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年輕人對未知事物那種自然天成的好奇心的驅動下,程明轅開始暗地里跟蹤墩子。終于有一天,他循著墩子的足跡一直找到了碼頭旁邊那個簡陋的院子,走進院子,透過陳舊的窗欞,他很意外地看到了余蘭芷。她穿著粗布衣衫,一邊晃著搖籃,一邊哼著小曲,坐在荒涼的茅屋里納著她的鞋底兒,程明轅簡直有些不敢相信她就是四年前被一頂大紅花轎抬進程家大院的那個光鮮美麗的新娘!是的,自從大哥程明軒和余蘭芷被他父親程嘉禾趕出家門之後,他曾經無數次想象過他們離開程家大院之後的生活,他知道他們一定很清苦,只是眼前這清苦的程度還是讓這個宅門少爺感到吃驚!是啊,他的大哥程明軒再一次被逼出家門,留下這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還要養活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再加上不濟的流年,能活著已經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了!
程明轅輕步走向前去,扶住搖晃著的搖籃,定楮看了看搖籃里的嬰兒,那嬰兒正沖著他笑,那笑容因為純淨而讓他感覺特別親切!
余蘭芷停止了哼唱,木然地抬起頭來,她看到程明轅時,拿著針線的手不覺地抖了一下,右手里的針挑破了左手的食指,指肚上冒出一粒血珠。程明轅像個孩子一樣將余蘭芷的手指放到自己嘴里,吮吸了一會兒,又從衣兜里扯出一只雪白手帕為她擦拭和包扎,而余蘭芷卻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程明轅,淡淡地笑著說,「明轅,你長高了,也魁梧了,能再看到你可真好!」
程明轅停下來,開始怔怔地望著她,叫了聲,「大嫂……」
在余蘭芷看來,程明轅的這聲「大嫂」,是對程明軒的認可,是對她和程明軒婚姻關系的認可,也是對她和程明軒親生骨肉的認可,另外,她在明轅關切的目光中,感受到了愛和憐惜,這是作為一個女人,幾乎都被她遺忘了的感受!她響亮地答應了一聲,「哎!」頃刻間,高興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大嫂……」程明轅飛快地掃了余蘭芷一眼,她眼楮里的淚花竟讓他有一點無地自容,「余伯伯趕走我大哥的事兒,我都听說了!去年,余伯伯找過我爹,我听說那都是我爹的主意,可是,不管怎麼樣,余伯伯讓你跟他回家,無非是要你過舒服一些的日子,既然事情都到了這一步,你又何苦要這麼為難自己呢?」
「人活著,總要經歷一些選擇,也會遇上不同的岔路口,或者,咋看上去可能看不出什麼分別,可是,只有用心活著的人,都會發現其實並不一樣!」余蘭芷很淡定地說,「如果,我跟我爹回余家隴的話,就等于我認了那張休書,就等于告訴所有的人,英浩是個沒爹的孩子了……」
「程英浩?!」程明轅喃喃著,以他當前的閱歷並不能很精準地透析余蘭芷這番話,但這並不影響他認可她的決定。從三年前祖父死的那天起,他就不相信父親的鬼話,不管是血緣上,還是在情感上,他都覺得和大哥特別親,盡管那時候大哥並不怎麼喜歡他,但是他篤信兄弟之間的情誼是任何天衣無縫的謊言都不能割舍的。三年來,他總回憶大哥教他讀書的情景,以及跟在大哥後面的時光,他想念他!
他模了模那嬰兒的小臉兒,這是大哥的兒子,他有些心疼這個小人兒了,當想到正是因為自己的父親,才讓這個嬰兒失去了家園,失去了父親,失去了宅門富足的生活,他有一種很深負疚感,「他是我的佷子,他其實應該呆在程家大院里,都是因為我爹……他害了很多人,很多人……真希望,我大哥能平安地活著!」
余蘭芷叫了聲「二弟!」她用手捂住了嘴,眼淚奪眶而出。
余蘭芷的這種情緒帶動著程明轅,讓他感覺到他和他們母子是一家人,而家人之間是有愛的,這種滋味,這種感覺是他在程家大院已然失去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