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程錢氏幾乎都被大女兒程嘉英說得動了心了，本來答應好先收拾收拾東西，明兒一早再讓程嘉英過來接她，可是最後掙扎了整整一夜，第二天起來，梳洗打扮好了，她又開始反悔了。用程錢氏自己的話說，這個不知廉恥的小老太太啊，怎麼一說到「漂洋過海的新生活」心里就犯糊涂了呢？真是人老心不老呀！要是她一個人跑得遠遠的，丟下了孫媳婦兒和小重孫子先不說，讓在地底下的老頭子夠也夠不著了，叫也听不見，那成什麼了，「休夫」啊！這事兒要是傳出去，這得是程家大院多麼有傷風化、多麼磕磣人的怪事兒、邪事兒啊，怕是到下輩子也難投胎做人了！
可余蘭芷明白祖母的心思，程家老太爺的鬼魂在哪兒，下輩子又在哪兒呀，這個曾經在程家大院活了大半輩子、向來最有主意的女人，這個現如今已經風燭殘年、年老體衰的干癟老太太，是打從心眼兒里舍不得她和程英浩母子，舍不下程家大院二太太的尊嚴和責任啊！
程嘉英心不甘情不願地被母親送出了院門，臨上車時看著老母親眼淚怎麼也止不住。她坐在馬車上，眼睜睜都看著母親顛著小腳兒跟著馬車送出了老遠，一邊擦拭著眼角的淚花兒，一邊追趕著馬車喊，「嘉英啊！以後娘就看不見模不著了，你一定要好生在意自己啊！女人一生不要太要強了，給自己的男人服個軟不是什麼丟人現眼的事兒，還有，許如墨娶妾的事兒既然你應了就千萬不要反悔，別讓他滿心歡喜地巴望著，再踫一鼻子灰，男人是要臉面的……」程嘉英已經是四個孩子的母親了，她懂娘的心，懂娘那扯不斷的牽掛，正因為懂，所以必定了今日的離別是多麼傷感！
直到馬車消失在街道的盡頭，程錢氏的心也空了。是啊，程錢氏心里再明白不過了，這可不比前些年打仗不方便串親戚，和女兒們的夫家走動的少了，怎麼說再不走動兩個家門之間的距離沒變呀，只要念得緊了，想得厲害了，托人傳個口信兒招呼女兒回來看一眼也算不上是什麼犯難的事兒，可這回是跨著大山大洋的好幾重天呢！女兒這一走可能就是永別了！
她無助地坐在空空的大街上，悲傷嗎？心疼嗎？絕望嗎？不，其實什麼都說不上來，她的心一如在清晨的大街一樣空當下來，什麼也裝不下了。
余蘭芷跟了上來，向前攙扶住程錢氏枯瘦的胳膊，心疼地說，「女乃，咱回去吧！」
程錢氏落寞地站起來，向余蘭芷點了點頭，「嗯，咱回家！」
她們相互攙扶著，不需要多少言語，只「回家」兩個字就夠了，這份親情、這份信念、這份執著、這份守望，在兩個沒有半點血緣關系的女人身上升騰而變得神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