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下傳出驚呼聲,轟然作響,誰也沒想到這個紅妖冶的少年獲勝後居然不作歇息,直接挑戰擂主,不少人眼中漸漸燃起火熱,心中同時閃過一個念頭,莫非今年的武道大會也會出幾個四年前那般的天才人物。
監場面色復雜地揮了揮手,一個披著黑色大氅的人不知何時出現在擂台上,他身材瘦小,看起來和不遠處的紅少年幾乎一般。冷冷地盯著周古,那名擂主竟輕笑起來,尖銳的笑聲傳遍全場,仿佛無數只螞蟻鑽入眾人心底,痛癢難忍。
周古面色陡然陰沉了下來,剛欲說什麼,就見對面那名身材瘦小的擂主猛地將斗篷掀開,火紅如焰的長飛揚在空中,而在梢下,他的左耳居然缺了一半,新痂未消。
「是他」
周繼君瞳孔遽縮,他怎麼也沒想到,那個全身氣息莫測的擂主竟會是被他割去半個耳朵的九流童子。良久,周繼君輕嘆口氣,又恢復了之前的雲淡風輕。
「看來他們為了報仇都投奔大煜皇室了,卻不知那個精通謀算的哭先生現在何處。」
城西擂台下傳出陣陣冷吸聲,擂台上,兩名同樣一頭紅的少年遙遙對峙著,他們的年齡都在十五六歲上下,紅飄逸妖嬈,唯一的差別或許只是那身氣質。周古妖冶冷漠,而九流童子則陰狠無情。
「真像是天生的敵人呵。」周繼君淡淡地看向一言不就大打出手的兩人,心中暗嘆道。
一個是傳承移山血統,被譽為異人王下最有天賦異人的九流童子,另一個則是上古凶禽修,為母報仇滅了翼人滿族的小獵風周古。轉瞬間,兩人齊齊飛上半空,二話不說斗在當場。
九流童子張口噴出詭異的幽冥藍火,火凝于空幻化成十數只短斧劈斬向周古。周古冷哼一聲,揚起雙臂,罡風瞬間將他的長袍鼓脹如波。
「破」周古爆喝一聲,雙臂卷起罡風猛地向前轟出。
剛猛的罡風和詭譎的藍火激撞在半空,稍稍後退,又重新斗在一起,一時間竟是不分上下。
「哈哈哈你是他師弟,殺了你,他一定會很傷心。」戰斗間隙,九流童子陰陰一笑,出一道心神之音傳向周古。
周古微微一怔,隨後臉色猝然大變。
「哈哈哈」
揭穿周古身份的九流童子不住狂笑,看得擂台下方的京城百姓直皺眉頭心中古怪無比,可隨後,九流童子下一句話就讓他們震于當場。
「此人乃是君公子的師弟,爾等還不動手將他擒下」
話音傳出,擂台四周頓時鴉雀無聲,觀戰的百姓們難以置信地望向面色陰沉的周古,良久,擂台下方仿佛炸開鍋般爆出哄叫聲。
這個紅少年居然是君公子的師弟,那個四年前也是這般肆虐于武道大會的大煜海捕令上第一人,居然又讓他師弟來參加武道大會這也太不把皇室放眼里了。
就在京城百姓疑惑不已時,擂台四方已然憑空出現數十道身影,或是道貌岸然的修士,或是相貌奇異的仙神,轉瞬間已如銅牆鐵壁般將周古困于擂台中央。而在城東,城南兩處擂台上空,亦飛出無數仙神修士,將李車兒和齊靈兒圍于當場。
「此人乃是惡徒君公子的同黨,罪大惡極,今日將她擒殺,閑雜人等勿要妄動」
「你亂說,我師父可不是什麼惡徒」
齊靈兒恨恨地盯著放出話來的那名仙神,殺意瞬間暴起,又變回了那個讓北疆軍上下無不畏懼的殺伐之將。
同樣的情景生在城東、城西,擂台下方的百姓復雜無比地望向台上的少年。在那兩個少年身上隱隱能看到君公子的身影,同樣的強大,同樣的風頭無限。四年之後再次听到君公子三個字,京城百姓們心情復雜,既慌張擔憂,卻又隱隱有些期盼。
周繼君猛地一抓桌案,騰起身望向京城上空的仙神、修士。殺意泄出的剎那,無數心神向茶飛來,卻在半空打了個轉,探視良久,悻悻地飛回。
隱于陰影後,周繼君透過心念看向陷入困局的三人,輕輕,良久低聲一笑。
「那就先讓你們玩會。靈兒,也該讓你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了。」
面對即將把他陷入死地的殺局,周繼君仿若沒事人一般,悠然自得地品著茶,便是紫君和三道蛇人也揣摩不出他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可茶剛入口,周繼君雙耳微動,隨後猛地抬頭向京城之外望去,目光閃爍不定。臉色陰晴變幻著,心思瞬間流轉萬千,良久,周繼君長吐了一口氣,沉著臉坐下,目光渾濁看不清底。
「轟」
法相激撞在一起,轉而各自飛回。
京城中的巨響傳來,尚未分出勝負的四人卻同時停住了動作,目光飛射而去。京城上空,戰意殺氣橫流,竟卷動流雲靜止。暗沉壓抑的天色下,無數道強橫的氣息閃過,粗粗一數,少說有百多仙神修士。
「又變成了他一個人的戰場了。」虛柯幽幽一嘆,伸手拉住急不可耐就要去廝殺的沙摩尼,隨後轉身望向身後。
夕陽下,晚霞紅如血,馬蹄聲由遠而近,宛如雷鳴般震得人心頭難受。暗紅的天色下,烽火自北起,正北,東北,西北,無數道顏色各異的鐵流劃過揚州,卷起鋪天蓋地的塵埃,殺向京城。這數股來自不同大州的洪流交匯在京城前,隨後便是仇人見面般的廝殺。
北疆軍,皇室,幽州兩吳,揚州商業協會鐵騎團
大煜立朝數千年,除了幾次叛亂外,還未出過眼前這般兵臨城下的亂子。四方人馬顯然都是盡派精兵,亦有隨軍的仙神修士,戰況慘烈異常,不談尋常兵將,便是那些強大獨具神通的仙神也隕落了數人。烽火高燃,將漸漸暗沉的天色燒得通紅,血光如漣漪般旋在眼前,饒是不諳世事的小和尚沙摩尼此時隱隱覺得有些異常。
第一武道大會日,七州風雲竟齊涌向京華,不談沙摩尼等人,便是天下有數的幾大勢力也派出軍馬殺向京城。平靜的龍歸山的夜色下,此時隱隱透出幾分古怪和詭譎。
耳朵微動,沙摩尼猛地回身,心神飛至千丈高空,遙遙向南望去。在那廣闊的炎州大地上,漸漸涌出幾道黑線,從身後直指京城。而在半空,隱約能听到破風聲,雖然遠在千里之外,可明顯是朝著京城方向。
「不用看了,都來了呵。天下大局之變,就在今日。」
洛繼傷淡淡地說道,他端舉皇天法典,直直望向沙摩尼。
「三萬雲州虎獅騎,你們那位世子為了救出君公子還真舍得呵。」
沙摩尼微微一怔,沒有開口,一旁的虛柯冷笑道。
「你也舍得呵,竟然派出幽州第一強兵吳畏軍,看來你也知道區區京城是困不住君兄的。」
「非是為他,而是這國祚,為了讓我皇天教席卷天下江山。」
「是,誰。」
僵硬冰冷的聲音傳來,三人不約而同地看去,卻見皇室十七郎抬頭遙望向南方,面無表情。
在京城南方是炎州,炎州之南則是神秘的山海秘境,洛繼傷三人都知道千十七非是問由南而來的勢力,而是在問那只布局天下,讓天下勢力齊聚京城的幕後黑手。
耳邊傳來豪壯的戰歌,沙摩尼面色一緊,怔怔地望向京城,隨後猛地朝前沖去。
「讓開」
皇天法典飛至半途,將沙摩尼攔截下來,冷冷地望向滿臉焦急的小和尚,洛繼傷嘴角劃過殘忍之色。
「休想。」
「洛兄,千兄。」沉吟著,虛柯朝著身前兩人拱了拱手,「想必二位也察覺到古怪,那人布局引我等前來,天下風雲因他翻覆,你們就甘願做他局中之子嗎?」
「哈哈哈本教主豈會成為他人的棋子,只不過這局有利于我,我便順手拾之罷了。」
「那麼,即便送上吳畏軍你也不心疼?」
話音落下,洛繼傷臉色微變,站在他身旁始終面無表情的男子向前邁出一步,毫無感情地指向虛柯。
「戰」
「好,好既然你們都甘願入局為棋子,那我只有為了君兄破局毀棋了。」
夢靨般的陰森法相騰飛至半空,而後又飛出三道法相,殺意漫天,直撲龍歸山,戰斗又起。
「好一場大局。」
周繼君揉了揉眉毛,將心念沉入體內穹宇,穹宇之中的詭道棋盤前,三道蛇人目不轉楮地盯著。烏雲密布的京城棋局上,已然降下疾風驟雨,風雲流轉,齊齊涌至,天下大局又開始混亂起來,而它的源頭正是京城之地。周繼君向天元之地望去,心頭微凜,卻見天元之地的爭奪已然消停。三方封神雲台,大煜金黃,幽州幽黑,北疆銀白,此時竟同時向後倒退,其勢不止,竟然越離越遠,終于在四五格處停下。
良久,周繼君將心念重新放出體外,深吸口氣,目光沉凝。
「原來如此,他是想要這個天下格局再變,我的局也得動上一動了。」
此時京城中喊聲殺震天,仙神修士包括尋常兵將都撲向三處擂台,欲將君公子門中三人擒下。而周古三人也毫無懼色,眼見身份暴露,第一時間沖出擂台,卻在轉眼後陷入重重包圍中。他們三人且戰且行,皆是向北而來,顯然是之前約定好的。
「明知身份會暴露,還來參加武道大會,真是愚蠢之極。」
透過心念看向漸漸聚攏到一起,卻滿身是傷的三人,周繼君眼中閃過一絲心疼。三人中周古修為高深實力最強,其次是齊靈兒,最弱的是地境中品的李車兒。而三人中受傷最嚴重的卻是周古,既要護著齊靈兒,又要護著李車兒,就算他乃上古異禽所化,此時也已筋疲力竭了。
「差不多了。」
周繼君站起身來,遙望向京城之北浴血突圍的三人,袍袖微晃。
就在這時,天空中傳來刺耳的長笑,火紅的雲頭,皇袍老者端坐鑾駕,在他身邊立著十數名仙神修士。
「有趣有趣,這就是君公子門中的人物嗎,果然夠蠢呵。」提到君公子三個字,煜德帝眼角猛地一抽搐,那只空空蕩蕩的右眼微微顫抖著。
「那個紅頭的,還有那個女女圭女圭當年寡人都見過哦?還有一個長著翅膀的丑少年,嘖嘖,君公子那個惡徒果然口味獨特呵。」獰笑著,煜德帝張開雙臂,享受著身下萬人朝拜,猛地張口喊道,「賊子還不出來,你要見死不救嗎?」
城北戰圈中,長著雙翅的獨目少年揚起頭怔怔地望著高坐雲車鑾的煜德帝,眼中的赤紅之色愈濃厚。
「要做我的徒弟,那便取下大煜江山來做拜師禮」
「師父放心,徒兒定會斬下大煜帝皇的頭顱獻給師父」
許久前的那個夜晚,那個帶給自己光明的男子如是說,這番對話就仿佛刻在心底的烙印,每到夜晚總會悄然回蕩在李車兒耳邊。
斬下大煜帝皇的頭顱
陡然間,李車兒臉上閃過瘋狂之色,他怒吼一聲,背上的翼人王翅嘩嘩拍動著,下個瞬間,他已躍出戰圈,直飛向煜德鑾駕。
「千若兮,你果真很想我死呵」
嘴角卷起一縷殺機,三道之力狂涌臂間,周繼君低喝一聲,身若閃電,全身兩百萬余萬斤的巨力聚于拳鋒,重重地轟向夸角。夸角冷笑一聲,拾掌迎向周繼君,無窮盡的巨力襲來,少說也有五百余萬斤,周繼君身形劇震,忍住手臂的刺痛踉蹌而退。
「原來已經是人尊了,不過你以為就憑這樣便能殺我嗎,老夫可早早就是人尊巔峰了。」
哈哈一笑,夸角很恨地看著周繼君,瞬間越過十步之距,拳若奔雷如浪疊般轟擊向周繼君。眼角微微抽搐,周繼君宛若巨中的孤舟,搖擺躲閃,竟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人尊巔峰離通天境界只差一線,雖然這一線往往如天涯海角難以逾越,可卻是通天之下無敵的存在,更何況夸角是羲族人,天生巨力,天賦異稟。饒是周繼君真正實力堪比人尊中品,卻也節節敗退。
眼中閃過厲芒,苦苦支撐著的周繼君爆喝一聲,白氣從口中鑽出,三道蛇人扭轉而生,隨後齊齊攻向夸角。夸角的攻勢微微一緩,趁著這間隙,周繼君抽身疾退,揮袍抽出君子劍握于右手,而左手捏出一個奇異的法訣,轉順成拳。
「呵啊」
周繼君爆吼一聲,左手戰天宵,右手君遠伐,同時施展出。
蛇人齊齊飛離,通明的銀光漫過夸角,他老邁的身體微微一滯,隨後巨大的君子劍在半空中分成十柄,猛刺向瞬間無法動彈的夸角。
「死」
銀飛揚,周繼君赤紅著雙目怒吼道,可轉瞬間眼中浮起濃濃的驚駭,只見君子劍轟擊在夸角身上卻仿佛插在枯木上的松針般,無法在進入半分。
「哈哈哈,我羲族功法修煉至大成已是百兵不入水火不侵,你能奈我何」
獰笑著,夸角身體猛地一震,將周身的桎梏踩碎,而君子劍也倒飛了出去,落回周繼君手中。就在這時,三團黑影撲至,卻是三道蛇人各執法寶,死命地戰向夸角,欲將他陷于那處。
「殺不死你嗎?」
周繼君冷哼一聲,收回被打得翻飛的蛇人,赤紅的雙目中燃起灼熱的戰意,三團光暈從他頭頂升起,轉眼間,三道蛇人的法相出現在半空,扭轉身軀,口吐蛇杏,瞬息後猛地沖向夸角。
「能修出三個法相你也算天才橫溢了,似乎我四年前就說過,只可惜」
夸角望向由天而降壓向他,不避不讓,眼中浮起冷笑,就在蛇人法相的長尾即將掃至時,陡然,龍吟傳出,一條龐大的黑龍出現在夸角背後,它冷漠地看向三道法相,張開大口,一團漫著黑火的颶風噴出,如一條長鞭擊中三道法相。空氣中傳出琉璃破碎的聲響,詭道玄道法相齊齊碎裂,消散殆盡,而武道法相則被重重地擊飛,雖未破碎,卻也倒地不起。
「你是黑角」
看著半空中那只七十余丈的黑龍法相,周繼君眼中浮起陰霾,耳邊傳來無數破空聲,由遠及近,卻是法相激斗時的巨響終于驚來那些護衛煜德帝的仙神修士。
「哈哈哈,我看你還能逃到哪去,你的功法傷不了我,而我卻能輕易地將你捏死,在我眼中,你就是螻蟻。」夸角肆意狂笑著,盤踞在半空的可怖黑龍婉轉扭動,死死盯著周繼君,漆黑的龍爪閃爍著刺眼的厲芒。「又要陷入絕地了嗎」
周繼君低聲喃喃道,此時他尚有拼死逃月兌的可能,若等滿宮高手盡來,即便他群戰之技再如何強大,也會瞬間被淹沒,更何況還有一個強橫如斯的黑角。
嘴角彎開詭譎的陰紋,周繼君上前一步死死盯向白袍老者,袍袖輕蕩,君子劍現于手中。
深吸口氣,周繼君淡淡一笑,雙目漸漸生出一黑一白的漩渦,下個瞬間,君子劍呼嘯而出,拖著長長的波痕撕破空氣劈斬向黑角。
「還是這招早和你說過,你殺不了我。」黑角輕撫著下巴,收回法相,輕蔑地望著破空而來的飛劍,滿臉譏諷。
「誰說我要殺你。」
周繼君嘴角微翹,君子劍飛至黑角上空的瞬間,他低吟著,手中捏出印法,雙目之中的漩渦一閃而沒。
「破碎,虛空」
黑角微微一愣,只見那柄巨劍陡然停滯在半空,一股玄奧莫測的氣息傳來,黑角心頭涌上幾分不妙。就在這時,君子劍猛地顫抖起來,隨後旋身重重地劈斬向它身下的空氣。
「轟」
一道狹長的裂縫出現在君子劍下的虛空中,周遭空氣扭曲著,泛起水花般的波痕將恰恰身處裂縫的黑角淹沒。
「不好」
黑角怪叫一聲,掙扎著想從裂縫中鑽出,可在他上方卻是攜著百多萬斤巨力猛烈刺下的君子劍。眼看即將陷入虛空無底深淵中,黑角怒吼一聲,重新招出黑龍法相,瞬間擊飛君子劍。可就在他心中長舒口氣時,一只瑩白的巨尾掃來,將毫無防備的黑角和他的法相打落裂縫,拼盡全力的武道法相仰天咆哮,之後破碎散去。
伏生殿前,一眼望不見盡頭的裂痕正在慢慢閉合,隱約還能從里面听到怒吼尖叫,卻已漸漸遠去。收回君子劍,周繼君站在裂痕前,遙遙望向那個越變越小的白點,眼中的赤紅一閃而沒。
「我殺不了你,可卻能將你流放到我劍下那些古怪的世界中,你便在那自生自滅罷。」
余光飄向遠處,半空中,那些仙神修士已然清晰可見,周繼君微微思索,托起右手,那個幽暗深邃的漩渦漸漸生出。
「收」
須臾間,伏生殿坍塌成廢墟,里面所有的東西,雕梁金柱、書卷兵器都被一股腦地吸入漩渦,順著虛空道力流向三道之種。冷笑著看向十數丈外,一臉驚怒的仙神修士,周繼君輕揮袍袖,幾個剎那後便消失在夜幕中。
靜謐的皇宮瞬間喧嘩大作,燈火通明,仙神修士沉著臉飛舞在皇宮上空,侍衛們縱馬奔出宮門,叫囂著,聚成一張大網撒向京城各地,然而此刻的他們心里都蒙上了一層濃濃的陰霾,仿佛壓著萬丈高山般,沉重無比。天下間還有幾人敢獨入皇宮如此肆意妄為,白衣、銀、赤足四年前那個讓京城血流成河的男子又回來了。
「這都沒死嗎?」
高閣上,披頭散的女子抱緊零落的衣衫,冷冷望向窗外遍生亂相的京城皇宮。良久,她起身,走到玉櫃前,將里面的那個人偶取出。凝視半晌,她嘴角漸漸劃開冷笑,玉指猛地用力,那只俊眉長眸的木偶頓時斷成兩截。
「你知道心死的感覺嗎,若不知道,我就讓你嘗嘗。你逃的了,可那三人卻早就陷入我的局中了。」
「夫君,外面出了什麼事。」
京城的一處府邸中,睡眼惺忪的女子伸手探向一旁卻撲了個空,她有些緊張的起身看去,卻見那個男人正站在窗前,輕輕擦拭著手中的劍。
「沒事琳兒,你繼續睡。」
左游生沒有回頭,目光遙遙對向窗外某處,臉上浮起猶豫不決的神色。
「夫君,你在煩什麼?」女子有些擔憂地看去,隨後模著自己的肚子,不再言語。
余光劃過滿臉溫情的女子,左游生身體微顫,抿著下唇,良久開口道。
「京城出了亂子,聖上恐怕會宣我覲見,我若很久沒回來,你不用掛念,我忙完就歸。」
「可是」女子臉上浮起一絲復雜,她剛想說什麼,就听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老爺,聖上派內侍前來宣你入宮問話。」
伸手撫過女子微微不安的容顏,左游生溫柔的一笑,將庶人劍藏入虛空,隨後轉身走出。
「教頭請。」
三名御殿人尊走向左游生,想將他押入府門外的馬車中,可他們剛走近左游生,就見他猛地抬起頭,那雙往日里暗沉平淡的眸中涌出濃濃的殺意,直逼心神。
「人尊」
「我自己去。」
左游生冷傲地說道,隨後大步向馬車走去。
君兄呵,全京城都知道那招碎裂虛空是我的絕技,你卻毫不顧忌地施展出,是在逼我抉擇嗎。
就在全京城人即將度過這個不眠之夜時,始作俑者卻已悄然來到城東。
「居然還沒被封。」
周繼君置身陰影中,默默地看著身前殘破荒涼的小酒肆,隨後走入。酒肆中一切擺設都和四年前一般,卻已凌亂潦倒,而那些被計傳珍藏的美酒也早已空空如也。走回四年前匿身的屋子,周繼君揮袍將塵埃掃去,盤膝坐上床榻。
「為何他們都像知道我會來一般,千若兮更是說我在京城布局,奇也怪哉。」周繼君苦思冥想,可直到挖空心思都沒能想出其中的緣由,若是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齊靈兒三人竟瞞著他偷偷來到京城,還想參加天下第一武道大會,卻不知又會作何感想。
「三道蛇人何在。」
「道主有何吩咐?」
「還不塊將道丹內的東西都取出。」
話音落下,三道蛇人扭轉而出,攜著幾乎整座伏生殿落在地上,區區小屋如何能放下那些雕欄畫柱,頃刻間,屋外小院已被堆滿。苦笑一聲,周繼君起身走出房門,閉眼放出心念,掃過零落一地的物件。
殿柱,地磚,書籍,卷軸
半個時辰過去,周繼君已將伏生殿中的物件看了個遍,可卻都稀松平常,壓根沒有任何能證明煜德帝身份之物。
「莫非我忙了一夜卻是被千若兮騙了。」
周繼君眉頭微微皺起,他此行京城勢在必得,若能找出證明煜德是假冒的物件,那天下大義從此便不在大煜一邊,無論對他的布局還是百里雄的征伐都是大有裨益。如今北疆軍兵強馬壯,高手如雲,軍心正盛,若能再取得天下大義,以一字並肩王的身份討伐偽德帝,當的上是眾望所歸。而周繼君也能殺了那個假德帝,再將他辛苦得到江山斷送,如此心身俱毀,方才算得報大仇。
「是它嗎?」
周繼君屏氣凝神,走到殘垣前,揮袍將方牒卷至手中。這不知是何材料鑄成的玉牒入手卻極重,少說也有千斤,普通人就算現了,也難以拾起。借著月光,周繼君細細打量起斑駁的方牒,只見它堅硬若金鐵,稜角分明,而在中央則微微凹陷了一小塊,內中刻著一只張開血盆大口的異獸。
心念再次探入,異獸口中紅光一閃而過,硬生生地將心念阻擋在外。周繼君眯起雙眼,只見那異獸猙獰的巨齒間隱約泛起血光,形實質般翻滾在齒縫間,仿佛尚未吃飽般。
「若真是它,那它和煜德的身份又有何關系。」
上下翻看,半晌,周繼君目光重新落回張開大嘴的異獸上,那抹血漬殷紅而刺眼。下意識的,周繼君將手指探入那張嘴中,輕輕撫模著那排排交錯的利牙。指尖傳來一陣痛楚,卻是那異獸仿佛活了般伸出牙尖咬破周繼君的手指,血珠顆顆滾落,望著那張欲求不滿的大嘴,周繼君不經微微出神,然而瞬息之後,眼前陡然一黯,蒸騰的血霧將他淹沒,轉眼後,白衣銀的男子消失在酒肆的小院中。
光影重現,待到周繼君又能看清眼前事物時,卻覺已來到一處詭異的密閉空間中。頭頂是濃雲彌漫的虛空,隱約還能見著星辰熠熠閃爍,拖著長長的尾巴劃過雲間細縫。
「山海秘境」
周繼君微微一怔,下意識地向前走去,可當他身體觸及光幕時,圈圈漣漪由上蕩開,將周繼君擋在山海秘境之外。周繼君皺起眉頭,雙手力,數十萬斤的巨力轟出,可那光幕就宛如銅牆鐵壁般紋絲不動。就在這時,心念中傳來數聲膽怯的低吼,周繼君掃視體內,卻是那三只小狻猊有些懼怕地躲在蛇人們身後,將頭深埋于臂彎間全身顫栗抖。
「怎麼了?」
「回稟道主,它們說這里有天敵的氣息。」輕撫著紫風的脊背,玄道蛇人嘆了口氣道。
「哦?」周繼君臉上閃過疑惑,余光遇到周遭嵌刻著古樸花紋的牆壁,微微凝滯。
在牆壁上刻著數只異獸,它們形態神色各異,卻明顯同屬一品。羊身多毛,蛇尾似鞭,人虎齒,皆張大血紅的嘴巴仰天長嘯著。光幕中的濤影層層疊疊地涌上牆壁,光影中,那幾個異獸張牙舞爪,栩栩如生。周繼君微微一怔,眯起眼楮再看去,異獸已然恢復原狀。
周繼君鎖眉思索間,耳邊傳來玄道蛇人醇厚的聲音。
「適才吾翻閱功法秘典,在《藏道論》最後有其記載,吾問之紫風,正是其物西牛賀州南有人焉,身多毛,頭上戴豕,貪如狼惡,好自積財,生性奇yin,而不食人谷,疆者奪老弱者,畏而擊單,名曰饕餮。道主勿疑,此不人不獸者正是狻猊的天敵,饕餮。」
「西牛賀州饕餮」目光逡巡在饕餮圖紋上,周繼君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卻又模糊不清難以把握。
海浪滔滔掀起數丈高由遠至近,周繼君側目看去,就見浪淘上隱約閃現著一個黑影。
「哈哈哈哈,好徒兒,這次又給為師帶來什麼好東西。珍寶,美女,還是人」
話未說完卻戛然而止,隔著如霧光幕,浪淘上人的猛然看到周繼君,臉色遽變,話音陡然疾轉。
「你是何人」
周繼君怔怔地看著浪濤上那個怪物,雙瞳縮如針孔。羊背多毛,人臉虎赤,身後拖著一根長長如鞭的尾巴在黑色裙袂中若隱若現。
饕餮
周繼君緊抿雙唇,強忍住急欲月兌口而出的那兩個字。如霧般的光幕蕩開厚厚一圈漣漪,強大的殺意透過光幕涌來,周繼君身體踉蹌著向後倒退了半步,耳邊傳來勢若漠海的咆哮。
「你究竟是誰」
千百心思念頭瞬間閃過,周繼君臉色漸漸恢復平靜,朝著那饕餮長揖道。
「長者勿急,在下特奉吾皇之命前來拜見您老人家。」
細細打量著恭敬有禮的周繼君,良久,饕餮森然的虎牙中溢出一絲冷笑。
「他為何不親自前來,這些年一次比一次來的晚,哼,到底是何緣故?」
適才那個念頭再次飄過,卻漸漸清晰起來,忍住心頭的驚意,周繼君雙手一攤,之前的恭敬蕩然無存,嘴角浮起傲然之色道,「聖上所行自有他的用意,你心里應該明白。」
說完,周繼君眯起眼打量著面色陰晴不定的饕餮,心底暗暗期盼著。
果然,那饕餮出尖銳的長笑,笑聲如波侵入汪洋卷起滔天浪疊,匯聚如天幕籠罩在饕餮上方,在如山的水幕中,周繼君隱約看見一個露出半只粗腿的巨相,僅那半只腿就有二十余丈之高,那連身帶頭恐怕要過百丈了,然而,就算人尊巔峰的強者,其法相亦無百丈。
「逆子膽敢如此當了個皇帝就自以為真的天地獨尊了,竟開始不把我放眼里。好,好,若天下人知道他原先為何物,看他還能做幾天江山」
負在身後的雙手微微顫抖著,卻是難以抑制的興奮,周繼君臉上佯裝慍怒,大喝聲道,「大膽你這個不人不獸的怪物竟敢辱沒聖上,明日我就上奏天聞,請聖上賜我一千兵馬前去將你擒殺」
「一千兵馬?」那饕餮滿臉古怪地看著周繼君,聲音尖銳怪長,「我是不人不獸的怪物,那小子你可知你口中的聖上又是什麼?」
眼見周繼君皺起眉頭,臉色微微復雜,那饕餮長笑一聲,一字一頓說道,「你家聖上和我一般,也是不人不獸的怪物哈哈哈哈」
「一派胡言,你欺君罔上,我必誅你」周繼君有些急地吼了出來,心底卻欣喜異常。他一步一步將饕餮引入全套中,正是等著它惱羞成怒的這一刻。
「你竟不信我?」不知修行了多少年的老饕餮摩擦著牙齒,眼中漸漸浮起血紅的怒意。
「真是胡言亂語聖上乃千氏正統,人皇之尊,豈容你這個丑陋的怪物污蔑」
「好,好」那饕餮仰天怒笑,周遭海浪疊疊竟有淹沒島嶼之勢,「既然他忘恩,那休怪我無情了。我這就將他的身世公布天下,好讓他知曉沒了我他連禽獸都不如。」
周繼君冷哼一聲,撇過頭去,余光卻緊緊盯著那饕餮。他原本想借饕餮之口得到煜德身份的證據,不料惱羞成怒下的它竟要親自將這個消息宣告出去,如此卻是事半功倍了。
天色暗沉如血,海風呼嘯,卷過無盡汪洋。在碧海深處一個偏僻的小島上,羊身虎赤的怪人腆著大肚走上海邊礁石,打了個飽嗝,張開血盆大口將那些未吃完的人類吐了出來。饕餮虎赤尖利,月復中有磨石倒刺,那些它吐出的人渾身洞眼,支離破碎,幾無完整的存在。饕餮仰天咆哮,似要將無盡的憋屈泄殆盡,良久,悠悠回轉。它卻沒現,在血水肉團中,一個四肢皆斷的人緩緩睜開了雙眼。
又過了十數日,饕餮獵取食物回到島上,卻陡然現海邊有什麼正在緩緩蠕動。轉目看去,饕餮微微驚詫,卻見在那團零落破碎的腐尸中,只身下半個身子男人努力挪動著身體,將頭埋在那些腐肉中,大口大口地吞食著。饕餮臉上浮起怒色,卻漸漸的消散,轉而變成陰冷的笑意。
一遍遍的換血,鍛骨,磨牙。幽森的月光下,老饕餮冷冷看向身前,從那潮濕的泥土中抬起一張陰狠的臉龐和如虎豹般尖利的牙齒。被奪胎換骨變成饕餮的男子似乎上輩子就是一只饕餮,無論是饕餮的習性、捕獵方法,還是那狠毒的功法都一學即通。又過了十年,一個披著厚厚斗篷的神秘男子戴著滿船金銀財寶到來,和老饕餮簡短一談,隨後望向身旁那只年輕的饕餮。
再後來,就像千寧臣秘卷中記載的一般,那神秘男子領著饕餮偷偷入宮,見到了真的煜德帝。初見饕餮德帝自然好奇無比,不斷讓饕餮做出各種千奇百怪的姿態,正在他哈哈大笑時,卻不防饕餮突然跳躥而來,大口咬住他的右手。沉積數十年的皇道之氣源源不斷的涌入饕餮口中,煜德大驚失措臉色漸漸變得蒼白無血色,而那只饕餮身上卻浮起金色光暈。宮內高手侍衛已被神秘男子滅殺,鮮血淋灕的大殿上,神秘男子遙指饕餮,口中念念有詞。光暈中,那饕餮扭轉身體,他冷冷看向煜德帝,伸手將冕冠龍袍奪下,穿在自己身上。他的容貌身形和煜德帝幾乎一模一樣,穿上龍袍高坐金鑾卻是誰也無法辨別,只除了滿臉陰冷和不斷咬磨的牙齒。
神秘男子將煜德帝裹在黑袍中,轉身向不住嘶吼的饕餮說道,你饕餮一族吞噬血可得其記憶,你且躲入後宮慢慢消化,日後可藏在幕後吸取各代帝王的皇氣,以助吾等成大業。寶座上的饕餮仿佛渾然不覺般死死盯著煜德帝,張開血盆大口,卻是意猶未盡。
神秘男子冷笑一聲,揮袍射出道力將饕餮擊落下寶座,爾後轉身就走。變成煜德帝模樣的饕餮翻滾在地上,冷冷地盯著男子的背影,眼中浮出一抹恨意。
光華散去,迷霧重新蒙上血珠,立在浪尖上的老饕餮哈哈大笑著,促狹地看向周繼君。可隨後它臉上浮起一絲驚疑,卻是光幕後的白衣青年緊握雙拳,不住顫抖著,眸中竟慢慢溢出無窮快意以及那一縷深入骨髓的仇恨。陡然間,饕餮面色變得陰沉無比,它直直盯著周繼君,半晌沉聲問道。
「你到底是誰」
「你說呢。」無法壓抑住心頭復雜心情的周繼君揶揄地看著老饕餮,滿臉譏諷,即便被揭穿,此時的周繼君也懶得再去掩飾什麼。心底深處沉寂如水的仇恨漸漸沸騰起來,那個害的他家破人亡,從孩提時候起就背負上沉重命運的人,竟是這樣一個不人不獸的怪物所化。若被天下臣民知道這個駭人又滑稽的消息,也不知他還有什麼臉面見人,或許從他開始食人肉起,就已不把自己當人了。
「你是他的仇家?」老饕餮怒氣沖天地望著周繼君,它修行千載,居然被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玩弄于鼓掌中,將那個驚天秘聞泄露出去,然而此時隔著廣漠無盡的虛空,卻又無法殺之解恨。它嘶吼幾聲,雙目中血紅一片,「煜德帝他人呢?」
「還在想你那個好徒兒嗎。他既然能將這方牒隨意丟失,自然早已不在乎所謂的師父了,更何況他沒有听從你們的安排,從幕後走出復闢立號,你再想他也無用呵。」
咆哮聲傳來,老饕餮卷起滔天駭浪襲向光幕,光幕陣陣跌蕩,殺機傳來,卻始終無法破開。
「好,好,我殺不了你,就困你一生,你就永遠呆在我寶牒中守一輩子秘密」良久,老饕餮獰笑一聲,很恨地望了周繼君一眼,手掌拍擊海浪,踩著浪尖須臾間不見了蹤影。
「困我一輩子?」將目光從山海秘境之地收回,周繼君並沒急著找尋出口,他掃視著四周圖紋森然的牆壁,漸漸陷入了沉思。
「本以為有屠龍壓制,山海秘境當與七州之地格格不入,孰料在君聖之外,這最大的局竟然是他們布下的,他們讓饕餮代帝王,坐上七州之巔又是為了什麼等等。」
猛然間,周繼君回憶起適才所看的浮影,一個微渺的細節被念頭捕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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