方的出手有些熟悉手指輕輕敲擊著大腿外側的甲片當當微響望著範閑一字一句說道︰「範大人果然厲害本王征戰數年沒想到一回京都便被閣下當眾斬了兩匹馬!原來朝廷便是這般歡迎將士回家的。」

範閑嘆了一口氣伸手掩住口鼻似乎是嫌這馬血的味道有些刺人解釋道︰「大殿下給臣一千個膽子臣也不敢殺了殿下的戰馬啊。」他此時才現這位殿下雖然粗豪但不是笨人字字句句扣著自己待听到大皇子自稱本王這才想起來在旨意巡西令大皇子東歸之時陛下已經封了大皇子王爵這是所有皇室子弟中第一個封王之人。

想到今天可是將對方得罪慘了範閑也禁不住皺了皺眉頭。

大皇子面色漸寒之時他身邊那位貼身的護衛卻走上前來說了幾句什麼。听到這幾句話大皇子眼光一定看著範閑身後的兩句刀客皺眉說道︰「原來是虎衛。」

高達此時也在範閑身後低聲說道︰「大皇子身旁那位是名虎衛。」

範閑一挑眉頭問道︰「你認識?」

「屬下不認識。但屬下知道。」高達沉聲應道長刀之上的馬血此時還在往下滴著。範閑說道︰「你既是虎衛怎麼能對大皇子如此無禮

高達沉聲道︰「少爺陛下有旨屬下只須護得少爺平安至于對方是誰不用考慮。」

二人說話聲音極輕範閑眉宇間驟現幾絲莫名之色沉默半晌後忽然對著大皇子的坐騎長身一禮沒有多說什麼。

此時大皇子屬下的親兵營早已將昏厥的兩名親兵抬了回去只等殿下一聲令下便沖將過去將使團的人一頓好揍偏生此時大皇子卻陷入了沉默之中。忽然間大皇子單騎而至迂行駛到範閑的身邊微微低子壓低聲音說道︰「你這脾氣我喜歡。但你殺馬不祥。入京後當心本王找你麻煩。」

範閑嘆了口氣說道︰「大殿下和微臣真的無關請殿下明鑒。」

大皇子冷哼一聲。他身為皇家子弟自然是知道虎衛的統轄權以為是父皇給使團安的保鏢真與範閑無關但內心深處依然是極為惱怒。

「是本宮的意思殿下若有不滿不要難為範大人。」馬車里安靜許久的公主聲音終于再次響了起來。

此時眾官員才圍了上來任少安拉著範閑的手辛其特抱著大皇子的腿。宮里的小黃門死命模著大皇子的馬韁禮部尚書吹胡子瞪眼將那些面帶仇恨之色的親兵營罵了回去另有樞密院的大老充當馬後和事佬總之是慶國朝廷齊動員將大皇子與圍了當中化干戈為玉帛化戾氣為祥和。

這多的官員圍了過來使團與西路軍的沖突自然只好罷了。不然動起手來不然真傷了哪位老人家那就等于是不給朝廷面子。

朝廷是什麼?不是三院六部四寺。而是面子所有臣子的面子。

正此時。城門處遠遠看著這邊似乎生了什麼終于有了反應一騎挾塵而至問了半天才弄明白原來是使團提前到了與大皇子爭道這等大事哪里是下屬們能夠處理的趕緊回報。

此時雙方都爭起了性子縱使範閑再想退那馬車里的公主使團里的文官們也不想再退硬是要比大皇子先進城不可。

但大皇子今日窩窩囊囊死了兩匹馬落了好大一個面子若不是知道虎衛是父皇親信絕不是一個臣子可以支使不然早就下令亂槍開道。但此時他也被激起了脾氣哪里肯讓使團先進城什麼狗屁公主你將來還不是要給本王端洗腳水的貨色!

爭執不下被眾位朝廷官員抱腿的抱腿攔馬的攔馬這架自然是打不成了于是只好玩些口舌上的官司但那些西路軍的將士打仗或是厲害的打起嘴仗來又如何是使團里這些擅長詭辯之術外交官員的對手從朝廷規矩到兩國邦誼從陛下聖心到官員顏面漸漸的大皇子那邊落了下風卻是十分強硬的將官道堵著不肯讓使團先進。

一輛明黃色的車駕便在慶國開國以來整個朝廷最熱鬧的一次菜市場撒潑聲中緩緩駛近了事故現場。

終于有人現了趕緊住嘴不語而此時範閑早就已經退了出去湊到言冰雲的馬車旁邊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得了言冰雲的提醒也馬上現了這輛車駕趕緊迎了上去整理官服跟著身邊的那些官員行了大禮。

「拜見太子殿下!」

太子本來依著陛下聖旨在城門口處準備迎接大皇子返京哪里知道這里竟然鬧得如此厲害沒辦法只好屈尊親自前來調解。

見是太子來了大皇子也不敢再放肆痛罵趕緊下馬帶著盔甲走到太子車駕之前便要跪拜。此時太子卻已經是下了車駕趕緊攔著硬是不讓他跪下去嘴里還不停說道︰「大哥你在甲冑在身不須行此大禮更何況你是兄長怎能讓你拜我。」

大皇子的性情還真是直接太子說不讓拜他便不拜直起了身子取下了頭盔。身旁太常寺與禮部的官員雖然在心里嘀咕著什麼但是人家兩兄弟的事情既然陛下都不在乎這些禮儀自己這些做臣子的多什麼嘴。

太子望著兄長的臉頰有些動情說道︰「大哥長年在外為國征戰這風吹日曬的人也瘦了。」

大皇子笑著應道︰「這有什麼?在外面跑馬也算舒爽你也知道為兄不喜歡在府里呆著悶不死個人。這不如果不是女乃女乃一定要我回來我恨不得還在外面多呆些日子。」

太子責怪道︰「不止皇祖母父皇皇後寧紀還有我們這些兄弟都想你早些回來。」

大皇子斜乜著眼看著範閑一眼說道︰「只怕有些人不想我早些回來。」

太子見他面色不豫問清楚生了什麼事情卻不由哈哈笑了起來這笑聲有些古怪那些大臣們也不知道太子是在玩什麼玄虛。只見太子輕輕招了招手令範閑過來責問道︰「是你與大殿下爭道?你可知這是重罪。」

範閑笑了笑解釋道︰「臣哪有那個膽子是北齊大分主殿下一路遠來睡上又染了些風寒實在是禁不得城外再等了。」

太子微微頜又攜著大皇兄的手走到那輛馬車旁輕聲致意這才回過身來對大皇兄笑著說道︰「你也別與這些臣子計較再說你這兩年不在京中不知道生了什麼事情想來也不知道範閑來來本宮給你介紹一下。」

範閑與太子其實根本沒有怎麼見過面但見太子此時溫和表情知道對方是要在眾官面前顯示與自己的親密友好關系于是滿臉微笑走上前去對著大皇子行了一禮︰「臣太學奉正範閑見過大殿下。」

「你是四品居中郎。」太子責怪道︰「怎麼把自己的官職都忘了。」

範閑苦笑著搖搖頭︰「這一路北上南下實在是有些糊涂請太子恕罪。」

太子輕聲對大皇子說道︰「範閑如今在幫院長大人的忙。」

「這我是知道的監察院提司好大的官威啊。」大皇子冷笑說道。

太子笑著打圓場︰「罷了罷了就算不看在我的面上看在晨丫頭的面上你也不能和他治氣話說小時候你與晨丫頭可是極好的……說來說去範閑也是咱們的妹夫都是一家人你生的哪門子氣。」

大皇子冷哼一聲看著有些拘謹的範閑︰「我生的便是這門子氣晨兒在宮中那是眾人手心的寶貝居然就嫁給這麼個娘娘腔看著便是惱火!成婚不到半年居然就自請出使將新婚妻子留在府里如此心熱權財怎是晨兒良配!」

範閑苦笑不已這才知道自己完全搞錯了方向原來爭道確實是家務事但卻不是大皇子與將來的皇妃間的家務事而是這位皇子與自己這妹夫間的家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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