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騎劍仙 第283章︰天域奇人

作者 ︰ 白無心

每到亂世殤情時,天上似乎總會落下英雄淚,狂風暴雨並著雷鳴閃電,不將那些豪情往事淹沒在滾滾塵埃中不罷休。然而,此時的天雷卻是從一人手中降下。

「兀那賊子,竟敢驚擾聖駕受死罷」

身著金色穿刺鎧的雄壯男子手執兩把黑色的怪錘,每震一下,就會劈出水桶粗的天雷,他額心處赫然浮現著紫電圖紋的神位,上書四字,雷公神君。

「吼」

猝不及防下,李車兒被天雷劈中,重重地從半空跌落下去,卻在幾個剎那後停住身形,怒吼一聲拍著雙翅沖向鑾駕。煞紫的雷電如箭般不斷地擊向他,雷雨中,李車兒盤旋躲閃,卻還是被劈中十數次,已然搖搖欲墜。可全身焦黑潰爛的他仍舊不顧一切地沖向雲車鑾,眼中盡是血色的瘋狂。

「哼,大膽狂徒」雲車鑾左右各飛出一名修士,他們腳踩飛劍手捏法訣,十數道可怖的劍光從腳底生出,化作長虹刺破空氣直射向李車兒。

「呵啊」

直直盯著撲面而來的劍光,李車兒雙翅疾拍,竟然不閃不避迎面擊向飛劍。臉上騰起一圈宛如朝陽的光暈,他長吸口氣,隨後怒吼一聲,全身道力陡然醞釀至巔峰,雙拳猛地轟在飛劍上,那十數道飛劍竟被他用血肉之軀擋下,彈飛向一旁。

「嗯?突破了」

煜德帝眯起眼望向突破到地境上品的李車兒,嘴角微微抽搐著,腦中不由得回憶起四年前那個讓他顏面蕩然無存的天才少年,同樣是不顧皇權,同樣是在戰斗中屢次突破,同樣是意圖行刺他。冷笑一聲,煜德帝緩緩抬起手,隨後望向重重一砍,淡淡地說道,「殺了。」

瞬間,聚于雲車鑾周遭的數十名先神修士宛若狂風暴雨般撲向李車兒。方才突破到地境上品,精氣神正在巔峰的李車兒左突右撞,勇猛異常,可漸漸的,他的精氣神開始回落,四周的大煜高手修為無不在他之上,沒過多久便將他困于一隅,道力法寶齊齊轟至。

就在這生死一線間時,李車兒獨目微顫,透過混亂的人影依稀能看到那個滿臉冷笑的煜德帝。不顧越來越重的傷勢,李車兒粗喘著低吼一聲,全身道力一股腦地運至額心,獨目圓睜,黝黑粗壯的光柱暴射而出。擋在他身前的仙神心頭微驚,施展神通前去阻擋,趁著這個間隙,李車兒猛拍雙翅,身化風影從那道散開的人縫中鑽出,直撲向雲車鑾。

京城中的人群中傳來陣陣驚呼,那個奇容異貌的英勇少年竟然真的殺到煜德帝駕前,宛若四年前的那個人一般。然而,相距七步卻是咫尺天涯,強睜鮮血淋灕的獨目,李車兒只覺得身體突然一輕,耳邊傳來似遠在千里之外的嗡嗡聲,那個鑾駕之上的老人轉眼間便得遙不可及。

「大膽」破風聲傳來,就在李車兒力竭之時,那些回過神來的仙神修士怒不可遏地撲趕上來,將李車兒圍在戰圈中。

「殺」

半空中,李車兒強拍著雙翅,面目猙獰地向煜德飛去,可半天才現自己竭盡全力也不只過向前移了一尺。

「殺」

李車兒懸在半空,顫抖著身體嘶吼著,可無論怎樣也再抬不動那雙血肉模糊的雙臂,仿佛已完全不屬于自己一般。

「哈哈哈」雲車鑾上,煜德帝怒極反笑,他顫抖著手指向李車兒,良久,那只空洞的眼眶猛地一縮,「把他殺了。」

「師弟」

「車兒」

苦戰于城北的周古和齊靈兒怔怔地抬頭望向一動不動懸在半空的李車兒,眼中滿是痛楚,他們身陷絕境,此時自身尚難保,心中再如何不甘,也無力去救那個一心只想完成承諾的少年。瓢潑大雨由天而降,京城百姓齊齊望向即將被分尸的奇貌少年,往事如梭,四年前,同樣是在這個地方,同樣是雨天,另一個少年人也做過同樣的事。只不過人命各不相同,在這場絕不可能獲勝的戰斗中,只有生還者才能名動天下,若死了,便是再怎麼英勇豪壯,也不過是日後世人茶余飯後的閑話家常,漸漸的就會被淡忘。

李車兒

看著已被抓住雙手雙腳平舉在半空的少年,不少京城百姓閉上了眼楮,心底已然將這個名字記下。四年前那個人得以生還卻是一個奇跡,然則奇跡多了便不再叫奇跡,眼前這個少年注定只能成為亂世中的那一顆流星,即將隕落。

「去死,賊子」

四名天君抓住李車兒的四肢,互視一眼,就要向外拉扯。煜德愜意地坐在鑾駕上,嘴角翹起,獰笑著望向李車兒。

就這麼死了嗎終究還是負了師父的期望。

李車兒不再掙扎,漫布全身的傷痛也漸漸麻木,眼皮沉重無比,他卻咬著牙硬是睜得圓鼓,死死盯著那幾個即將把他分尸的仙神。

一道白影從他眼前閃過,隨後便是高濺如泉涌的血花,四顆頭顱飛離脖頸,臉上還留著臨死前的難以置信。

天雷滾滾,暴雨傾城。暗沉的天色下,李車兒顫抖著望向身前那個不住低咳的男子,獨目頓時變得通紅,里面似有什麼在向外拼命流淌著。

「誰敢動我徒兒。」白衣男子手執銀劍面向鑾駕,疾風暴雨回蕩在京城上空,卻是一股無比壓抑的靜謐。

徒兒

李車兒身體猛地一震,一顆晶瑩的淚珠順著獨目滑落,流向他緊抿顫抖的雙唇。

「你終于肯現身了。」

煜德帝死死盯著身前的白衣男子,面色復雜變幻著,良久仰天長笑。

「哈哈哈哈我可是等了你四年。」

瘋狂的笑聲傳遍京城上下,城中的百姓們麻木地望向半空中陌生而又熟悉的男子。少年不在,一頭銀飛舞在風中,卻看得人觸目驚心。

銀鏈破開紫雷劃過夜穹,慘叫連連,周遭的仙神修士只要觸到君子劍無不支離破碎,身死隕落。血雨傾盆,百姓們仰頭看著那個怒開殺戒的男子,眼中漸漸生出復雜的驚恐,似乎陡然想起了他是誰。

四年前,那個獨戰京華,讓京城血流成河腥臭味三月未消的少年,他又回來了。

君公子駕臨京城。

「四年了,當年你欺負我也就罷了,竟然還敢傷我徒弟。」

周繼君將抿著嘴一聲不吭的李車兒丟給趁亂帶著齊靈兒突出重圍的周古,隨後緩緩向雲車鑾走去。

一步,戰天宵出,十名仙神被轟得粉身碎骨。

兩步,君子劍出,又是十余名修士被斬飛頭顱。

三步,萬類臣

一步十殺,漫天血光,齊靈兒怔怔地看向身前劍指煜德的男子,不知為何,眼圈變得通紅無比。

然而,就在周繼君離雲車鑾還剩四步時,煜德嘴角微揚,一只青墨色的劍破開空氣重重地擊在君子劍上。破空聲響起,十數名氣息深厚的御殿人尊從皇宮中飛出,瞬間到達,將周繼君和齊靈兒三人圍在當場。

「左游生」周繼君沉著臉望向身前擋下他必殺一劍的男子,雙目赤紅如焰。

「君公子,戰。」

緩緩擦拭著庶人劍,左游生面無表情,抬手,庶人劍撕破空氣,劃過一道深不見地的裂痕劈向周繼君。

「轟」

雨夜中,兩柄巨劍重重地撞在一起,周遭空氣翻滾撕裂,電閃雷鳴間,偌大的京城之地竟是一陣搖晃。

巨大的轟鳴傳至城外,諸侯大軍包括那些仙神修士都停止了廝殺,驚恐地望向攪動風雲、戰在京城上空的那兩柄巨劍。

「終于到了他們之間的那一戰了。」

洛繼傷回眸望向君子劍,目光深長,良久,他朝向虛柯和沙摩尼,淡淡地說道。

「那是屬于他們的戰場。」

兩人激戰在半空,君子劍和庶人劍在雨幕中幻化成虛影,每一次撞擊都牽動虛空撕裂,紫雷劈入虛空,宛若陷入無底深淵,瞬間消逝。

兩人都未施展法相,也沒有運用其他招式,僅僅是手中之劍,這是屬于君子劍和庶人劍的戰斗。庶人劍厚重無鋒,卻窮盡左游生二十余年的劍道修行,由繁入簡,天下劍意無不蘊含其中。而君子劍則是周繼君運用先天精氣,集君子道意于一身另闢蹊徑所得,更創出一式君遠伐,可分出十劍,變化無窮,百里之距瞬間即到。

天下劍意以庶人劍為,然而君子劍,卻是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存在。

「轟」

君子劍穿破虛空,以一分十擊中庶人劍,左游生微撤一步,手執劍柄憑空畫圓,百萬斤的道力順著庶人劍流瀉開來,眨眼後,一個半圓如扇的虛空裂痕浮現生出,將君子十劍擋于虛空裂痕外。周繼君收回君子劍,雙手操持,身如流星騰空而起,重重地劈斬向左游生。

瑩白的巨劍陷入半圓形的虛空裂痕中,仿佛不受周繼君控制般旋轉起來,竟是要被庶人劍吸入虛空中。

城下傳來轟叫聲,京城百姓雖看不懂劍意招式,可也能看出此時君公子正處下風,無論如何施展君子劍都無法破開左游生的防御,反而將君子劍陷入其中。

「哈哈哈哈以己之短攻彼之長,左大教頭可是在劍道上沉浸了二十余年。」

耳邊傳來煜德帝的譏諷,周繼君冷冷一笑,眸中漸漸生出黑白兩色漩渦。

「虛空破」

陷入庶人劍下的君子劍猛地顫抖起來,精氣漩渦一閃即沒,無數道狹長的裂痕出現在庶人劍下的虛空中,將那扇狀虛空裂痕割得雜亂粉碎。一把將君子劍拔出,周繼君俯身劈向左游生,每一斬都會劈出狹長的虛空裂痕,左游生在君子劍下搖曳如飄零之葉,連連後退,可手中庶人劍卻絲毫未亂,堪堪將周繼君的攻勢擋住。

轉眼間,左游生陷入劣勢。

端坐雲車鑾的煜德帝陰沉著臉,轉眼看向滿臉緊張的齊靈兒,眸中的貪婪之色一閃而過,良久,他目光射向戰圈外的御殿人尊,使了個眼色。

「止」

被周繼君從城北打到城西的左游生須倒揚,他穩穩站住,雙手握住庶人劍,似在虔誠無比地做著禱告。就在君子劍鋒逼面而來時,他翻腕劈出簡簡單單的一劍。這一劍看似稀松尋常,可劍鋒劈下,空氣中頓時掀起滾滾浪潮,一層連著一層,連綿不覺地從劍下蕩開。每一道波痕都蘊含著百萬斤的巨力,無數道百萬斤巨力蕩向君子劍,饒是周繼君也不得不暫避鋒芒。

倒飛出百多丈,周繼君手握君子劍遙遙望向只是防御卻沒有半點攻勢的左游生,眉頭微皺,如此下去定會被困于此地,若是再生變數,又得重新布局了。

「一劍定生死。」周繼君淡淡地說道。

「生死嗎」左游生面色微微一黯,隨後恢復漠然,「就用那一劍。」

「那一劍好。」

暗沉入幽的天色下,兩人持劍而峙,雷電劈閃仿佛巨鏈劃開夜幕,君子劍和庶人劍同時舉起。那一劍,真正破碎虛空能讓對方陷入劍下世界的一劍,誰若輸了,從此以後便會消失在七州之地,生死不知。

百多丈的空氣齊齊碎裂,卻是承受不了君子劍和庶人劍氣勢的壓迫坍塌下去。庶人劍輕輕揚起,無數道虛空裂痕從劍下溢出,鋪天蓋地的卷向周繼君。虛空幽暗,內中漫布的裂痕更是深邃望不見盡頭,似乎藏著無數猙獰可怖卻有蠢蠢欲動的怪獸。

「呵啊」

周繼君猛地抬起君子劍,精氣漩渦一寸寸地游過劍身,隨後倒行運轉,虛空裂痕從中生出,仿佛一條條黑暗的巨龍迎向庶人劍。

「轟」

兩股來自不同劍意的虛空裂痕激撞在一起,余波飛蕩開,京城上下出現了無數殘破的虛空,將周遭房屋閣吸入其中。頃刻間,帝都風華不再,城北和城西的空地上出現了大片廢墟,那些曾經的繁華蕩然無存,只剩下淒涼無比的殘垣斷壁。

手捏劍訣,周繼君游走在庶人劍下的虛空間,源源不斷地施展出虛空斬,欲將左游生陷入其中。就在兩人僵持之時,身下傳來驚叫聲,周繼君側目看去眼中陡然浮起赤紅的怒意,卻見那十余名人尊正在圍攻周古三人。李車兒奄奄一息,而齊靈兒也身受重傷滿臉血污,只剩小獵風一人苦苦支撐著。

「死」

周繼君低吼一聲,不顧直劈而來的庶人劍,飛身射向那十余名人尊,君子劍劈開長長的裂痕將那些人尊驚退,隨後一把扶住踉蹌的周古。

然而就在這時,墨青色的巨劍從背後空氣中鑽出,猛地斬向周繼君。一道幽暗深長的裂痕出現在劍下,將周繼君四人包裹其中,電光火石間周繼君回身劈出君子劍。

「 嚓」

倉促揮出的君子劍被庶人劍斬成粉碎,庶人劍余勢不止,竟直直劈向周繼君。人影閃爍,周繼君不及躲避被庶人劍擊中,血印自眉心生出,向下滑去。

風停雷止,京城上下靜悄悄的,所有人都張大眼楮看著那個不住咳嗽的白衣男子,銀垂于肩部,那個曾經帶個人們無數驚訝的君公子無力地一笑,張開雙臂從天空跌落。

「師父」

「阿君」

齊靈兒和周古顫抖著望向葬命于庶人劍下的周繼君,滿臉悲慟地大喊著,下個瞬間,他們連同李車兒被吸入庶人劍下的虛空裂痕中。

「怎麼會你難道沒懂我的意思嗎,為什麼不躲進去」左游生怔怔地望向那個摔落在地的尸體,張了張嘴,良久只是拄劍而立,再沒出半點聲響。

煜德的狂笑回蕩在京城的夜空中,刺耳猙獰。除了他,所有人都難以置信地望向君公子的尸身,宛若置身夢境中一般。劍碎,人亡,風華絕代讓大煜江山動蕩的君公子就這樣生死于京城之中,再沒能上演四年前的奇跡。

「怎麼可能」

京城之外,洛繼傷緊咬雙唇望向那條從天空墜落的人影,那個曾經誓要與之一爭天下的對手就這樣隕落了,即便他再怎麼希望京城之局能將周繼君滅殺,可在心底深處卻始終未曾相信過。

「對了,你還是我表弟呵」輕嘆一聲,洛繼傷將皇天法典收入懷中,率先離去。

「好了,我們走,還有很多事要做呢。」虛柯復雜地望向泣不成聲的沙摩尼,拍了拍他肩膀,隨後抬頭望向頓立半空的左游生,良久喃喃道,「這樣嗎」

硬拖著沙摩尼飛向士氣低落潰不成軍的北疆軍,虛柯余光掃向身後,卻見那個破去他南柯輪回的男子一動不動地站著,目光遙望南方,不知在想什麼。

君公子戰死京城後,北疆軍氣勢大落,止步兗州戰場,只得雲州和四分之三的兗州。兩吳大軍揮兵被上,佔得兗州四十九府,氣勢如虹,兵指豫州。而在那個遠離中央戰局的雍州,日後被口誅筆伐史上稱為虐王的白啟初露崢嶸,一月間平定十萬亂匪,攜之席卷雍州天下局勢再變,全因那個死于京城的君公子,然而無形之中也加快了諸侯征伐的腳步,大吃小,強吞落,七州四方格局漸定。

流星劃過雍州大地,裹在黑氅中的男人淡淡一笑,看著漫天星辰,喃喃道。

「京城一局終了,也算為你贏得契機。京城高手盡死,即便有山海秘境為援,那煜德也不敢再肆無忌憚地分兵征伐。君兒身受重創定會修養于兗州,北疆軍也要暫止腳步。沒了前後之壓,皇天教定會揮兵豫州,豫州諸侯無暇北顧,便是那霸主趙統王也會放松後方的防範如此,正是徒兒你起兵之時。」

「只是如此嗎。」在他身後,白起低低一笑,「若是你那好君兒死了又會如何?」

「我之布局只為兩敗俱傷,他又怎會身死。」

「當日我問師父你為何讓病書生去殺千寧臣,師父卻不告訴我,徒兒好奇便一路跟著。再後來,又遇到一人,我勸他去京城刺皇為你的好君兒報仇,可他又去了一趟北疆軍,從里面帶出兩人,一起去了京城唉,若是多了些累贅,你的好君兒還那麼容易月兌身嗎。」

覆著皚皚白雪的密林深處,一座毫不起眼的竹屋依水而立。天吾山上築雲台,自從半年多前君公子死于京城後,這座擁有封神雲台的天吾山便成了雲州禁地,除了三月前北疆王百里雄曾來熔煉神位外,再沒有人登臨過,而這山林深處的竹屋更是無人知曉。

門簾掀開,狂風並著大雪涌入竹屋內,那柱青煙裊裊的檀香微微一晃,隨後三道人影從空氣中走出,伸手將風雪阻在屋外。

「阿君還在睡懶覺嗎。」

紅少年將剛死不久的黑瞎子扔在雪地中,目光越過和已和他一般大小的蛇人,輕笑著走向屋內。

簡陋的臥榻上,一頭銀的男子斜臥其上,手捧書卷看得津津有味。

「我說阿君,外面已經打得天翻地覆了,你怎麼還是這幅事不關己的模樣。」

紅少年將爐上的溫酒取下,爾後斟滿飲上。

輕輕敲擊著手指,銀男子將書卷放下,伸了個懶腰轉眸望向窗外,低聲喃喃道。

「好一場大雪。」

「你」周古將酒杯重重地拍在桌案上,抿著雙唇望向一旁,不再言語。

「小咕呵,你這暴躁的性子何時能改一改。」銀男子輕笑著,起身給自己也斟上一杯溫酒,「想要在亂世中偷得份閑情何等不易,一覺睡到日上三桿,便是神仙也羨慕。」」周古冷笑一聲,端起酒杯回身望向周繼君,「你以為誰都像你一般,一覺過後便突破到人尊中品。憋了這久沒殺人,我可是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好笑地看了眼滿臉陰沉的周古,周繼君目光微凝,淡淡地說道。

「修行之道當一緊一松,殺伐過後,閑下靜思小許,或者睡個懶覺往往能體悟出那些平日里覺察不了的道意。閑來無事登高望遠,臨湖垂釣,養心修神,小咕呵,你也應當試試。」

眼見紅少年只是望向一旁,自顧自地生著悶氣,周繼君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半年了,也該動動了。死了這麼久,七州之地恐怕沒多少人會記得我了,除了那幾個老朋友,老對手。」

聞言,紅少年面上一喜,連忙從一旁拾起周繼君的長袍討好似地遞給他。

「現在就動身嗎。」

「不急,先讓他出來。小咕,去把收集的滄海玉壤拿來。」

竹屋的一處偏室,周繼君細細打量著浸泡在池中的那只心神,轉眸看向手捧玉壤而來的周古。

「近兩百日了呵,成敗在此一舉。小咕,你將土壤全倒入水池中。」

周古如是做,隨後好奇地觀察起周繼君來。半年前轟動天下的京城一戰後,他和齊靈兒、李車兒陷入庶人劍下那個只有高山飛瀑的空寂世界,都以為周繼君已死,李車兒昏昏沉沉,齊靈兒苦得泣不成聲,而他則呆呆地站在飛瀑下,一動不動。然後一道熟悉以無比的白衫從月光下走來,正是面無表情的周繼君。周古喜出望外,齊靈兒也破涕為笑,可無論他們怎樣死纏爛打地追問,周繼君就是不肯說出他為何會如此詭異的生還,周古到現在還清楚地記得,庶人劍劈中周繼君眉心,然後那個伴隨著他長大的男子從京城百丈高空跌落,在全京城人眼中隕落。滯留峽谷約莫六日後,周繼君一劍劈開虛空,帶著他們飛向天吾山。城門上高懸的那顆頭顱清晰無比地映入周古眼中,恍然間他轉頭望向一旁的周繼君,卻是一模一樣,心頭一陣驚恐的他卻不敢多問。再後來,周繼君將他們留在天吾山上,隨後一出便是半月,再回來時他衣服上沾滿鮮血,可臉色明顯好了許多。被他帶回來的是一池落雲山映月泉水,以及兩袋晶瑩剔透的土壤。

經常飛躍落雲滄海前往翼人島的周古一眼就看出,那土是滄海海底的玉壤,異常珍稀,相傳有海底妖獸守護,他也只是在翼人寶庫中見到過一捧。這土與翼人數千年積攢的奇珍異寶放在一起,顯眼無比,可周古卻不知它有何用途,因此並未帶回

阿君到底要做什麼

周古轉眸看向浸泡在映月泉水和玉壤中的心神,一頭霧水,他剛想開口詢問,就見周繼君合眼張開雙臂,銀無風翻飛,身體已浮于半空。三道蛇人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身後,朝著兩人拱手一拜,隨後化作白氣騰入周繼君體內。三道蛇人回轉,周繼君猛地睜開眼楮,手捏法訣,口中念念有詞。

霧氣憑空生出,如幕如罩將竹屋淹沒,周古恍惚地抬頭看去,卻見不知何時他已置身一處傾天飛瀑下,那飛瀑寬廣宏大平生僅見,似將天穹倒轉成一個漏斗,天不成天,地不成地。周古心底一驚,就在他想掙月兌出這幻境時,身旁傳來熟悉的聲音。

「人之初,有神魂,得骨肉,方成形人之初,有奇翼,或化尾,或化陰」

隆隆道語中,周古透過巨瀑看向幻境之外,卻見那池水中的心神顫抖搖晃著,散出明麗的光彩,隨後緩緩升起,隨它一同上升的還有被水和得凝實的滄海玉壤。玉壤漸漸拉長,從兩側各生出一肢,而下方也分開兩肢。周古一怔,卻是陡然現包裹著心神的玉壤漸漸化成人的形狀。

「得心神,取玉壤,可築人築人」

周繼君低喝一聲,手捏法訣不住變幻著,深厚的道力源源不斷地從他指間涌向那泥人。半柱香時間過去,那全身晶瑩剔透的泥人雙臂輕輕顫抖著,隨後嵌刻在那張模糊不清面龐上的雙眼微微張開,內中盡是迷茫之色。就在它睜開眼的瞬間,周繼君手臂輕顫,似乎承受不住巨大重壓般,滿臉赤紅。那泥人轉目看向周繼君,目光凝滯,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麼,卻又無法完全想透。

胸口不住起伏,周繼君臉上一片白一片紅,頭頂騰起如線白霧,他直直盯著漸露潰散之相的泥人,大喝一聲。

「勿分神凝神于道玄者,自然之始祖,而萬殊之大宗也。眇眛乎其深也,故稱微焉。綿邈乎其遠也,故稱妙焉。其高則冠蓋乎九霄,其曠則籠罩乎八隅夫玄道者,得之乎內,守之者外,用之者神,忘之者器,此思玄道之要言也」

听著周繼君郎朗念出的道語,那泥人目光漸漸變得明澈,它雙手合十,竟然盤坐在半空,張口吞吐。閃閃亮的心神變得模糊起來,卻是隱入玉壤之身中,無法看清,而它的身體也漸漸凝實、清晰,手、腿、腰、身舒展在半空,周身肌膚褪去了那層刺眼的光暈,白皙卻不再晶瑩剔透。

「凝神,接我道意」

臉色蒼白的周繼君落下地面,袍袖揮舞,君子劍現猛地指向那泥人。磅礡的君子道意混著玄道之力涌入泥人體內,那泥人渾身劇顫,隨後眼中冒出三寸精光。君子劍影下,他的面龐也漸漸變得清楚明晰。一旁的周古張開大嘴看向那泥人,不由得向後倒退了兩步,那張無比熟悉的臉,赫然是周繼君。

就在周古心頭如海潮起伏不定時,那泥人卷起旁邊的長袍披上,朝著周繼君深深跪下,隨後身形晃動,眨眼後便消失在空氣中。

「他他去哪了。」平定下心緒的周古訕訕的問道,心神飛出體外,巡遍周遭可除了他和周繼君外再沒現半絲氣息。

「他就在屋內。」道力消耗一空的周繼君盤坐于地,淡淡一笑,「夫玄道者,乘流光,策飛景,凌六虛,貫涵溶。出乎無上,入乎無下。他專修我《藏道論》,早已能隱入千萬之道中,便是人尊、通天也無法現他的存在。

「那他是誰」周古死死盯著周遭空氣,微微不甘地問道,那人的氣息明顯比他弱上許多,可卻能輕而易舉地躲過他心神探查,生性高傲的小獵風自然心情復雜。

「出來見下你家二公子。」

燭光下,雪白的身影突兀地出現在周古身側,恭恭敬敬地伏在地上。

「公子門下無名,見過周二公子。」

「你」看著伏于地上那個和周繼君幾乎毫無分別的男人,周古張了張嘴,良久沒說出半個字。

「他是我門下三僕之,我的替身,也是死在京城中的那個君公子。」

「接下來這盤獵下七州的棋局中,他為先手。」

漫天飛雪將豫州包裹在它的銀裝素袍中,冰樹若雕,雪原似畫,可豫州人都無暇欣賞這難得一見的雪景,眼下的豫州兵荒馬亂,烽煙四起,正逢戰況最激烈時。

豫州一半草原一半城池,恰處七州正中,往北是兗州和雲州,東北雍州,西南是幽州,而正南面則是坐擁京畿之地的揚州。各大勢力欲要擴張地盤,豫州是必經之路,如今在豫州聚集了五方人馬,佔據雲州和大半兗州的北疆軍,新崛起的雍州白家,皇天教所控制的兩吳大軍,取得揚州商業協會支持的皇室大軍,以及豫州本土諸侯聯軍。五方勢力在豫州燃起千里烽煙,沒日沒夜的激戰,誰都不肯放松片刻,這天下戰局的局眼就在豫州,誰奪取了豫州,誰就能在爭霸天下的戰事中佔盡優勢。

「今日戰況如何?」

「啟稟王上,北疆軍和兩吳按兵不動,皇室派出天狼軍和仙神衛攻陷了川國都城,川歷王自盡殉國。而那雍州白家還在猛攻虎咆關,派去支援的八千鐵騎已折損過半。」

「你退下。」

宮殿大門閉合,最後一束光線消失在幽寂的趙王宮中,滿臉倦容年輕君王揉捏著酸漲的腦門坐于壁椅上,怔怔地望著前方。良久,他起身,緩緩走到那張將七州大小府城囊括其中的地圖前,一寸寸地撫模著,目光黯然。

「內憂外困啊。」趙統王目光落到地圖中央,那個滿是旗印標注的豫州之地,嘴角浮起苦笑。

煜德四年夏,他揮兵南下,兵戈所至勢如破竹,到了秋末終于將豫州大小諸侯王征服,他也成了豫州霸主。就在他準備逐一奪權,將那些諸侯國並入他趙國國土里時,戰事有起。先是偃旗息鼓的北疆軍突然兵兗州東北,由豫州西北長驅直入,隨後兩吳、皇室紛紛派遣大軍征伐豫州,趙統王不得不放下原先的計劃,組成豫州諸侯大軍抵抗入侵者,誰料後院著火,雍州新崛起的白家制造出一種可以載人的巨大紙鳶,只需修為到達地境便可如臂把使。白家派出兩千武者乘著紙鳶趁夜飛度豫東群山,一舉奪下趙國邊陲的萬山府,隨後大軍源源不斷地運來,不斷侵佔趙國後方的領土,到如今已有二十余府落入白家手中。

「江山無限好,卻離我越來越遠了呵。」趙統王喃喃自語道,「那人說的沒錯,天時、地利、人和乃是決定成敗的利器,古往今來無數英豪敗于這三大利器之下,風流一世機關算盡也只能梟雄一場這便是我的命運嗎?」

重重地一拳擊在牆壁上,趙統王仰頭望向大好江山,眼里滿是不甘。

冷風從殿頂的縫隙中刮來,趙統王脊背微涼,猛地轉身看去,卻見月影下閃過一個人影,一步一步地向他走來,這番情景和半年多前遇到那人時無比相似,趙統王心中一喜,轉瞬後黯然下去。那個和他談論天下大勢,殺遍異人的青年早已在半年前就身死的城中,此事天下共知。

來人在距離趙統王五步處停下,月光掠過,那張獰笑著的面龐出現在趙統王眼前。

「你是何人。」趙統王收回心思,直直望向那人,手已悄然按上劍柄。

「我是風神君,雍州來的。」

聞言,趙統王瞳孔猛縮,心底涌上寒意。煜德元年至今,在天下戰亂中涌現出無數高手,好事者將他們一一排名,共得三榜,人尊榜,仙神榜,和七州強者榜。而眼前來自雍州的風神君正是高居仙神榜第五的存在,而在強者榜上也名列前茅,他生平最著名的一戰便是孤身前往上吳刺君,遭遇皇天教主,在他手下走了二十余個回合,雖敗卻不死,安然無恙地回轉雍州。這七州之地,能和強者榜上位居前五的皇天教主戰而不死者,能有幾人。

「風神君,你來我趙國做什麼。」趙統王冷聲喝問,可他目光卻已然望向殿門。

「我來自你的對頭雍州白家,那你說我是來做什麼的。」風神君輕笑著低頭把玩手中短刃,這是他的成名法寶遁風刃,上面沾了至少十名七州諸侯的心頭血,風神君操控天下之風,行刺時候往往遁入風中,悄無聲息,絕大多數被他刺殺的人臨死前也只感覺一陣風掠過。

「這圖倒是不錯,不過你只能空望望罷了。」風神君抬頭望向七州地圖,冷笑著道,「你趙國和豫州聯軍之所以存活到現在,還不是因為各大勢力玩的平衡把戲,不談兵力,便是你國中高手也寥寥無幾呵,不然又怎能讓我輕而易舉地進入呢。」

打量著滿臉冷漠卻不言語的趙統王,風神君輕嘆口氣道,「我這遁風刃下又要多上一名亡國之君了,嘖嘖,虐殺君王的感覺真是舒服。」

話音落下,遁風刃直直飛向趙統王,卻在半道鑽入風中。

「鏘」

趙統王猛地抽出寶劍可卻撲了個空,一陣風劃過他的臂膀,血花四濺。

「哈哈哈」

不知何時已坐上壁椅的風神君獰笑著,操控遁風刃追擊著奔向殿門的趙統王,須臾間,趙統王背部連帶雙腿已是血痕累累,他咬緊牙關踉蹌著跑向緊閉的殿門。殿門近在咫尺,可身前刮過一陣清風,把玩著遁風刃的男子滿臉舒坦地依靠在門口,戲謔地看向他。

「殿下想去哪呢哈哈哈哈」

趙統王喘著粗氣死死望向風神君,他麾下仙神修士雖也有近百,可比之其余各大勢力來說相去甚遠,這些高手對他來說都是殺伐利器,自然派往前線,身邊不留一人,誰想雍州白家竟會派神君做刺客。

「我命運居然會是如此狼狽地死在自己宮中」

趙統王苦笑著喃喃自語,隨後緩緩合上雙眼,就在他心如死灰時,耳邊的狂笑戛然而止,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殿下,許久不見了。」

偌大的七州之地只有一人能讓世人如此深刻地銘記住他特立獨行的風華,那個自北而來將皇室數千年的尊嚴毀于一旦的男子,那個力戰京華,如璀璨流星般黯然隕落的君公子。

朦朧的月光一寸寸拂過來人的面龐,狹長的眸子里泛著令人難以直視的光彩,他就這樣隨意無比地站在宮殿內,玩味地看著目瞪口呆的趙統王和風神君。

「君兄?」趙統王張了張嘴,良久才干澀地憋出一句話來,「你不是已經」

「是啊,我已經死了。」

白衣男子輕嘆口氣說道,嘴角浮起一絲促狹,幽幽的話音透過夜殿的黑寂傳到趙統王耳中,饒是膽大包天的趙國君王也不由得心底毛,他卻沒注意到身後的風神君已然不見了蹤影。

陰風掃過大殿,回轉呼嘯,白衣銀的男子負手望向壁上地圖,似在思索什麼。而趙統王恍恍然地呆立殿門前,心頭千言萬語此時也道不出一句來。燭火在風中搖曳,黯沉的火光微微眨閃,年輕的君王下意識地抬頭,瞳孔猛縮,卻見一股陰風正悄然無聲地出現在白衣男子身後,陰風中,那張猙獰的臉龐若隱若現。

眼見白衣男子只是專注地看著七州地圖,絲毫未覺察到身後的殺機,趙統王忍不住驚叫了出來。

「小心身後」

他話剛出口,陰風中出一聲得意地咆哮,鬼魅的遁風刃化入風中刺向白衣男子的脖頸,眨眼間只差三寸。趙統王心底一沉,復雜的情緒生出,那最後的希望轟然破滅,卻讓他難以接受。(天珠小說網)就在趙統王一臉黯然時,火光乍閃,一條少年般高大的蛇尾怪物憑空出現在白衣男子背後,它手影如電,轉瞬間將陰毒的遁風刃死死捏在手心。

「公子座下,執掌武道,生性本惡,以殺止殺。」

古樸沉實的聲音從蛇人口中傳出,回蕩在大殿之中,隱隱間散出暴虐的氣息。

「吼」

仿佛咒語一般的話音落下,面龐猙獰的蛇人怒吼一聲,全身氣息陡然變得無比凶惡,如同從上古走出來的巨獸,張牙舞爪地死死盯著面前神色驚惶的風神君。

白衣男子兀自盯著七州地圖,仿佛身後的怪物和顫栗的風神君與他毫不相干。

在趙統王驚駭的目光中,蛇人伸手探入風中,將風神君死死扼在手中,隨後高高舉起向地上摔去。

「 」

「 」

「 」

無比壓抑的聲音一遍遍地撞擊著趙統王的心神,大殿中央出現了個破洞,風神君被那只怪物掄起,摜下,再掄起重復了無數遍之後,那個叱 七州之地讓無數諸侯王恐慌的神君已然血肉模糊,氣息奄奄。周繼君突破人尊中品,兼之先天精氣和君子道意之助,雙臂之力已然接近五百萬斤,而主宰殺戮的武道蛇人亦得了大半。

仙神榜第五,強者榜上排名第十四的存在就這樣被君公子座下的怪物輕而易舉地殺了?

「道主命吾將其贈予殿下。」

忍住心頭的驚悚,趙統王從武道蛇人手中接過神位,就在他想仔細看一眼面前的怪物時,卻見它將遁風刃插入腰際,隨後飛上半空轉瞬間化作一道白氣,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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