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騎劍仙 第304章︰ 蛇統領(上)

作者 ︰ 白無心

第304章︰ 蛇統領(上)

人所書寫的,記述著上古妖族和仙神之間的大戰,雖然只有短短百字,可卻將大戰的慘烈刻畫得入木三分。那時候妖族實力強悍,且勢力極大,妖族和現在的人類般席卷天地穹宇,共享世間一切。爾後大戰起,十大妖王皆有穹天境界的修為,率領妖兵妖將所向睥睨,近百座大洲淪陷為妖族的領土,天兵天將節節敗退,就在形勢一片大好之時,妖族卻起了內訌。十大妖王每人擁有數座大洲,近百萬妖兵妖將,私心膨脹,再不滿足他們的今時地位,紛紛自封為帝君。妖族內部倒戈相向,天宮自然不會放過如此良機,先殺妖族另一皇者帝俊,後囚妖師鯤鵬,再敗東皇太一,自此妖族一蹶不振,退出了天地大戰的舞台。

「東皇太一倒也是一雄才偉略的帝王,只可惜他用錯了手段,分兵可以,但卻不能分權。」

周繼君自言自語著,邁開腳步,就想往下一座古殿走去,可那團黑風卻如影隨形地跟著他,風的絮語和呼嘯回蕩在耳邊,仿佛在訴說著什麼。

「你想跟我走?」

感覺黑風中的那股煞氣,周繼君嘴角浮起苦笑,搖了搖頭。

「如今我陷于離恨天自身尚難救,又如何帶你出去。」

那黑風猶自呼嘯,不屈不饒,漸漸聚成一團,想要鑽入周繼君的袖口。可它畢竟是上古帝王的遺志,內中蘊含著穹天境界的力量,豈是這麼容易凝聚的。

腳步微頓,周繼君回身,目光逡巡在牆壁上用鮮血所書的一行行篆字,良久輕嘆口氣,盤膝而坐,手捏印法,將那股黑風聚于雙臂間,細細煉化起來。煉化著上古帝王的遺志,心念沒入,穿梭在他一生的記憶中,上萬年的修行征戰之道浮于周繼君眼前,或是悲歡離合,或是辛酸苦楚,卻和周繼君短暫卻坎坷的一生相互印證起來歲月無度,當周繼君煉化完東皇太一的遺志,睜開雙眼,陡然發現遠處的桂花樹上又多了三百六十五道劃痕,卻是他修煉的這段時間里,玄道蛇人替他所為。

眸中黑氣繚繞,瞳孔赤紅如焰,周繼君面朝東方,口吐玄氣。東皇太一的遺志已被周繼君煉化成一顆黑亮亮的寶珠,散發著駭人的氣息,而內中所遺留的那幾分穹天境界的道力亦被周繼君吞噬殆盡。道力雖不多,可卻是穹天上品的強者所遺留的,周繼君吞噬完這絲道力,只覺體內道力飛速攀升,此時已近玄天中品。

「這反王遺志真可謂是大補,若再多煉化一些,或許我的修為很快就能到達玄天巔峰,如能再悟出那絲機緣,說不定還能突破到穹天。」

把玩著手中的黑珠,周繼君看向散落在離恨天上起伏游走的反王遺志,嘴角微揚,起身,周繼君邁開大步向第二座古殿走去。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持而盈之不如其己;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

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

離恨天上,宮殿大獄外,頭戴金絲玉鏤高冠的老者捧書而讀。

桂花樹下冷冷清清,可他卻讀得津津有味,似乎很是享受這份孤寂。高風刮過,吹落了一片樹葉飄于書卷上,老者這才反應過來,怔怔地抬頭看天,爾後又看了眼一旁的年晷,喃喃自語道。

「轉眼都已過去四十六年了,老師前去修補輪回,至少還需五六十年才能回轉。這五六十年,倒能讓我安安靜靜地多讀幾遍道德經。」

玄都法師喃喃說道,將手中書卷重翻至第一頁,就在這時,玄都法師忽地一皺眉,將書卷小心翼翼的合上,轉頭向遠處望去。

長嘯聲從遠處宮殿方向傳來,玄都手捋胡須,臉上浮起一絲疑慮。

「奇也怪哉,這離恨天上莫非還有其他人。」

四十六前,在天宮之亂後,太上駕兜率宮前往穹宇深處修補輪回,他著出《道德經》,擇天地間信徒數萬人,又從中挑出十名對《道德經》經意領悟頗深的修煉者,放入封神輪回中歷練,玄都法師月兌穎而出,最終成為太上的親傳弟子,飛升離恨天,年復一年的參悟《道德經》。這些年來,玄都始終以為這離恨天上就他一人,孰料今日偶遇他人,玄都心中又好奇又激動,整了整衣衫,起身朝向遠處的古殿走去。

古殿中,一頭銀發及地的男子盤膝而坐,眸中流轉著半黑半白兩團漩渦,幽黑濃稠的煞氣縈繞眉宇間,眸子一開一合間,精光綻放,竟將他身前的虛空撕裂開深深的縫隙,五尺來長,內中光暈流轉,和周繼君原先的劍下世界沒什麼兩樣。

四十六年,在離恨天上足足度過了四十六載孤寂冷清的歲月,除了前十年周繼君日復一日的劈劍外,往後的三十六年里,周繼君將一切時間都用在煉化反王遺志上。手中三十六顆黝黑光亮的珠子滴溜溜地打著轉,每一顆都凝聚著曾經攪亂天地不得安寧的梟雄的道意,在這被封印的大獄中看起來平平無奇,和集市上販賣的那些琉璃珠沒什麼兩樣,可一旦這三十六顆反王道珠現身穹宇,定會在這天地間引起一番轟動。而周繼君吞噬了三十六名反王殘留的道力,修為已攀升至玄天巔峰,離穹天境界只剩半步。

在這個聖人君聖不出,穹天盡隱的時代里,玄天境界往往稱雄一方,玄天巔峰的強者更是天地絕頂的存在,倘若周繼君出得了離恨天,定也是這太平盛世中數一數二的人物,只可惜即便他的實力已今非昔比,可也僅僅能劈開五六尺長的劍下世界罷了,無法容身而出。

「三十六反王遺志煉化完畢,果然好處頗多,等煉化了那第三十七道反王遺志,再領悟穹天道意一舉踏足穹天,到那時或許能劈出足夠容納我的劍下世界。」

枯燥而又絕望的離恨天上,也只有修煉之道上的突破能給周繼君帶來幾分好心情,白衣蕩起,銀發及地,周繼君起身邁開大步走向最後一座古殿,眉頭卻微微蹙起,這座古殿和之前三十六古殿般,也有濃濃的反王遺志,然而並沒化作黑風,而是凝成一方淡紅色的雲彩。袍袖卷起,周繼君施展道力就欲將那道反王遺志吸入掌間,可當道力襲至,那股雲彩竟碎裂開來,仿佛蝶舞一樣化作無數瓣四散飄離。

「此人是誰。」

周繼君面露疑色,喃喃自語道,這三十六年來煉化反王遺志,從未遇到過今日的情形,那些反王梟雄實力雖強,可無不企盼著逃離這大獄,因此死後的遺志也任憑周繼君煉化,冥冥之中希冀著有朝一日能隨周繼君逃出離恨天,然而適才流散的那道遺志卻殊為古怪,仿佛對周繼君不屑一顧。

緩步走入古殿,陡然間,周繼君目光落到牆壁上,瞳孔猛地縮。

刻在牆壁上的一行行篆字熟悉無比,若無它,周繼君亦無法取得今日的成就。

「在人間曾有詩雲‘滄海比落天,拂塵嘆無涯’。意思就是滄海之大,仿佛是天穹在世間的倒影般,沒有邊際。這滄海不僅大,而且充滿著危險和變數,一般的船隊即便用鐵鏈串成連環船,也不敢輕易駛往那滄海深處。不僅僅因為那里充斥著暴風雨和大漩渦,更是因為在傳說中,滄海深處住著神仙、妖怪和凶獸」

「游歷歸墟足兩年,心有感悟,融匯畢生所學,創《極墟天書》,留于有緣者。雲某字。」

「玄道之玄不在乎變,而在人。人以己為燃碳,則玄道為烘爐,人以己為螻蟻,則玄道為天地,然則人以己為天地烘爐,則玄道如微渺。宏于己,壯體魄,煉心神,視己為天地烘爐,爾後萬千大道盡在指掌間」

「吾縱橫天下上萬載,得大道一千九百七十七,然則于歸墟極底苦思一載,凝煉玄道,終成五道。」

周繼君輕聲念叨著,心頭升起莫名的情緒,有些感慨,亦有些古怪。

腦海中浮起適才那團飄散的淡紅雲彩,周繼君若有所思,就見《極墟天書》的功法後,還刻著幾行篆字。

「天地諸所,唯有這離恨天上的大獄未曾游過,吾心已死,只求游遍天下以盡平生,于是化身反王大鬧了一場想要出這大獄,需得斬斷殿外的桂花樹吾留下這套功法以待有緣者,如此先去也,倘若日後得閑暇,可來歸墟一敘。」

來回讀了幾遍,周繼君搖頭苦笑,這自稱雲某的人絕對是天地間了不得的人物,視離恨天大獄為無物,來去自由,又算出日後定有人能得到《極墟天書》,這般本事可比先前的那些反王梟雄強上許多倍,也不知他如今又去哪逍遙了目光落到那個「緣」字上,周繼君心頭一動,喃喃自語道。

「留下這套功法以待有緣者可是就算得到這功法,修煉至大成,也只能困于離恨天上,又有何用雲某先去也等等,莫非修煉了這套功法便能月兌困?」

「天音者,上古天地渾噩之語,能為道法,亦能蠱惑人心,誠則靈,以心神君主,道意為臣輔,可破出封印,亂人神志原來如此。」

周繼君面露了然之色,自稱雲某的那人定然施展了天音訣,蠱惑駐扎在離恨天外的天兵天將斬斷桂花樹,借此逃生,而一眾反王梟雄並不知曉此事,因此只走了那個雲某。

「我以心念為主君,君子道意為臣輔,或許也能召喚來天兵天將。」

嘴角微揚,周繼君並不知道在天宮之亂後,離恨天外的守軍已全部撤離,上三天,下三天,空蕩蕩一片。不過,就算他知道了,遇上這個絕處逢生的機會,他定也不會放棄。縱身而起,周繼君以君子道意輔佐心念,長嘯一聲,古樸的音符回響在離恨天上,然而苦等良久,卻遲遲沒有回應,就在周繼君漸生失望時,忽听得大獄外傳來陣清朗的聲音。

「在下玄都,敢問道友為何隱于離恨天,可否出來一會。」

只有一人?

周繼君心頭咯 一下,眉宇間浮起凝重之色,轉爾散去。

這人的聲音能突破離恨天大獄的禁制,顯然修為實力高絕,至少也有玄天,既然有一玄天境界的強者,又何需天兵天將來砍斷桂花樹。最重要的是,他似乎並不知道自己的情形,不知道自己正被囚禁于離恨天上,更不知道四十六年前的天宮之事。

「天助我也,今日逃出離恨天的機緣,全在此人身上。」

苦等四十六年,原本一心只欲劈出劍下世界,不料無心插柳柳成蔭,周繼君自然喜出望外,不及多想,君子道意流轉而出,手捏印法,施展出天音訣,口吐古音。

「還不速速斬斷那桂花樹」

古音傳出,周繼君滿臉迫切地望向前方,只等桂花樹折斷殿門大開,一如四十六前他為救羅剎斬斷那桂花樹時般。

許久過去,不見半點動靜。

周繼君心中微生出幾絲煩躁和不安,就在這時,只听隔著禁制傳來疑問聲。

「道友玄都實在不明。」

聲音清澈明晰,沒有半點受蠱惑之象,聞言,周繼君面色一僵,心情瞬間降到谷底。

「這怎麼可能,我明明以心念為君主道意為臣輔施展出天音訣,和牆壁上所述無二樣」

周繼君踱著腳步,緊鎖眉頭,喃喃自語道,只听那人又道。

「不過道友適才話中傳來的道意當真玄奧,和尊師所著的《道德經》倒有幾分相似之處,莫非道友也是我道中人?」

尊師道德經

周繼君嘴角泛起苦澀,怪不得無法蠱惑住那名自稱玄都的修士,原來他竟是太上的弟子,自己雖創出君子道意,可又怎能和太上的道意相提並論,那人身懷《道德經》道意,修為也不弱,天音訣失效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道友不願現身,那玄都只好衍算一番,看看道友究竟是何方神聖了。」

玄都興致勃勃地說道,在離恨天呆了二十多年,苦讀《道德經》,即便他耐性再好,可時不時也會覺得煩悶,不料近日竟遇上個道友,玄都心中自然欣喜。

他卻不知,這番話落下,隔著重重禁制,在那方大獄內,他口中的「道友」面色陡然大變。

一旦讓他衍算出自己的身份和事跡,到那時,這離恨天上再沒有能斬斷桂花樹之人。

不行,定要阻止他

周繼君陰沉著臉,在古殿前來回踱步,腦中不斷浮起玄都推衍時的情景。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等玄都反應過來,今日之事敗矣。

偽君子道意升騰而出,周繼君眸中掠過一絲陰霾,爾後散去,神情不但恢復如初,反倒比之前更像一正人君子。

「玄都道兄,非是在下不願出來相見,只不過此中牽扯太多,一時半會難以道清。」

悠揚的話音傳入玄都耳中,雖不見其人,可聲音中蘊含的道意卻讓玄都心生好感,不是道德經又似道德經,總之很是清正自然。

「那麼可否告知玄都,道友究竟是何人,為何藏身在這離恨天上。」

玄都面露微笑,松開指間的印法,朗聲問道。

等了許久,玄都只听從不遠處的古殿中傳來一陣嘆息聲,雖見不著那位「道友」的真面目,可玄都依稀能看到他憂心忡忡、欲言又止的神情。

「罷了罷了能遇見師弟也算是一場機緣事到如今,我也不再隱瞞了。」

聞言,玄都微微一怔,下意識地念叨起「師弟」二字,眸里浮起古怪之色,良久,沉吟著開口問道。

「道友稱我師弟這又是為何緣故。」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千多年前,經書尚未著出,可尊師已有所悟,而我亦另闢蹊徑,創出另一番道意,和尊師所傳之道雖近,卻有些許不同。」

話音傳來,攜著濃濃的君子道意。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恰和《道德經》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相似,諸如此般不在少數。玄都對《道德經》痴迷如斯,自然對君子道意十分親近,又听得周繼君這番話,心中已信了大半。

「失敬失敬,原來道友也是太」

那個「太」字剛出口,玄都就听「師兄」微微焦急地喚道。

「師弟且助,尊師的名諱豈可亂提。」

「是極是極,師兄所言甚善,倒是玄都莽撞了。」

古殿中,銀發化作大氅隨風翻飛,周繼君暗舒了口氣,嘴角微揚。若被玄都道出太上的名號,即便太上遠在萬里之外,也定會有所察覺,玄天境界如周繼君尚能如此,更別談太上聖人了。自己這一番話,雖是滿口胡言亂語,可君子道意確實和《道德經》有幾分相似之處,兼之施展天音訣,不知不覺間,已然打消了玄都的戒心,可他修為實力高深,又是太上的親傳弟子,若是強行用天音訣來蠱惑他,卻有適得其反之險,如此,倒要好好想個主意了。

宮殿外,玄都滿臉掩飾不住的欣喜,一想到自己竟還有個師兄,千年前就已跟隨老師修煉,想必對《道德經》的領悟十分高深,自己尚有許多不解之處,今日總算找到解惑之人了。轉念一想,玄都的眉頭不由得直蹙,師兄修為比自己高上許多,又創出他自己的道意,可為何躲在離恨天深處,不願出來相見呢。

想了想,玄都朝著遠方的宮殿規規矩矩地作了個揖,開口問道。

「究竟何事困擾師兄,讓師兄無法出來相見。」

鴉雀無聲,許久未有回應,玄都心中微微焦急,剛想再開口,就听嘆息聲又從遠處傳來。

「非是我不願出來和師弟相見,只不過我在這里已困了百多年,百多年來未曾離開半步,縱然想,也是無能為力。」

話音落下,玄都面色微變,雙拳拽緊,怔怔的盯著蒙在灰霧中的上百宮殿,眉頭緊鎖,良久幽幽一嘆道。

「這又是為何」

「因為一個女人。」

「女人?」

玄都一愣,心中愈發好奇起來,不由得開口便問。

「那究竟為何?師兄莫非被女子所害?」

在離恨天上呆了二十余年,玄都雖已寂寞慣了,可只要是人,都無法真正習慣那種單調冷清的日子,更何況在數十年前,玄都還是那古洲上的一方梟雄,心底深處,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曾經的熱血尚未完全冷凝。今日邂逅了這個神秘的師兄,隱隱約約間,玄都總覺得有什麼大事將會發生,全在師兄的往事中,讓他不覺有些興奮。

「也罷,你我也不是外人,何況在百多年前,這件事雖算不上家喻戶曉,可只要有點身份地位的強者,無不知曉。」

在玄都的等候中,他的「師兄」頓了頓,爾後娓娓道來。

「那時候,我隨老師修行了已近千年,一身修為大成,也曾和幾個成名強者戰過,皆勝出,在這天地穹宇中也算小有名氣。老師忙于它事,于是我便趁機偷偷逃出兜率宮,游遍穹宇各地,諸如地府、歸墟、四大部洲等等。那一日,我駕雲飛上九天,卻在天河邊遇到了一個女子,她自稱太陰宮主,和我對弈三日不分勝負,論及詩書歷史亦或天地間的秘事,頗有一番見識。起初我只把她當作一玩伴,共游穹宇,漸漸的,或許是日久生情,又或者是其他,總之,不知從何時起,她的身影印烙進我的心底,一想起她,只覺得整個人精神煥發,心情也變得奇好情之一物總會讓人深陷如斯,玄都,你可曾遇到過這樣的女子。」

迷離的眸子中浮起幾分黯然,听得「師兄」的問話,玄都搖頭苦笑道。

「師兄所言極是,縱然世間凡人稱吾等為神仙,以為神仙便是無憂無慮逍遙自在,可神仙亦凡人,只要陷入情事中,同樣難以月兌身。玄都也曾遇到過這樣的女子,那時以為從此相伴朝朝暮暮廝守終生,卻不料最後殺死她的,卻是我。」

感慨唏噓著,四十六年前,玄都是爭霸天下的梟雄,而如今他已成為聖人的徒弟,可心里的往事卻從未和人提起過,此時和「師兄」坦誠相待,玄都不由得升起惺惺相惜之情,心底深處最後一絲警惕也隨之煙消雲散。

「是啊,曾經做夢也想著廝守終生,可世情變幻無常,歲月如劍,總會殘忍地將那些人那些事割裂得千瘡百孔玄都,你可知我愛上的女子是誰?」

「她是誰?」

「明面上她是太陰宮主,可私下里,她卻是另一個人的禁臠。她對我百依百順,不惜歡好,只不過因為她偶爾的無聊寂寞罷了。」

「另一個人?」

玄都眸子中浮起幾分慍怒,昔日的熱血從心底涌出,即便《道德經》也難以再捆縛中。

「若我是師兄,大不了將那女子從那人手中搶來那人究竟是誰?」

「如果是尋常人,我定會如師弟所言那般,可他並非尋常人,他就是那天地至尊,手掌億萬生靈的天宮之主。」

玄都愕然,臉色時陰時陽,隱約間已猜到接下來所發生的故事。

「終于有一天,差不多是百年前,我和她的事被那人察覺,勃然大怒,派遣天兵天將前來捉拿我,我自然不會束手就擒,一怒戰上九天。可終究寡不敵眾,被天宮仙神擒下」

听得「師兄」悲慘的往事,玄都不由得回想起那些曾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悲歡離合,一時間感同身受,雙手捏緊成拳,咬牙開口道。

「那接下來師兄為何會陷入這離恨天」

「那人想殺我,可顧忌尊師,因此將我流放到離恨天上,又在大獄外種下一顆桂花樹,和我道,這樹身系大獄禁制,若我能將它砍斷,便能月兌困。」

「砍斷那顆桂花樹」

玄都扭頭看向身後那顆並不高大的桂花樹,又看向灰霧繚繞中的上百宮殿,冷笑著道。

「那人倒是找的好借口,師兄困于此間,又如何能砍斷那桂花樹,他卻是想困師兄一輩子是了,尊師知道此事,莫非沒有什麼說法?」

「尊師自有他的苦衷,他雖名滿天下,可這方天地臣民畢竟奉那人為主,他亦不想就此撕破臉。不過,尊師卻和我說,讓我在這離恨天安心等候百年,等百年過了,事情也久了,他自會前來接我出去。可如今百年已過,尊師卻遲遲未現身」

「師兄莫要誤會,尊師並非忘了師兄,只不過那大輪回尚未完全修補好,尊師還需忙碌上起碼五十余年。」

熱血涌起再無法平復,玄都怔怔地望向桂花樹,良久轉身,邁開大步向那走去。

「老師讓我留在離恨天上,莫非就是想要我救出師兄尊師高深莫測,雖不和我道明,可定然如是想著,我玄都若不為尊師分憂,卻是愧對了尊師授道之恩。」

玄都喃喃自語著,道力運于手心,對向桂花樹。

古殿中,周繼君負手而立,白衣隨風蕩起,銀發宛如月華流淌一地,他強忍著心頭的激動,只是安靜地等待著。

正文第五百八十六章離恨天上道緣了

重重一掌劈向桂花樹,玄都忽覺周遭氣機大變,就在這時,從離恨天卷起一陣狂風,暗紫的天色下似有許多古怪的生靈在咆哮,頃刻間天雲翻騰如海漠。

直到這時,玄都方才察覺到幾分不對勁,可那一掌之勢卻再難收回。

「 嚓」

桂花樹斷成兩截,從紫雲中射向一道白光向玄都襲來,那白光中蘊含著無比深厚的道力,玄都猝不及防下被白光卷起,拎至半空。

「這是怎麼回事?」

喃喃自語著,玄都望向身下,就見上百宮殿崩倒塌陷,殿門大開,塵埃跌蕩間,一衫白衣飄然而出。

「師兄」

玄都面露喜色,不由得開口大喊道,可轉眼後,面色陡然變得無比僵硬。

白衣男子抬起頭看向玄都,目光冰冷,他雖長著滿頭銀發,可面容年輕,手捧三十六顆怪珠,珠子中沉浮著濃厚無比的煞氣,絲毫沒有半點《道德經》中的道意,倒像是那等活了上萬年的魔頭,眸子發紅,殺氣騰騰。此時玄都哪還不明白自己上當了,可事已至此,再無法挽回,緊緊拽著《道德經》,下一刻,滿臉不甘和憤怒的玄都就被丟入離恨天大獄中。

「倒是有點愧對此人。不過,我從頭到尾似乎都沒說過我和他的師父是同一個人。」

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周繼君仰頭深吸了口氣,靜靜地望著深紫的天穹,眸中的血色仿佛夜幕下的潮涌,寂靜而又澎湃。

被囚禁了足足四十六年,這四十六年佔據了周繼君大半生的歲月,時日久了,周繼君倒有些習慣了大獄中的冷清淒涼,以及泥土中腐爛的氣味。桂花樹距大獄不足百步,同在離恨天上,可這里的空氣、土壤無不透著清爽動人的味道,天穹雖然依舊是紫色,卻也不再混濁不清。

「這是在離恨天上大獄之外我終于出來了嗎。」

良久,周繼君喃喃自語著,仿佛此時才回過神來,眼眶晃動,眸子微微發紅。

「終于出來了玉皇、紫微,你們可曾想過,原本會被關上一生一世的我,這麼快就出來了。」

聲音漸漸變大,忽然間,長嘯聲從離恨天傳出,回蕩在重天之間,平靜了近五十年的天宮中,無數仙神、天兵天將怔怔抬頭向上望去,一臉掩飾不住的驚愕。

半柱香後,嘯聲漸止,離恨天上,白衣銀發的男子負手而立,眸中的殺氣非但沒有消減,反而愈發濃烈起來,四十六年鎖于深宮的苦悶和憤怒,豈是大喊大叫幾聲便能發泄完畢的。

「玄都說,太上前去修補輪回,至少需得五十年才能回轉。往後五十年中,穹天盡隱,玄天最大,而我如今已是玄天巔峰了一個沒有聖人、君聖和穹天的時代。」

周繼君自言自語道,「太上」二字剛道出,只覺一股濃厚莫測的道意從重天之外探來,冷笑一聲,周繼君不再停留,揮卷袍袖,化作一陣清風避開那道意,向離恨天外的天河飛去。

天河空蕩蕩一片,沒有半卒半將駐守,周繼君御風而行,穿梭在天河間,直下九天,不多時就已到達天宮所在的那層重天。不遠處,天兵天將排兵布陣、操練兵法,周繼君目光掃過,眉宇間浮起陰霾之色,爾後運轉天目神通,隱身立于天宮之巔,掃視重天。

四十六年後的天宮一如既往,守將士卒懶散,仙官死氣沉沉,而拂香殿中也是偷香竊玉之事頻頻。可周繼君掃遍重天,卻沒發現玉皇、紫微以及月狐。那年在天宮,周繼君本有七八成的把握全身而退,事情落到今日這個地步,除了天宮需一替罪羔羊外,亦有月狐的叛變的緣故。

「月狐,那為何如此對我」

嘴角擠出一絲冰寒,陡然間,周繼君眉頭皺起,卻是在那毗沙宮中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個終日赤著雙足為了救出師父隱于天宮無數載的男子,劉海。目光逡落向被四十九條鐵鏈縛于殿柱上,皮開肉綻,全身上下鮮血淋灕的劉海,周繼君冷哼一聲,御風飛去。那日和劉海聯手開啟離恨天大獄,又听到他的往事,周繼君對于劉海十分欽佩,本以為大功告成他已隨著師父歸隱而去,不料他竟和自己一般被囚于天宮,看那情形,似乎飽受酷刑,卻比自己還要慘。

幾個剎那後,周繼君就已來到毗沙宮前,現出身形,守在宮門口的將士眼見周繼君,微微蹙眉,轉瞬間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勃然大變,剛想開口呼喚,就被周繼君伸手點破額心,死于當場。

「劉海兄。」

周繼君大步邁入宮殿中,走到劉海身前,卻發現他昏迷不醒,上下打量著,周繼君臉色漸漸變得陰沉。這劉海全身上下已感覺不到半點道力,四肢軟塌塌地垂于一邊,若非捆縛在殿柱上,恐怕如今他已像一堆爛泥般癱倒在地上。

「好狠毒的天宮,竟廢了你一身修為劉兄,速速醒來,君某救你來了」

周繼君凝起眉頭,喝出天音訣,就見捆縛在殿柱上的男子頭顱微晃,半晌,方才艱難地睜開眼皮。那雙曾經神采奕奕的眸子已變得混濁不清,毫無光彩,若非周繼君在四十六年前和他打過交道,恐怕怎麼也不會想到,眼前之人會是那個隱忍上千年,藏于天宮,一心只為救出自己師父的男子。

「就算你將他救走,可他一身修為已廢,從玄天強者淪落到一個普通人,甚至連凡間壯漢都能輕易出手將他擊倒。這比殺了他還要痛苦呵。」

低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周繼君沒有回頭,眸中卻涌出濃濃的殺意。

四十六年前,周繼君被月狐偷襲,卻尚有戰力,可那條從天而落的鐵拐杖卻將他最後的希冀打碎,那個一身破爛的坡足老人,周繼君至今亦沒忘記。

「你是何人。」

「在下名號鐵拐李。」

「鐵拐李」

背對那人,周繼君伸出右手,掐指捏算,此時周繼君的詭道也已到達玄天巔峰,對于天地造化機緣的領悟今非昔比,只是幾個剎那的功夫,周繼君就已衍算出那人的生平。

四十六年前天宮之事後,天地穹宇漸漸進入太平時代,大亂雖無,小亂頻頻。妖王佔據另一方天宮,自封正統,雖未和玉皇的天宮開戰,可名聲傳遍天下,各洲妖類無不欣喜,自以為有了大靠山,禍害百姓,佔山毀府,愈發猖獗起來。世間修士雖也有法天、玄天境界的強者,可畢竟為數甚少,無法將禍亂世間的妖類斬盡殺絕。正當百姓惶惶不安之際,卻出了八名強者,隸屬天宮,世稱八仙。這八仙專做斬妖除魔之事,行善積德,世間百姓口碑相傳,在說書人的橋段中往往化身妖魔克星,名聲極大。

周繼君回轉過身,上下打量著鐵拐李,嘴角浮起玩味的笑意。

「當初被我和劉海放出離恨天的梟雄反王里,你們幾個算是最末流的存在,可就算末流,也是無數年前的反王,窮凶極惡。不想投靠了天宮之後,你們倒做起好事來了,八仙八仙,好大的名氣。」

听得周繼君娓娓道來,鐵拐李臉色漸漸凝重,手中的鐵拐斜垂向地。

「吾等如何,世間自有公論,而如今,反倒是你君公子是那十惡不赦之輩,天地穹宇皆知。」

「哈哈哈鐵拐李,休要自欺欺人,你們幾人行善事不過是玉皇令爾等所為,好為天宮樹立仁德出賣自己的徒兒,以為投效天宮的投名狀,當走狗也能當得如此心安理得,這天地間也唯獨你們八仙了。」

話音落下,鐵拐李面色陡變,青一陣紅一陣,目光時不時飄向捆縛在殿柱上、生不如死的劉海,卻又不敢正視。

「東海」

就在這時,細弱蚊蚋的聲音從劉海口中傳出,周繼君不明所以,卻見鐵拐李神色復雜,緊咬下唇,眸子發黯。

「莫非劉兄想讓我帶你去東海嗎,如此,我們這就走。」

輕嘆口氣,周繼君揚起袍袖,內中寒光忽閃,四十九道鐵鏈斷成無數截。

凌厲的一劍卻讓鐵掛李心底發寒,平心而論,那一劍若襲向他,恐怕還未回過神來就已人頭落地。如次疾快的劍,鐵拐李此生還是第一次見到,八仙各有神通各懷異寶,可八仙之中,或許只有修煉劍道的呂洞賓才能擋下幾合。

其余七仙未至,此子萬萬不可為敵。

鐵拐李心中如是想著,架起拐杖,就欲退避一旁,可就在這時,駭人的寒光沒入眸影,緊接著是鋪天蓋地的殺機。

君子劍落下,鐵拐李人頭落地,乳白色的鮮血噴濺在殿柱旁。

十年沒日沒夜的劈劍,此時周繼君的出劍速度已快得驚人,即便把隱世不出的穹天強者算進去,也少有人能及。不用施展戰天宵、君遠伐、萬類臣、輪回困之類的強橫戰技,僅僅是單純的一劍,憑借百分之一彈指剎那的出劍速度,周繼君便將同是玄天巔峰、名震天下的鐵拐李斬殺當場。

這一劍劈出,惡君子道意遠蕩開來,傳遍三十六宮、七十二殿,轟轟作響。那三十六顆反王道珠亦發出磔磔的嘯聲,乳白色的血光將它們映得愈發幽黑濃稠,困于離恨天無數載,無數載未開殺戮未見鮮血,即便只剩下遺志,可君子劍劈落,血濺三尺,亦讓它們無比興奮,紛紛蠢蠢欲動著。

濃比海漠的煞氣席卷天宮,平靜了四十六年,戰鼓鳴金聲再次從朝會殿外響起,十萬天兵天將駕雲而至,緊跟著的是天宮新封的三部正神和二十八星宿,皆為四十六年前天宮大亂後被玉皇提拔的戰將。天兵天將以及眾仙神邁出朝會殿,目光落到那衫白衣上,先是一怔,爾後面色大變,臉上浮起難以置信的驚駭之色。

凡經歷過天宮之亂者,誰能忘記那個挑起事端又無奈戰到最後一刻的男子,白衣銀發,一人一劍,雖然驍勇,可和那些頂尖強者比起來毫不起眼,正因如此,他才背負上無數原本不屬于他的罪狀,被囚禁于離恨天上,生生世世,永不得出。

可眼下,誰也沒想到他竟現身天宮,從那個囚禁過數不清反王的天宮大獄中逃出。

「那是鐵拐李上仙」

一名正神目光落到鐵拐李的尸身上,瞳孔陡縮。

這個時代,玄天巔峰已成為天上地下的至強者,天宮也是這般。八仙個個實力高強,至少是玄天上品,聲名遠播,而這鐵拐李修為玄天巔峰,在八仙之中排名前四,實力強悍如他居然被那個四十六年未見的君公子殺害。

「玉皇何在。」

就在天兵天將以及眾仙神驚惶不定時,對面傳來一道冷漠的聲音,白衣銀發的男子一手托住劉海,另一只手持著長劍,拂袖斜指。

鴉雀無聲,良久,當先的天宮大將強壓下心底的惶惶不安,咬牙高舉令旗,大喝一聲道。

「眾將士听令,速速將這個叛賊擒下」

天兵天將轟然而動,當中分出十萬人布下擒龍法陣,緊握刀槍箭斧沖殺向周繼君。

輕抬眼眸,周繼君面色淡然,看了眼腰間沉浮不安的道珠,低聲喃喃道。

「爾等生時雖為霸佔一方的梟雄英豪,可如今灰飛煙滅,只留遺志隨我逃出大獄。我敬爾等平生,不以尋常法寶視之。然而既擇我,爾等就不可再生它心,我知爾等遺願,亦為我願,君某立誓,有生之年必當取之。」

話音落下,三十六顆反王道珠仿佛應和般,飛舞于半空,發出清朗的嘯聲,片刻後光暈隱沒,連成一串珠鏈。

把玩著手中的珠鏈,周繼君斜睨了眼十丈外的天兵天將,輕笑聲道。

「如此法寶當有穹天境界的威力,只不過如今這個時代只能將它壓制在玄天巔峰。道珠道珠,你究竟有何能耐,還不速速讓本公子來見識一番。」

一年煉一志,周繼君足足花了三十六年方才將反王遺志煉化成道珠,雖是死物,可繼承了那些反王梟雄的道意遺志,通靈無比。周繼君心念方至,當中一顆道珠就疾速滾動起來,道珠虛影飛竄上半空,從里面走出一個手持八角龍蛇鼓的巨漢。那巨漢雖也是虛影,可卻由濃厚的道意凝成,他長嘯著,懸空而立,先朝著周繼君拱了拱手,爾後朝向天兵天將甕聲甕氣吼道。

「吾乃第三宮反王, 蛇統領,爾等還不速速退下」

一萬天兵天將見得半空中的巨影,心底也是一驚,可轉眼後便明了,那 蛇統領從道珠中生出,且眸中微露迷茫之色,定是那半死半僵的心神所化。見狀,那一萬天兵天將不再忌憚,高振兵刃,奮力嘶喊,駕馭祥雲,朝向周繼君殺來。

「好,好,好。既然爾等一心尋死,本統領就成全了。」

 蛇統領勃然大怒,臉色愈發陰沉,周繼君放眼望去,就見那巨漢的黑袍下隱約有什麼東西在搖擺,細細看去,竟是條粗長生鱗的尾巴。一萬天兵天將近在咫尺,熱浪般的戰意殺機席卷而來,將那一頭銀發吹拂揚起,周繼君負手而立紋絲不動,只是饒有興致地打量著 蛇統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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