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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的九月份，也就是一九*年的九月。
一天下午，太陽火辣辣地烤著大地，氣溫恐怕要高達三十六七度，濕度也很大，讓人感到非常地悶熱。文娛堂的時候，第六班的男同學不像往常一樣跑到操場上去玩耍，一部分人留在教室里看書做作業，另一部分人躲在宿舍里納涼。
宿舍里。
小明和百欣坐在床上，腦袋頂沖著腦袋頂下象棋。和往常一樣，小明盤腿坐著，百欣跪坐著。他倆剛學下棋不久，不看棋路不求棋藝，想動哪只棋子就掂哪只棋子。兩人均好用馬，開局沒幾個回合，兩人各自的一匹戰馬便已躍過界河馳騁在對方疆土上，橫沖直闖欺軟怕硬專逮兵卒踢咬，「屎棋貪吃卒」。一番圍追堵截廝殺，雙方棋子各有損兵折將。林加剛好此時路過，看到亂陣中雙方的四只車竟然還原封不動趴在四個角落各自的窩中酣睡，掩口笑︰「三步不出車，屎棋！」答曰︰「車留到最後才上陣，馬被吃了不心疼，你懂個屁！」
汪波蹲在門邊削木頭。上個星期天，他從家里帶來了一塊一尺來長，一公分厚，四五公分寬的木塊，他想用它來制作一條木頭帆船。削了一會兒，他嫌刀不快，「這刀鋼水不夠，一下間就捫了（一下子就鈍了）。」他打哪兒尋來了一塊巴掌般大小灰黑色的細沙密紋石頭，醮著口水在門口旁邊磨刀霍霍。
亞民抱著一只籃球回到了宿舍。只听他在口中抱怨︰「一個兩個都緊怕死曬日頭！沒有誰願意跟我到籃球場去打籃球。」小明抬頭笑道︰「太陽那麼鬼大，誰個願意去那里被烤番薯哦！」「你還別說，今天的確是太熱了！」亞民說著，順手從床上拿了一本書在手中胡亂扇。亞民只穿一件背心，背心胸前的左上方印著紅顏色的「實小」，「實小」下方是一個紅顏色的小號碼「5」字，胸前正中央還印了一架紅顏色昂首向上飛行的米格噴氣飛機圖案。背心的後背是一個紅色的大號碼「5」。自打听說劉胡蘭飯店旁邊的一家小染印鋪子開始攬接承印球衣號碼業務，就听亞民嚷嚷︰「到我也去印一件球衣來穿穿，這樣子才更有運動員派頭和風度。我已經考慮好了，我選‘5’號！」至于為什麼看好「5」號，亞民另有一番解釋，只因年代久遠早已淡忘，不談。第二個星期一回到學校，果然看到亞民穿著的背心上，印上了據說是那家小鋪子專門為咱們實驗小學學生設計、定制的那個圖案。看到有人起了頭，更加上亞民穿上了這件印了號碼和圖案的球衣顯得非常時尚，特新潮特帥氣特引人注目，眾同學一個兩個紛紛磨拳擦掌躍躍欲試，到了第二個星期天，小明，百欣，還有何裕程等等好些個同學，一個跟著一個也把自己的背心拿到那家小染印鋪子里，讓老板印上了自己心儀的號碼，當然還有跟亞民一模一樣的米格噴氣飛機圖案。百欣選了「3」號，小明選了「2」號。小明自詡︰自己是「實小，飛機，二號。」
這會兒，亞民背心的前後已經濕了一大片。「這個時候，能到河里去游一會兒泳就最爽了！」亞民邊扇涼邊說。汪波答茬︰「牛摩屯那兒的水蠻深的，你敢不敢去那兒游泳？」亞民听罷一拍腦袋︰「對哦，我怎麼沒想起那地方呢？」
他倆所說的牛摩屯位于實驗小學附近，從學校的側門走出去幾分鐘就可到達那地方。實驗小學校園附近流淌著一條小溪，小溪的源頭位于學校前方那座小山包背後的百色地區農業實驗站里，小溪繞過山腳緩緩流出，在實驗小學旁邊彎彎曲曲蜿延，溪水清澈透底，溪邊竹林茂密。小溪在有些地段水位很深，深得能沒過大人的頭頂，在某些地段水位卻很淺，淺得只能沒及小學生的腳脖子。在距離實驗小學側門不遠的地方，小溪形成了一彎水潭（白話叫做「一大屯水」），附近的人家稱這地方為「牛摩屯」（標準國語為「牛摩潭」）。天熱的時候，有些男孩子喜歡上這兒來游泳，嬉水玩耍。然而並不是每個人都願意上這兒來，因為這兒經常有螞蟥出沒，那些個螞蟥又大又肥，有些還是帶金邊的。螞蟥在水中游動的時候，尖尖的嘴巴朝前，扁扁寬寬的身體像波浪一樣起伏前進，想象著它巴住（粘住）人體後，貪婪地狠狠咬吸人血的樣子，不禁令人毛骨悚然，全身直起雞皮疙瘩。
「你去那里游過泳嗎？」亞民問汪波。
「去過次把。」
「什麼時候去的？」
「今年沒有去過。去年放署假的時候，我跟我哥哥和他的同學一起去的。」
「不是說那兒有螞蟥嗎？你們不怕？」
「其實那兒的螞蟥很少見，偶爾也會遇上個把，抓住它把它弄死就行了。」
「你們有人挨咬過嗎？」
「我哥哥的同學被一只金邊螞蟥咬了，險在（幸虧）他及時發現。我們游泳的時候，久不久就上岸來全身檢查一遍，那只螞蟥剛剛巴上我哥哥同學的大腿就被他及時發現了，他趕緊跑上岸來，把那只螞蟥捉住翻肚皮，它的肚子里已經有一些血了。」
「好惡心哦！」小明說。
「這有什麼呢，少見多怪。」亞民說。
「我建議你們最好還是別去那地方游泳，」林加說，「我听人家講啊，螞蟥死鬼濫精的（螞蟥非常狡猾賊得很），專挑你的窿鑽，鑽進你的肚子里邊以後，在里邊吃喝拉撒睡，吸你的血吃你的營養，並且在里邊生兒育女繁育後代，到時候，你肚子里邊的螞蟥，呵呵，一大團一大團糾纏在一起，就像茅坑里邊的那些拱屎蟲（蛆蟲）一樣，在你的肚子里邊拱來拱去。瞪那麼大眼楮看我干嘛？」林加瞅著小明和百欣被唬得一楞一楞的樣子，直在肚子里邊好笑，又補充了一句︰「不相信？咱們走著瞧！」
汪波笑了，說︰「嚇小佬哥啊！（嚇唬三歲小孩子麼？）我看根本沒有你說得的那麼可怕。只要照我的話去做，久不久就上岸來全身檢查一遍，特別是窿和肚臍眼。我不去過了嗎，也沒見有什麼事情發生啊？」
「就是呃！」差點兒被嚇懵的小明和百欣順勢附和著，並一齊對林加嗤之以鼻。
「不相信拉倒！」林加悻悻地別別嘴。
「我拿定主意了。趁著天氣炎熱的大好時光，我干嘛要白白呆在宿舍里？你們，有誰夠膽跟我一起去？」亞民問大家。
林加說︰「等會兒我要去打乒乓球。」林加是學校的乒乓球隊隊員，下午文娛堂經常要參加訓練。
小明說︰「我想去唯，不過我只會一點狗刨泳。」
「我和小明一樣，也只會狗刨泳。」百欣說。
亞民問小明︰「你能游上多遠？」
「三四米沒問題。」
「夠了夠了，牛摩屯有多寬呢？我可以保護你們，然後教你們幾招。」亞民說。
「怕不怕挨班主任知道啊？校長一再告誡我們，不允許我們跑到外邊去游泳。」小明說。在小家伙們心目中，校長與班主任相比起來，小家伙們心里感到最擔心最懼怕的，還是他們的班主任。校長雖然是堂堂一校之長大道理懂得多經常講得頭頭是道滔滔不絕口若懸河，但是校長高高在上日理萬機分身無術忙得阿屎阿尿都不得閑上趟廁所都得趕時間一溜小跑，故一般都無暇光顧也不會直接掌管過問小家伙們的雞毛蒜皮瑣碎小事。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掌管小家伙盯得最緊管得最嚴的，一般都只是他們的直接頂頭上司他們的班主任，直讓那些想瞅空子大顯身手調皮搗蛋一下下的小家伙們不得不處處提心吊膽處處小心設防。
宿舍里沉默了一會兒。還是亞民開口︰「怕什麼呢？毛主席早就號召我們了，叫我們到江河湖海中去游泳鍛煉。」
亞民說得沒錯。一九*年夏天，毛主席在武漢暢游長江時，號召全國人民「到江河湖海中去鍛煉」。一時間，一幅幅標題為《到江河湖海中去鍛煉》」的彩色宣傳畫，貼到了校園里各處走廊的牆壁上，貼到了飯堂四周的牆柱上，貼到了教室里的牆壁上。校長還曾經在一次早操後的訓話中對全體師生說︰「我們每一位同學，都應該積極響應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號召，到江河湖海中去鍛煉，你們不要做溫室里的花朵，要做暴風雨中的雄鷹。」
亞民又接著說︰「我們去牛摩屯游泳，也是響應了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號召，響應了校長的號召，對不對啊？同志們？」
大家一塊兒笑了起來。
看到大家來情緒了，亞民接著又鼓動︰「大家盡管放心，我們悄悄地溜出去，神不知鬼不覺地，打槍的不要。只要我們幾個不說出去，不會有人知道的，鬼都不知道。」亞民看了林加一眼︰「對了還有林加，你也不能說出去。」
「這個你們盡管放心，我林某死都不當奸臣。我對毛主席起誓，我決不會出賣你們。」林加拍拍胸脯。
「那好，亞民，我跟你去。」小明說。「到我也去。」百欣點頭。
亞民扭頭問汪波︰「你去不去？」
「好的，我跟你們一起去。」汪波說。
亞民說︰「等會兒我們從廚房側門那兒溜出去，不要帶毛巾，也不要帶褲衩，什麼都不要帶，空著手，否則別人會看得出來我們跑去游泳了。」
百欣問︰「不帶褲衩去換，我們穿濕褲衩回來，別人不一樣也看得出來麼？」
「哎呀你真不開竅，打路杠呃嘛！」小明說。（打路杠︰光）
百欣仍舊猶豫︰「不怕挨女人看見？」
「你又不是大人，誰個稀罕看你哦！」汪波掩口笑道。
「就是哦，人家才懶得看你！」小明壞笑。百欣朝小明背後就是一拳，小明笑咯咯躲開了。
「好了好了，咱們抓緊點兒時間，走，我地扯（我們走）！」亞民說。一行四個人︰亞民，汪波，小明，百欣，一個跟著一個，一聲不吭悄悄溜出了學校飯堂旁邊的側門，沿著一條小路，穿過農家菜地，穿過綠蔭濃濃的芒果樹下，馬不停蹄直奔牛摩屯。路上，小明和百欣高興地哼起了歌兒《一條大道在眼前》︰
「向前看，走向前！
「我們是人民公社社員。
「集體生產優越無限，
「意志堅定斗志昂揚。
「改造那舊世界的決心
「誰也不能阻擋！
「嗨！哎嗨，一條大道在眼前，咚嚨嗆！
「……」
亞民和汪波也跟著一塊唱，不過亞民卻是這樣唱︰
「小姐看，走向前！
「我們是人民公社社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