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你在想什麼呢。」
長嘆口氣,周繼君目光凝固在那個披起皇袍走過一城街陌的男子身上,沉吟半晌開口道。
「靈兒,你認為若是人人為皇,這世間便能平等嗎?」
千萬年來無數英豪才俊都未能想通的問題拋向齊靈兒,心思純粹的女童眉頭皺成川字,苦思良久,最終還是瞪著那雙大眼楮搖了搖頭。
「他洛繼傷欲要世間平等,不再有紛爭戰亂,的確是天地間一等一的英豪所為。然而,他選錯了路。」
「皇者雖然強大,可一旦成皇,數之不盡的貪欲私心便會隨之而來,如此世間反倒會更混亂。更何況良莠不齊卻是天生所為,即便後天努力,但局限資質又有幾人能真正成皇。他立皇天教,想要翻天而起,卻不知道天上地下都在注視著,一旦勢成,定會出手將其撲滅。如此一來,卻是引禍七州,到那時紛爭戰亂,生靈涂炭。」
「那師父覺得這世間有平等的可能嗎?」齊靈兒好奇地問道。
「或許有,或許沒有,從古至今都有無數人去嘗試,然而無一成功者。儒家在嘗試,法家在嘗試,海外諸國亦有不少人在嘗試。」
齊靈兒側著小腦袋,眼底閃出光彩。
「莫非師父創出君子道意也是在嘗試?」
輕笑一聲,周繼君模著齊靈兒的小腦袋,目光飄向遠方。
「靈兒猜錯了,為師創出君子道意從來未曾指望世間平等,不過若是人人為君子,這天下間又豈會有這麼多戰亂和紛爭。」
目光射向幻境中,周繼君胸口微微起伏,眼前的男子雖為他生平大敵,然而敵分兩類,一是痛恨,如同大煜皇室,另一類則惺惺相惜,比如千十七,比如洛繼傷,只因不得不戰而已。從古至今,欲謀江山者又有多少心懷蒼生,千載風流出了個欲讓人人為皇的洛教主,然而他卻是選了一條永遠無法到達的不歸路,亦是周繼君不容的那條路。
清朗的聲音回蕩在劍關府中,未作任何掩飾。
「我雖惜你之皇道,然則其不容于天地,必將禍害眾生,我必斬之。就平南府城前,我們結束最後一戰。」
行走在紛飛大雪中的男子嘴角微微翹起,回溯生平,一念通達後,他的神情也不再像以往那般僵硬。心懷吞天壯志的男人緩緩抬起頭,飛雪飄舞在他周身上下,卻久久沒有落下,便是潔白無暇的雪,也配不上這位七州千古第一教主。
「原來是你果然是你確實是久違的一戰呵。」
伸手接過一捧雪,洛繼傷目光停留在由凝聚到融化,最後化作污水流瀉殆盡的殘雪上,良久面朝北方淡漠地開口道。
清雪府城頭,兩少年執席而坐,在幾案上是一壺清茶,茶香氤氳起淡霧
飄過紫微星主的眼簾,卻見他淡淡一笑,端起茶盞輕抿一口。
「出了風頭又怎樣,誰叫他能抓住機會呢。不過他再如何出風頭,也無法動搖我星主之的位置,倒是巨門你若不做的漂亮點,恐怕北斗第二的位子會一降再降。」
「還真是心煩呢,十二星主各守一城,然而僅有七方勢力,總會空出五位星主。嘖嘖,希望倒霉的不是我呵。」
眉如星劍的少年輕笑一聲,把玩著面前的茶盞。巨門為北斗第二星,古來多稱暗星,身懷巨門星命者多為不易服人者,行事低調喜歡揣摩他人心思卻又心高氣傲。
說話間,遠處飆來鐵甲長龍,巨門星主眼楮一亮,卻轉瞬黯了下去。
「鳴山盜呵呵,居然是七方勢力中最弱的那個。」
巨門星主嘴角浮起苦笑,端起茶盞一飲而盡。
「有總比沒有好,至少還有五位兄弟只能獨守空城。」紫微星主玩味地看向對面滿臉苦澀的少年,轉動茶盞開口道,「你又準備如何處理呢。」
「公子心思難測,是放是留,是殺是活,誰又能知道。不過,只要不傷大局即可。」
「哦?莫非你猜到公子所布的大局是什麼了?」紫微星主面色微凝,直直望向巨門星主。
「知道也無用,詭道之局,在乎變,兄以為如何。」哈哈一笑,巨門星主放下茶盞,起身遙望向鳴山大軍,「我只需知道一件即可,公子布局謀天下,可這趙地之局又何嘗不是在考驗我等。」
咀嚼著巨門星主的話,名列星主之的少年灑然一笑,起身拜別。余光中,卻見巨門星主迎風站上城頭,負手遠眺,嘴角卷起一縷冰冷。
不多時,紫微星主已然飛回他所住持的府城,與清雪府一谷之隔的劍關谷。他方踏入城頭,就見城上已站了一個人,皇袍冕冠,容貌古樸卻冷漠,在那人身後恭立著五名氣息強大的男子。
「等你多時了,你便是這座府城之主了?」
面色微僵,轉瞬如冰雪融化,紫微星主細細打量起身前一手覆滅傳承萬年的天行者、創出讓大煜皇室深惡痛絕的皇天教的男子,那絲唯我獨尊的皇者氣息宛如利劍直劈向眉心,少年微微恍惚。
「正是。」紫微星主平定復雜的心緒,開口說道。
「你叫什麼。」
「吾名紫微。」
「紫微天野主星之,看來你們主上都給你們起了主星之名。」冷冷一笑,洛繼傷閉上雙眼,雙手微抬,隆隆梵音從他身後響起。
「皇天在上,人如螻蟻,翻身而起,人人為皇。我得宏願,普渡眾生,三百教義,皆為皇道」
梵音傳至紫微星主耳中,少年人眼中浮起一絲迷惘,站在洛繼傷身後吟念梵音的五方護法相視冷冷一笑。
「
你為紫微,當為萬星之主,卻偏偏為人僕奴。」洛繼傷袍袖揮去,伸手直指紫微星主,「少年人,你當真甘心?」
「入我皇天教者,人人為皇,少年人,你可願入我教?」
在五方護法不屑的冷笑中,紫微星主緩緩抬起頭,沉吟半晌,他點了點頭。
「能為皇當然好,不過,如果讓我入皇天教,你便讓出教主之位由我做,你可願意?」
冷冽的寒風刮過城頭,五方護法齊齊一愣隨即勃然大怒,洛繼傷也是一怔,隨後嘴角泛起笑意,仰天長笑。
「獨尊天地,誰又不想呢,可我的一切都是公子給的,今生今世,我只願在公子之下為皇。」
公子
淡漠的話語傳到洛繼傷耳中,皇天教主眸光微閃,似乎陡然想起了什麼,可就在這時,身前的少年居然揚起拳頭攻向他。
「不自量力。」
皇袍輕拂,一道博大精深的教義化作長虹飛出,猛地撞上紫微星主的胸口。少年口吐鮮血彈飛出去,半空中他張開手心,一粒種子混在鮮血中飛落城頭,彈指剎那後,水幕自城頭升起,漫過劍關府,將洛繼傷和五方護法困于其中。
「這便是人尊境界的實力嗎皇天教主,皇道」
從懷里掏出一把丹藥塞進口中,少年咳著血盤膝坐于水幕之上,細細感悟著方才那絲幾讓他折膝而跪的道意。日落月升,水幕中光影變幻,無數景象層出不窮,幻化做心魔侵向困于其中的六人。五方護法已然支撐不住,搖搖欲墜,而洛繼傷則盤坐于水上浮島,面色平靜。
「江山雖美,卻是有德者居之,公子此局定有試探各方諸侯之心的意味。至于其他,那些局中局,局外局,自然與我無關了。」花了兩日將傷勢壓制下來的紫微星主睜眼望向水幕,他的臉色蒼白無比,卻又透著火熱,「洛教主自然是留給公子了,其余五名護法便由我來料理,如今他們的實力都降至地境巔峰了呵。」
蓬勃的戰意從少年頭頂漫出,竟有直沖天際之勢。
「地境巔峰呵,雖然還不穩定。」透過詭道幻象,周繼君目光凝滯在那個殺氣騰騰走向五方護法的少年,嘴角微翹,「靈兒,他已經趕上你和車兒了,你再偷懶下去可就要被越了。」
「哼,就算他修為和靈兒相當,靈兒要殺他也不過十招內。」聞言,女童嬌憨的臉色陡然冷了下來,殺氣蔓出卻被周繼君皺眉揮手散去。
「若我得了心魔種,便是那洛繼傷我也能殺得。」齊靈兒嘟起小嘴道,目光沉在已然斬殺了一名護法的紫微教主身上,絲絲寒意溢出,「師父,靈兒看此人心懷2心,日後或許會反。」
哈哈一笑,周繼君揉了揉齊靈兒的小腦袋,淡淡說道。
「你呀
,總喜歡把人家的野心當作反心。他們一個個都是有野心的少年,若非如此,我又怎會用。有了野心,才肯往上爬,才有登臨無上巔峰的潛力。」
「可師父你就不擔心嗎?」齊靈兒扭過頭,張開雙臂纏上周繼君的脖頸,和多年前一樣熟稔地坐上他膝頭。
「有何可擔心的,莫非你擔心師父會被越?我連讓北疆軍人人畏懼的靈兒都不擔心,擔心他們做什麼?」
齊靈兒掩口咯咯直笑,心思純粹的她自然沒有听出話中另外的意味。
「師父放心,日後君公子門下只要有人敢反,靈兒就替師父殺了,反多少殺多少,直殺到再無人敢反為止。」
深深看了眼滿臉天真的齊靈兒,心底浮起幾分異樣,周繼君暗嘆口氣,扭過頭望向詭道幻境,六方勢力的情形盡收眼底。
百里雄和沙摩尼走在了無人煙的府城中,駐守安心府的貪狼星主則在城頭擺香奏琴,迎候鸞鳳公主,齊普府中,天機星主正和白啟在城中小院悠然自得地落子下棋,而另外兩座府城中,卻已尸橫遍野。
「貪狼奏琴,天機下棋師父,他們在做什麼呢。」
輕笑著搖了搖頭,周繼君嘴角浮起高深莫測。
層層波痕自詭道幻境上生出,碧海藍天,男子解開上衣閉目盤坐。海風並著浪打著胸脯,神色莊嚴肅穆的少年游走在浪尖之上,手中閃過冷光,可徘徊良久卻始終未敢有所動作,洛繼傷看似隨意而坐,全身上下皆是破綻,可每一處破綻都透著濃厚的危險氣息,使得紫微星主不敢輕舉妄動。
「果然是心志無比堅毅之輩,兩天兩夜了,都未曾動搖半分,生出心魔。」周繼君直直望向詭道幻境,心頭感慨萬千,眼前這人是皇天教主,是周繼君安定七州的大敵之一,也是他的表兄。自幼天賦異稟,乃是洛家聞名遐邇的天才人物,那時候,周繼君和他比起就如同螢火與皓月,天壤之別也不為過。便是如今,周繼君也一直沒能看透他,這個一生幾乎未曾遭遇過任何挫折,仿佛天生就是為了主宰歷史潮流而誕生的天才人物,他的心底究竟藏著什麼,他又是為何而戰。
「人有執念,必有根源,我就不信你洛繼傷沒有。皇天教人人為皇,而你是想普渡眾生,還是只為了做那皇上皇,若是後者」
殿外大雪紛飛,殿內暗香盈盈,一道白氣從周繼君口中竄出,少年般大小的蛇人念著道語出現在周繼君身後。
「玄道叔叔」當年正因為玄道蛇人之故執意拜周繼君為師的齊靈兒嘻嘻笑著,撲到玄道蛇人身旁,吐出血紅色的小蛇人嬉戲打鬧著。
「取出魔珠。」
黑氣自周繼君印堂婉轉而出,藏象之府中,紫君邪邪一笑,分出幾道魔氣
沒入君子精氣中向上揮去。手中印法連連捏出,周繼君口吐心火覆上魔珠,須臾間,黝黑的魔珠變得比之前還要光亮無數倍,卻隱隱透著讓人心神紊亂的邪意。
「爾攜魔珠前往劍關府,先讓紫微撤回,隨後務必要讓洛繼傷生出心魔。」
道蛇人沉聲道,隨後放下纏著它的齊靈兒,白尾輕搖,轉眼後飛出宮殿。
雙目閉合,半柱香後,周繼君睜眼望向詭道幻境,卻見玄道蛇人腳踏波浪,已然悄悄地逼近洛繼傷。即便被心魔種生成的幻象拘囿住心神,可洛繼傷畢竟是七州強者榜上高居前五的皇天教主,玄道蛇人方靠近就被覺察,三道教義從袍袖中飛出射向蛇人,蛇人淡淡一笑不躲不閃,扔出魔珠砸向洛繼傷,隨後身形消失在碧海藍天間。
成千上萬的魔頭從珠鏈中飛出,張牙舞爪地撲向洛繼傷,皇天教主怒吼一聲,雙手執起無數道皇天教意迎向魔頭,然而,就在他起身之時,巨大的水幕猛地一震,蓄勢依舊的心魔之種趁虛而入,終于侵入洛繼傷體內。
水幕之上,紫微星主遙遙俯視著癱坐在海水中的男子,眼神微微一黯,轉瞬恢復淡然。
「護法大人,公子可有其它旨意?」
「星主只需回轉即可。」
深深看了眼玄道蛇人,少年將胸口的悶氣呼出,爾後拱手道。
「公子可是對在下不滿?」
「滿意與否取決于星主自己,公子曰,不可雲。」玄道蛇人善意地一笑,抬手指向平南府,「星主請,過不了多久,公子便要開城迎客了。」
說完,玄道蛇人不去理會面色復雜的紫微星主,轉眸望向竭力抵抗著心魔的洛繼傷,雙眼微眯,魔珠再次揮出。
魔珠重重地砸在洛繼傷頭頂,男子身軀猛地一震,他緊咬牙關,可眸光已是渾濁不清。
海浪嘩嘩作響,時間長河隨之倒流,將一路塵埃鮮血洗刷干淨,重新回到了那個最純粹無暇的時候
京城洛家,四歲的孩童被緊鎖在屋里,每日只是早中晚由僕人送來飯菜,雖然美味可口,可置于寬敞冷清的大屋中央,卻顯得冰涼無比。陽光透過密封的簾幕投下暗光,孩童面色一僵,扒在窗戶口死死望向屋外玩耍著的族中少年孩童們,眼中卻是大人才會有的落寞。
「已經拖了一年了,若是傷兒今年還不去參加族中試練,恐怕族中也會生疑了。」
「不能去,拖著,一直拖下去。若是被族人知道傷兒沒有道心道根,無法修煉武道,不談傷兒自己,便是我們在洛家也沒有出頭之日了。」
「可是」
「別說了」
耳邊回蕩著爹娘沒日沒夜的聒噪爭吵,四歲的男海咬著牙,重重地跪倒在神龕香案前,一遍又一遍
滴磕著頭,蒲團早已破爛,可他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在不停的磕頭,便是稚女敕的額上鮮血淋灕,也從沒一天放棄過。
終于有一天,或許是精誠所至,又或者是祖上顯靈,從神龕中飄出一個淡淡的人影,輕輕扶住正在磕頭的洛繼傷。
洛繼傷突然有了道心道骨,而且讓族中長者都無法看透,爹娘自然喜出望外,他們並沒現洛繼傷愈的沉默寡言起來。十年後洛繼傷成了洛家最出類拔萃的天才,無數光環將他籠罩,京城四大公子之一,世家公子仰望的存在,可他卻始終一臉平靜甚至是冷漠,常常獨自遙望遠方,不知想著什麼。後來,他離開京城,踏上了獨自修行之路,並尋找著天行者的傳承之寶。那個給他種下皇者道心的人說,他在七州留下了天行者一脈,專等洛繼傷來取,然而,每殺一個人奪取法寶,他的心就會猛地一疼,再後來,他親手將傳授武道的老師殺死,那顆早已支離破碎的皇者道心再沒任何感覺。
「之所以有天行者,是因為世間有強弱,有不平。有皇則不平,無皇則世亂,若人人為皇,我為皇上皇,這天下將再無不平之事。」
「你種下皇道之心,想以我為傀儡亂我七州,那我便毀了無用的天行者,我要這七州人人為皇,再無不平」
洛繼傷收攏天行者,花了三百六十五天創下三百六十五道皇天教義,建皇天教,一統幽州,席卷天下。
水幕中的男子猛地睜開眼,竟借著回溯平生時的茫茫意境將千萬魔頭硬生生的吞入心神中,周身上下金光大作,隆隆梵音從他口中傳出,回蕩在劍關府上下。
「天地不分,眾生平等,後分天地,眾生不平。天資好者成王成皇,天資差者淪為僕奴,世間紛爭從此而起。吾願肅清天下紛亂,傳授吾道,人人可習之,爾後人人為皇,吾為皇上皇。若天不公,吾率群皇上天,若地不道,吾率群皇入地。」
「從此往後,八荒四合,千朝萬代,人人為皇,皆可習我法上皇天」
「傳他皇道之心的人便是平天的化身了,想憑此操控洛繼傷,他定想不到一手創出的天行者居然盡數毀于他的傳人手中。」
嘴角浮起莫名的笑意,周繼君面色微微變幻著。旁邊的齊靈兒點上一柱檀香,隨後湊到周繼君跟前,輕搖著他的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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