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一片沙梨樹下 “殺死土地怪”(3)

作者 ︰ 小小明明

北方阿婆手持苕帚,疾步朝著玩耍著的同學們走過來,來勢洶洶殺氣騰騰,眼楮滴溜溜轉四下搜尋剛才那幾個喊「殺死土地怪」的小家伙。空地上所有的同學都停下了玩耍,眼楮一齊盯住了手持苕帚的北方阿婆。大部分同學仍然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她來這里干什麼?樣子怎麼那麼恐怖地?」北方阿婆微微眯縫起眼楮,她一個挨一個打量著眼前的這一大群同學,——怪了?他們一個兩個長相怎麼好像都差不多地?差不多一樣長的頭發,差不多一樣高矮的個子,就連穿的衣服也差不多,都是清一色灰色藍色的衣服和褲子,能夠看得出來的一點區別,就是有的穿著鞋子,有的不穿鞋子光著腳板打赤腳。她後悔剛才為什麼不先把那幾個壞小子給認清楚看準了,也可能是,自己老眼昏花了,剛才因為距離太遠沒法看清楚?北方阿婆再怎麼努力也無法辨認出剛才到底是誰有份喊「殺死土地怪」了,這不,小明和勞曉赤明明就夾雜站在這一大群同學中間,兩只眼楮緊緊盯住北方阿婆,北方阿婆愣是沒有把他倆給認出來。小明和勞曉赤臉上不動聲色,心里邊一個勁兒偷偷發笑。突然,楊凱的身影在人群中一閃,北方阿婆立刻認出了這倒霉蛋楊凱,她跟楊凱有過幾回較量,她牢牢記住了楊凱的那張臉和那副鬼樣子。楊凱穿了一件有些褪色發白的藍色上衣,頭發短短的西裝頭,他的「西裝頭」就跟張藝謀導演拍攝的電影《我的父親母親》中,「父親」年輕時的那個「西裝頭」非常相像,卷著褲腿的灰褐色卡其布褲子,光著腳丫。北方阿婆用左手指住楊凱,右手高舉起笤帚隨即攆了過去。楊凱急忙在人群當中左轉右轉,左突右閃,接著,楊凱又繞著人群跟北方阿婆兜圈圈,跟那小雞躲老鷹似的,你往左我往右,你往右我往左,你慢我且慢,你快我更快,你不動我便定定待著以逸待勞,鼻子沖著鼻子,眼楮瞪著眼楮。楊凱身手靈活動作油條滑稽,博得一旁圍觀的同學哈哈直樂。只听有同學喊︰

「楊——凱,加——油!」

其它同學馬上跟著一起拍巴掌一邊喊︰

「楊——凱,加——油!」

「楊——凱,加——油!」

另有同學咬耳朵︰「北方阿婆為什麼追趕楊凱?」

「估計楊凱惹惱了她。」

「剛才楊凱喊‘殺死土地怪’。」

「為什麼要殺死土地怪?」

「不是,是北方阿婆自己說‘殺死土地怪’的。」

「」

北方阿婆突然改變了主意,她撥開人群直接從人群中間穿插過去,楊凱看了急忙轉身調頭,拔腿又繞到了另外一群同學的身後。楊凱身輕如燕,北方阿婆腳小行動不便磕磕絆絆。數分鐘後,北方阿婆便把楊凱追丟了,估計是轉來轉去眼楮突然一陣子眩暈發花,明明看著楊凱就在前邊的人群當中,可是再一眨眨眼楮,他人卻不知道閃到什麼鬼地方去了。北方阿婆只好停下腳步,定定神,繼續在眼前紛紛亂亂的人群當中仔細搜索辨認。梁德強、賀東平等幾位好事的男同學眼瞅著北方阿婆一臉怒氣沖沖,一副不屈不撓追趕攆人的模樣,覺得挺逗人怪好玩的,他們一齊湊上前來,在北方阿婆笤帚夠不著的地方圍觀起哄︰「呃——!呃——!」東平冷不丁跳到北方阿婆的身後,猛一拍巴掌︰「 !殺死土地怪!」北方阿婆掉轉過身來,揮起苕帚欲打東平,東平抽身往外一閃,躲過笤帚,轉身迅速逃離。勞曉赤也靠上前來,張開兩只手,像小鳥扇翅膀一樣扇著兩只手掌︰「來抓我唯,來抓我唯,殺死土地怪!」北方阿婆听罷,苕帚朝他一指,勞曉赤順勢往旁邊一跳,又立即轉身逃掉。眾同學看罷紛紛上前效仿,他們輪流玩起了車輪戰術,這位跳上前來喊一句「殺死土地怪!」那位在她身後喊一句「殺死土地怪!」這下子,北方阿婆被團團圍困在了眾同學當中,每個同學都樂意沖上前來喊上一句「殺死土地怪」,誰喊「殺死土地怪」,北方阿婆就揮起苕帚攆誰,可是攆又攆不上,眾同學何樂而不為。女同學們也被吸引過來了,一同圍觀看熱鬧,開心拍手笑著,尖聲喊叫著。教室前門外邊的那片空地上,一時間灰塵滾滾,人歡「馬」嘯。北方阿婆攆走了這一撥人,另外一撥人又跳出來高呼「殺死土地怪」,小家伙們玩耍得非常開心,開心極了。

北方阿婆停下了腳步,歇歇腳喘口氣,心想,老娘我年紀一大把了,腿腳又不靈便,一個人肯定斗不過、鎮不住這一大群活蹦亂跳的猴崽子兔崽子,算了算了,我還是去尋找剛才那個騎在牆頭上帶頭喊「圖底乖」、別人把他叫做「楊凱」的家伙,擒賊先擒王,逮住他,跟他算總賬,好好地給他一頓教訓,也順便殺雞給猴兒們看!麻辣隔壁!北方阿婆不再理會其他人,任憑他們怎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蹦來跳去。她打起十二分精神,集中注意力眯縫起眼楮四下重新搜尋楊凱,心想今天你這家伙就是變成孫猴子躲到天邊,我也要借如來佛之手把你從天邊提溜回來!楊凱這會兒其實真正距離北方阿婆不遠,他貓身藏在幾位有意擋住北方阿婆視線的同學身後,楊凱在心里盤算著,咱得趁眼下這股亂勁兒,趕緊腳底抹油抽身開溜掉,否則等會兒真的讓北方阿婆給生擒了活捉了逮住了,那可不是一件什麼好玩的事情,你瞧她那副惱羞成怒氣急敗壞豁出老命決一死戰張牙舞爪暴跳如雷凶神惡煞的鬼樣子,恨不得把你活剝了皮生吞進肚子里邊才解氣。咱惹不起躲得起,楊凱四下看了看,眼前有兩條逃生之路可供選擇,一條是繞道第七班的教室,從那兒跑到教室後邊,然後藏身在那兒,也可以從那兒溜回宿舍。可是這段路比較遠,跑過去暴露時間長不一定能逃得過北方阿婆那雙賊一般的眼楮。另一條路就是躲到教室里邊去,教室的前門這會兒距離自己只有幾步路,跑過去也就一眨眼功夫。好的,就這麼定了,咱躲到教室里邊去。楊凱不再多加考慮,他從兩位同學身體之間的縫隙悄悄盯住北方阿婆,看到北方阿婆剛好背對著這個方向的時候,楊凱縮起脖子弓住腰,箭一般一個飛身,從教室的前門迅速鑽進了教室里邊。

老天爺恐怕早就安排好了注定你楊凱今天活該要倒霉,北方阿婆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回過頭來朝這個方向瞅了一眼,楊凱的這一飛身,剛好讓北方阿婆看了個真真切切,啊哈!你想逃?我看你往哪里逃?北方阿婆立刻撇下圍在她身旁咋咋呼呼跳來跳去的小家伙,顫顫顛顛幾個跨步,緊跟著楊凱的腳後跟也沖進了教室。

教室里仍然有一些沉得住氣的同學,或者是書蟲子,正在津津有味地看書,或者是寫作業。楊凱縮著脖子像耗子般溜進來時他們並不在意,本來麼,經常有同學在教室門口進進出出。看到北方阿婆手持笤帚咋咋呼呼闖進教室里來,他們一個個面帶吃驚站了起來,教室外邊的同學也一齊跟著擁進了教室。楊凱這時候俯身藏在一張桌子下邊一動不動。北方阿婆沖進教室里邊後沒有看到楊凱,于是她順著第一組與牆壁之間的過道一路搜尋過來,一邊不停地低頭彎腰往桌子底下看,非常拗執不撞南牆不死心。突然她眼楮一亮,她看到了藏身在一張桌子下邊的楊凱,「呔!看你往哪里逃!」北方阿婆大聲喝道。楊凱趕緊從桌子底下鑽出來,一看形勢傻了眼,心想壞了壞了,這步棋恐怕咱走錯了,教室里的桌子椅子礙手礙腳,根本無法發揮自己身輕如燕腿腳靈便的長處,北方阿婆已經近在咫尺,更糟糕的是圍觀的眾同學里三層外三層,亂糟糟地把兩個教室門口堵了個嚴嚴實實水泄不通,自己業已成為籠中之鳥甕中之鱉——且慢,也許還有一線生機!楊凱手忙腳亂用雙手撐住兩只桌子縱身一躍,「嗖」,竄到了第三組與第四組之間的過道上,北方阿婆見狀立刻橫穿過桌子椅子間的空擋,迅速緊緊貼近了過來,接著,橫刀立馬擋在了楊凱的前方。楊凱的左邊右邊均是圍觀看熱鬧的眾同學,身後不遠是牆壁,已經再無退路,楊凱左看右看,無計可施無路可逃,把牙一咬把心一橫,大不了最多一死——咱繳械投降吧,好男不跟女斗。楊凱停下了腳步,手足無措定定站立在兩排桌子當間的過道上,傻眼睜睜看著北方阿婆,等著看她打算如何收拾自己修理自己。看到楊凱不跑了,北方阿婆用一只手挽袖子,另一只手舉起笤帚朝楊凱一步一步逼近,懾于北方阿婆的咄咄逼人,楊凱被逼得一步一步往後退,「砰」一聲脊背貼到了牆壁上,此時的楊凱臉色發青嘴唇發白,兩只眼楮因恐懼而睜得老大,雙手微微顫抖,口中結結巴巴︰「你你你想干什麼?」

北方阿婆兩眼冒火鼻孔噴氣,噴出的熾熱氣體已經撲撞到了楊凱的臉上,她左手叉腰右手揮舞著苕帚︰「我看你跑,我看你往哪里跑?」

楊凱怕被笤帚打著,用兩只手護住自己的臉︰「你干嘛?想打架啊?!」若論打架,楊凱不一定輸給北方阿婆,楊凱的那雙拳頭在學校里榜上有名,今天只是礙著北方阿婆她老人家的輩分。

「你說,你說!剎石圖底乖?剎石圖底乖?」

「哪個講過‘殺死土地怪?’我沒得講過‘殺死土地怪!’」

「你說了!你朝著我喊‘圖底乖’,你還學我說‘沙石圖底乖’!」

「不光是我喊啊!其它人也有份喊了!呢,他,還有他!」楊凱隨手指認了北方阿婆身後邊的幾個同學。

「是你帶的頭,我就抓你!」

圍在一旁看熱鬧的同學哈哈大笑。

班長用雙手撥開圍觀的同學走了過來,勸北方阿婆︰「阿婆,不要發那麼大火,楊凱他怎麼您了?」

北方阿婆鼻孔噴著粗氣︰「你問他!沙石圖底乖?」

楊凱申辯︰「哪個講過‘殺死土地怪’?我沒有講過‘殺死土地怪’!是她自己講‘殺死土地怪’!」

「為什麼要‘殺死土地怪’?」

「我不曉得,你問她。」

「阿婆,什麼叫‘殺死土地怪’?」

「你問他,他喊‘圖底乖’,沙石圖底乖?」北方阿婆依舊情緒激動。

「楊凱,到底什麼叫做‘殺死土地怪’?」

「我只說了‘土地怪’,沒有說‘殺死土地怪’,是她自己說‘殺死土地怪’。」

「剎石圖底乖?」北方阿婆還是那句話。

「你看你看,是不是?」楊凱說。

第七班有位女同學跟北方阿婆同住在一個大院里,她听明白了北方阿婆說的話,她告訴楊凱︰「她在問你,什麼是圖底乖(土地怪)?」

「啊——!?」眾同學愕然,教室里一下子安靜了許多。

「‘剎石’的意思是‘什麼是’,她的北方話(口音),把‘為啥’的‘啥’念成第四聲,把‘是’念成了第二聲,‘剎石圖底乖’就是‘啥是土地怪’。」

「哦——!」眾同學恍然大悟,哈哈大笑。

楊凱低下了頭,仔細看時,原來他也在偷偷發笑。

親愛的讀者,前面北方阿婆說︰「剎?圖底乖?剎石圖底乖?」正統國語普通話口音為︰「啥?土地怪?啥是土地怪?」

「阿婆啊,這是個誤會,楊凱他沒有听懂您的話。」班長說。

「啥是土地怪?」北方阿婆仍堅持問這句話。

「對啊楊凱,你為什麼喊她做‘土地怪’?」班長問楊凱。

楊凱不肯回答。有位同學附在班長的耳邊小聲地耳語,(說什麼讀者可以猜得出來),又听見有別的同學笑出聲來。

「這樣吧,楊凱,你給阿婆認個錯,賠個不是吧!」班長說。

楊凱嘴巴里嘟嘟囔囔,心里邊老大不願意,心想,憑什麼只是我一個人的錯?憑什麼其他同學不一起有份?還有,北方阿婆先拿土塊來砸我,她難道就沒有錯了嗎?還有他抬起眼來,看了看身邊周圍那些個圍觀看熱鬧的同學,肚里邊不由鼓一包氣︰你地這幫契弟也仔,鬼打你地都好(你們這幫家伙,鬼打你們才好),一個兩個又怕死又反動,貪生怕死,膽小如鼠,見死不救,非但如此,而且都還是牆頭草,看風使舵,剛才還和我站在一邊站在一起站在同一個戰壕里,同穿一條褲子同一個鼻孔出氣,一起圍住北方阿婆可勁地起哄開心取樂,現在我倒霉了,落難了,撞到槍口上了,你們不但不來幫我袒護我,不伸出友誼之手來拉兄弟一把,反而是一個兩個眼碌碌圍住我看,看我的衰樣看我的笑話看我的倒霉相,關鍵時刻缺乏憐憫之心同情之心,一點兒階級感情都沒有,還一天到晚說什麼我們大家要「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先!咳!罷了罷了,這世上擺不公平講不清楚的事情多了,我見多了也听說多了,算我倒霉,我倒霉透了,我自認倒霉吧,好漢不吃眼前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反正你們也不肯出面來幫我,當然,也沒有人幫得了我,目前刻不容緩首當其沖的主要任務,是盡快趕緊打發這位牙牙咋咋、胡攪蠻纏的撈雅(老太太)走人,盡快擺月兌眼下這令人無比痛苦萬分的局面。想到這兒,楊凱低聲地︰「北方阿婆,我錯了。」

班長不滿意︰「勇敢些,拿出你平日里的勇氣來,大聲點兒說。」

楊凱干脆抬起頭來,閉起眼楮一字一板大聲地︰「北方阿婆,我錯了!」

眾同學一片笑聲。「行了阿婆,楊凱給您認錯了。」班長說。

在眾同學面前,北方阿婆也想努力表現她絕不是一個斤斤計較小肚雞腸的人,既然已經穩操勝券,咱也就見好就收,再說了,做事饒人三分,將來老天定有回報。她當眾原諒了楊凱,也不再去窮追究到底什麼是「圖底乖」,反正,這恐怕也許又是一個她捉模不透、無法听懂的本地方言,就像許許多多她很難听懂的諸如「撈雅」,「撈傣」,「撈胞」(這些都是百色本地話對老年人的稱呼)等等的百色本地方言稱呼一樣,只是一種稱謂,是個微不足道、不足輕重的詞兒。她稍稍整理了一下由于剛才亂撲亂打而弄亂了的梳得怪怪的頭發,昂首挺胸,裹著布條的小腳邁開八字步,左一巔右一顫走出了教室。她也沒有再次去翻牆,而是大搖大擺地從學校的大門口走了回去,左手叉著腰,右手里提拎著那把挺可怕怪嚇人的苕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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