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把他叫做土地怪？」彭朝陽問。
「前幾天下午，不知道是誰，用石頭砸傷了北方阿婆的一只雞，那只雞走起路來一瘸一瘸的，北方阿婆跳愣愣地四處尋人罵，楊凱剛好那會兒正趴在牆頭上邊玩耍，北方阿婆趕過來用手指住楊凱，一口咬定硬說是楊凱砸傷了她的雞，把楊凱從頭到腳狠狠數落臭罵了一通，有幾難听罵得幾難听。」勞曉赤說。
「後來呢？」
「當時，听到楊凱和北方阿婆吵起來，我和林加也一起爬上牆頭來看熱鬧，楊凱當時給氣得，臉型都走了樣，臉色紅一塊青一塊，脖子也粗了一圈，呵呵，差一點點就給活活氣死了。林加眼瞅那個小男孩模樣怪怪的挺逗特搞笑，憨乎乎的樣子好像曾經打哪兒見到過來著似曾相識，突然一拍後腦勺，隨口就給那個小孩子起了‘土地怪’這麼個名字。林加跟著解釋說，電影《大鬧天空》里，不是有一個替王母娘娘看護蟠桃園的土地神嗎，那個土地神個頭矮墩墩的，腦袋大大身子短短長得橫橫的，你再看那個小孩，也是矮墩墩的，腦袋大大的幾乎沒有脖子，胸脯厚厚實實像水桶，手腳粗短，個子好像只是橫著長不長高，像不像電影里的那位土地神啊？」
小明扭頭細細瞅了那個小孩子一眼，回過頭來笑道︰「噯，你還別說，還真的有幾分相似呢！」
「可是，為什麼叫做土地怪呢？」彭朝陽問。
「林加說，當時，他記不起來應該是叫做土地爺，還是應該叫做土地神啊什麼的了，于是隨口就叫成了土地怪，就像我們把豬八戒喊做豬八怪一樣。」勞曉赤說。
「我還以為也是楊凱給起的名字呢，楊凱最喜歡給別人送綽號安花名了，班里許多同學的綽號花名，都是他給起的。」小明說。
「哪里哪里，你搞錯啦，楊凱哪里來那麼高的水平，應該是林加，給人送綽號安花名林加才是當今第一大內高手。林加身上有好幾把刷子，在這方面眼光獨到天分過人更加上有點狗屎聰明，餿主意歪點子也特別特別地多。一般首先是林加發現了看準了，或者是發掘出某個人與眾不同的‘形象特點’，或者是‘長處’，跟著畫龍點楮地給他（她）來一個恰如其分的‘花名’，接著楊凱把活兒接過來，開動小喇叭到處宣傳四下廣播，楊凱嘴巴大嘴巴多，他最熱心腸，而且最最拿手的就是干這活兒了，呵呵，我跟他倆打小光的時候就在一起模爬滾打打拼廝混，所以我非常了解非常清楚。我們班里邊好些個瑯瑯上口的經典作品，你比如像‘肥肥’啊，‘佬撩’啊，‘馬幫’啊，‘啊光’啊，‘黃團長’啊，‘高腳蚊’啊等等，都是這麼先後炮制出台的。你們只看到了表面現象，總以為是楊凱給誰給誰安的花名，其實不是那個樣子。」勞曉赤說。
「怪不得，那一回我看到楊凱給一位新來的同學大張旗鼓地冊封新花名吹喇叭，同時也看到林加悄悄躲在一旁，捂住嘴巴陰陰笑（偷偷樂）。」彭朝陽笑著說。
「真沒想到，林加也會這麼壞，大大小小，他還是個班干呢。」小明苦笑著搖搖頭。
「這有什麼呢，當了班干，他就不食人間煙火呃喔？」勞曉赤笑道。
「啊？」小明有點不明白勞曉赤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毛主席說了，只有死人才不會犯錯誤，當了班干，就不興他也來開個小差，犯個小錯喔？」勞曉赤解釋。
「這與食人間煙火有什麼關系呢？」
「唉呀你這個人怎麼搞的，聰明一世糊涂一時，‘死人’他吃不了人間煙火呃嘛！」彭朝陽笑道。
「——哦！」小明模著後腦勺大笑。
「我就不明白，就楊凱的脾氣，他能忍受得了北方阿婆那頓無端端的指責臭罵？」彭朝陽問。
「楊凱說，那天他氣得，整個肚子跟英昂一樣（英昂︰一種大肚皮蛙類）。楊凱還說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早晚總有一天，他也要瞅機會拿石頭狠狠砸還她的雞，吐吐心中這口惡氣。」勞曉赤說。
俗話說，白天不說人，晚上不說鬼，這不，剛說曹操，曹操就到。楊凱這會兒剛好也從教室的後門走了出來，一臉的倦容。他舉起雙手舒舒服服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楊凱背書的資力欠佳，他背書背得辛苦得要命，每一次過背書關他都使盡了渾身的解數，更陪上吃女乃的勁頭。第六班的班主任、語文老師有個規定，每篇要求背書的課文，錯五個字就算不及格，多一個字，漏一個字，張冠李戴錯一個字，都不行。當時學校里並沒有這樣子的要求，整個實驗小學也只有小明他們第六班有這樣子的規定。這可害苦了班里邊那些背書有困難的同學，用楊凱的話來說，「慘啊！淒涼啊！我寧願去趕牛上樹，也不願意來背這玩意兒！」背書背得他頭暈腦脹口干舌燥，焦頭爛額七孔生煙。今天下午，他已經搖頭晃腦，喃喃癟癟喃喃癟癟整整一堂課了（念經似地苦讀了整整一堂課了）。他瞅了個空子，抬腿溜出到教室外邊來換換腦子。有听人說，人家國外的小學生是在玩耍中渡過小學階段的，老師只布置課堂作業絕對沒有課外作業。我們國人可憐的小學生，卻早早習慣了在學習中抽空偷偷溜出來玩耍，或者是，學習完了，作業寫完了，才能出到門外玩一玩，樂一樂。兩者橫豎那麼一對比，怎麼都覺得人家國外的小朋友比咱們國人的小朋友幸福多了，快活多了，滋潤舒坦多了，我們國人的小朋友虧大了，虧死了，為了大人們的意志，不得不打小就背上沉重的學習包袱，打小就像是被緊緊勒上了一個無形的緊箍咒，為的是「不輸在起跑線上」。盡管如此，要命的是，長大成人以後，卻不見得人家比我們笨多少，或者是，比我們少掌握多少人類文明攢集下來的經驗和知識。郁悶。暫且不談。
「楊凱，快過來看土地怪！」勞曉赤對楊凱喊。
「土地怪在嗎？」楊凱眼楮一亮。
「在，他就坐在屋子門前。」
楊凱爬牆頭是個老手，三下五下他便上了牆，又把兩腳分在牆的兩邊，穩穩當當騎在牆頭上。「在哪里？」楊凱舉目觀望。
「呢，在那邊。」
楊凱見著了那個矮墩墩的小孩子，開心笑道︰「哈哈！土地怪，像足了土地怪！」
「楊凱，你敢大聲喊‘土地怪’嗎？」小明笑著說。
「丟，干嘛不敢！」
「咳咳，不要亂喊唯！等下子那個北方阿婆肯定饒不了你！」彭朝陽連忙搖手阻攔。
「她哪里曉得我喊什麼！」
「她也听得懂一點點白話。」
「老子才不怕！前幾天，她平白無故白白罵了我一通，賴我拿石頭砸她的雞，直到現在我還氣得頸筋脹！」楊凱氣忿忿地說。小明和勞曉赤在一旁一個勁兒地慫恿︰「喊唯，喊唯！怕什麼！」
楊凱把兩只手放在嘴巴前做成喇叭樣，用白話大聲地朝小孩那邊喊︰「圖底乖——」（「土地怪」的白話口音）
「哈哈——」幾個小家伙開心笑了起來。
「圖底乖——」楊凱又喊了一句。
有人帶了頭，小明和勞曉赤也跟著大聲喊︰「圖底乖——」
北方阿婆這時候剛好待在屋子里，她听到屋子外邊有小孩子在大聲叫喊著什麼，從屋子里探出腦袋往外看。她看到又是隔壁實驗小學的那些個調皮搗蛋、討厭的小學生，趴在或者是坐在牆頭上，正朝著她這兒大聲地叫喊著什麼。她從屋里走了出來，疑惑地看著小明他們幾個。楊凱看到北方阿婆從屋子里走出來，幾天來漚在肚子里的氣也一股腦涌了出來，他喊得更加起勁了︰「圖底乖——！圖底乖——！」
北方阿婆認出了楊凱，心想這不會是什麼好事兒，她順手拿了個苕帚指著楊凱喊︰「麻辣隔壁！你這個家伙，你扔石頭砸我的雞！」
楊凱雙手叉腰︰「我沒有砸你的雞！」
「你砸了！」
「我沒有！」
「砸了！」
「沒有！」
「壞家伙！我告訴你們老師！」
「我才不怕你！圖底乖！」
北方阿婆一楞︰「剎？圖底乖？剎石圖底乖？」（音）
幾位小家伙是南方人，他們沒听懂北方阿婆的話，楊凱低下頭問小明他們︰「嘿，你們听見她說什麼了？」
小明說︰「好象說‘殺！’土地怪。」
勞曉赤接著︰「對，我好像听她說‘殺死土地怪’。」
楊凱問︰「她說殺死土地怪了嗎？」
小明說︰「對啊，她說‘殺死土地怪’。」
彭朝陽也點頭︰「好像是。」
「哈哈！她說‘殺死土地怪’！」楊凱感到非常意外，也感到非常開心。為什麼要「殺死土地怪」？沒有人去追究，也懶得去追究，那可不是他們該管的事情，好笑都還來不及呢！楊凱抬起頭來，興奮地朝北方阿婆大聲喊︰「土地怪！殺死土地怪！」小明，勞曉赤，彭朝陽他們幾個非常開心地大笑著，接著，他們也一塊兒朝北方阿婆興奮地喊︰「土地怪！殺死土地怪！」
親愛的讀者，你們知道北方阿婆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嗎？如果不清楚，請往下看。
北方阿婆搞不清楚這幫小家伙為什麼朝著自己喊「圖底乖」，是不是他們把我叫做「圖底乖」？那麼，「圖底乖」又是個什麼東西？這地方的本地方言很難听得懂，你比如，他們不說「母雞」，說「雞母（給娜）」。他們不說「老太太」，說「撈雅」。他們不說「一二三四」，說「二一三四」。看到這幾個小家伙笑得這麼開心，北方阿婆估計，這「圖底乖」肯定不會是個什麼好東西，或者是好的詞兒。更加可氣的是，他們竟然還學著自己的口音說「剎石圖底乖」，她討厭這兒的人學她的口音說話，認為這是對自己的不尊敬，她在心里罵道︰麻辣隔壁！你們這幫家伙，你們老師怎麼教你們了？好的不學，盡學壞的，而且還學我說話，真可氣！氣煞老娘我也！「土地怪！殺死土地怪！」楊凱的嗓音最高，他一邊喊，還一邊用手掌做揮刀砍殺的動作，手舞足蹈情緒激昂。北方阿婆忍受不了這包氣，她手持苕帚，氣呼呼邁動小腳，沿著紅薯地溝一路碎步小跑，朝圍牆這邊趕了過來。小明，彭朝陽，勞曉赤趕緊從磚頭堆上跳了下來，楊凱卻依然騎在牆頭上，說︰「怕她干什麼？」北方阿婆來到圍牆根下，仰起頭，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用笤帚指住楊凱︰「你罵人！你說，剎石圖底乖？」楊凱回答︰「土地怪！殺死土地怪！」
「喲 ，你不怕老娘？」北方阿婆看到楊凱不懼怕她，沒把她放在眼里，她低下頭來四下看了看，看到腳跟前一步遠處有一塊拳頭般大的土坷拉，跨前一步，彎腰從地上拾起這塊土坷拉。楊凱一看情況不妙，「哎呀！」一聲趕緊從牆上跳下來，腳跟還未站穩，那塊拳頭般大的土坷拉緊跟著「嗖」一聲飛了過來，幸好沒砸著他。楊凱這時候也來了氣（換了你你也會來氣），他更加有意要去激怒這位脾氣暴躁性格古怪，動不動就「麻辣隔壁」的北方阿婆，更加有意去跟她斗氣死扛。楊凱腳跟站穩後並沒有跑開，而是仗著隔了一堵牆，認定北方阿婆不可能翻牆過來，他雙手叉腰昂起頭，繼續朝著圍牆那頭大聲叫喊︰「土地怪！我不怕你！殺死土地怪！」小明、勞曉赤和彭朝陽也一起幫腔︰「土地怪！我們不怕你！殺死土地怪！」喊聲一聲蓋過一聲。
一大群同學正在教室前門外邊的那片空地上玩耍，有幾個男同學見狀跑了過來，詢問小明他們在喊什麼。勞曉赤和小明給他們連比劃帶描述大概講了一下子事情的經過，結果他們也一齊加入到了高喊「殺死土地怪」的行列。北方阿婆在圍牆的另一頭聞聲氣得腦門*，她怒氣沖沖轉身回到自己的住處，尋了一條長板凳，把長板凳拖到剛才小明他們扶著牆頭的地方，在牆根處擺放好長板凳，人站到了長板凳上，探出了胸口以上的上半截身子。她看到楊凱和小明他們站在不遠處，北方阿婆用笤帚指住楊凱和小明他們︰「你們這些家伙，有膽量你們別跑！」
楊凱和小明他們估計北方阿婆不會翻牆過來，他們依舊朝著北方阿婆使勁地喊話︰「土地怪！我們不怕你！殺死土地怪！」北方阿婆把心一橫，心想︰麻辣隔壁！別以為老娘我好欺負，老娘今天不親手逮住幾個你們這些個兔崽子，不好好給你們一點顏色瞧瞧，你們就不知道馬王爺有三只眼，以後你們就會更加無法無天，更加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了！北方阿婆把笤帚撂上牆頭，雙手搭在牆頭上，一只腳摳住磚縫，另一只腳微微彎曲後往板凳上一蹬，穩穩當當地把自個兒的上半身撐上了牆，又將一只腳跨過牆，低頭看，看準了小明他們剛才踩住的那堆磚頭，轉過身，將另一只腳也抽過牆來，俯身，雙手撐住身子，兩只腳尖貼住牆邊往下滑，估計差不多了，一縱身，嗖，穩穩當當站在了那堆磚頭上，伸手拿過牆頭上的笤帚，轉身，彎腰一躍，跳到了泥地上。
楊凱和小明他們眼睜睜看著北方阿婆的一舉一動，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雖然北方阿婆已經年紀一大把，都已經「七老八十」了，而且還是小腳先，手腳卻如此干淨利落如此麻利敏捷，心里一怔︰完了完了，麻煩來了，麻煩惹大了！他們先是驚愕，發呆發愣，接著，下意識地立刻轉身一溜煙沒命地四下逃散開，一路跑還一路尖叫狂喊︰「不好了！不好了！‘麻辣隔壁’翻牆過來抓人了！‘麻辣隔壁’拿著掃把過來打人了！」他們迅速混進、躲進了一大群正在玩耍著的同學們中間。楊凱估計北方阿婆十有*是沖著自己來的，自己的目標最大，必須得很好地把自己隱蔽藏匿起來。他左右看了看，縮起脖子彎下腰，把身旁的幾位同學往自己前面拉，「過來，過來，掩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