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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奕和蔡小五等人,帶著大筆財物興高采烈地回到平安里韓家莊。
韓奕還得到一匹馬,那是軍校從縣令手中勒索來的,雖然算不上寶馬,但勝在腳力不錯。史軍校對韓奕極為尊重,勝情難卻,韓奕也不跟他客氣。蔡小五有句話,讓韓奕覺得很有道理,要想不被人欺,那就應該騎在別人頭上。
母親張氏的病體越來越弱,滿載而歸的韓奕並沒有任何喜色,只可恨他請遍了本州的郎中,得到的都是一樣的答復︰令母神氣郁結,沉痾非藥石所能及。
張氏听到韓奕回來了,說道,「昨日,你舅舅托人稍話來,說你這幾個月怎不去看他。」
「娘,我明日便去青州城,正好家中還有幾張鞘好的皮子要拿去換錢。」韓奕道。他月兌下外衣,操起斧頭,在院中劈柴,沒多大功夫,院子當中便有一堆劈好的柴禾。
第二天一大早,韓奕練完了槍棒拳腳武藝,安頓好母親之後,便騎馬去青州城。
正值暮春季節,草長鶯飛,田野里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韓奕縱馬狂奔,抒寫著年輕豪情,但內心之中卻仍然茫然,他不知道將來的自己會是如何。
韓奕在青州城里,將幾張獸皮賣了,換了點油鹽米面,順便去看望屠夫張。遠遠地就看到屠夫張光著膀子,拿著一把剔骨刀指著西邊方向罵。
「舅舅,這在罵誰呢?」韓奕將馬拴好,听了半天也不知道他真正想罵誰,一會契丹,一會楊光遠,一會賊老天。
「我罵符彥卿!」屠夫張沒好氣地回道。
「符帥如何得罪了你?」韓奕奇道。
「他的牙兵從我這牽走了三只羊,至今還沒給一文錢!」屠夫張道。
韓奕笑了︰「那符彥卿早就回汴都了,您還是消消氣吧。他在青州駐扎時,你怎不去討要呢?」
屠夫張泄氣道︰「廢話!那時候,我怎敢去人家統軍大將面前伸手要錢,人家只要鼻子一哼,我腦袋就得搬家,還沒處評理去。」
「那你就自認倒霉吧!」
「我就是罵罵解氣!」
「可是人家听不到!」
「就是因為人家听不到,所以我才敢罵!」
屠夫張罵累了,這才問道︰「奕兒今天來,是不是還錢來的?」
「我何時欠你錢了?」韓奕不認帳。
屠夫張裝作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韓奕這才掏出不少銀錢給了他。屠夫張掂了掂銀錢的份量,舌忝了舌忝嘴︰「你哪來的錢?」
韓奕一五一十地將自己參加剿匪的事情說了一遍,屠夫張得意地說道︰「還是舅舅我說的對,學好武藝總比筆桿頭實在!奕兒將來要做統兵大將,就像符彥卿那樣的,他的牙兵牽了我三只羊,我一百個不願意,就是不敢伸手要錢,還得陪著笑臉。」
屠夫張念念不忘他的羊。韓奕笑道︰「舅舅說的是,外甥要是做上了大將,就替舅舅向姓符的討回公道。」
「哈哈!」屠夫張拍著大腿大笑,「奕兒真要是當上了節度使,一定要風光地回青州,將你的全部儀仗帶上,多帶點牙兵,騎大馬,舉大旗,鑼鼓開道,讓咱老張也風光風光,那該多榮耀啊。……」
屠夫張做著黃粱美夢,笑了好半天,才現自己真是可笑。
「你娘的病好點了嗎?」屠夫張問道。
韓奕神情一黯︰「我娘的病情越來越重了,不知能不能捱到這個秋天。」
「唉,你娘要真是去了,我老張就再也找不到一個親戚了。」一向樂觀的屠夫張,讓韓奕覺得他其實也很可憐。
「舅舅,你還有我這個親戚呢!」韓奕反駁道。
「對,還有你!」屠夫張感嘆道,「奕哥兒將來要是從軍去,再見到你就不知是何時。這兵荒馬亂的,刀箭無眼……要不,咱不當兵,咱去赴科舉耍筆頭?」
韓奕模了模掛在脖子上的箭鏃,道︰「娘親所命,外甥不敢忘。殺父之仇,外甥更不敢忘。」
屠夫張被韓奕堅毅的神情嚇住了,他唯有嘆息道︰「奕哥兒定要小心些才是,我還等著看你風風光光地來青州探望我呢!」
時光荏苒,江山換了一遍又一遍衣裝,已經是開運三年(丙午,公元九四六年)的秋九月。
這一年除了黃河先後兩次決口外,還有種種民不聊生家破人亡與將相貪暴的消息。宋州歸德軍節度使趙在禮,欺壓宋州百姓,聚斂財貨,百姓苦不堪言,听說趙在禮要移鎮,百姓拍手叫好,都說這顆「釘子」終于要走了。趙在禮听說了,便賄賂執政,得以繼續鎮守宋州一年,于是他立下一個「拔釘錢」的名目,光明正大地要百姓付錢。
永遠不變的則是契丹南寇的消息。
國戚杜威奉旨巡邊,以備契丹,等到了瀛州,見城門洞啟,寂若無人,威等不敢進,引兵而南。時束城等數縣請降,杜威卻焚其廬舍,掠其婦女而還。
韓奕的母親張氏,已經到了彌留之際,入秋以來常常數日昏迷不醒。韓奕端水送藥,盡心服侍,不敢懈怠。
四方鄉鄰提到韓奕,無不欽佩韓奕的孝心。
「奕兒、奕兒!」張氏在里屋喚道。
韓奕正在研藥末,听到母親呼喚,連忙進了屋,他見母親從床榻上坐了起來,一改往日精神萎靡不振,似乎恢復了些活力。
「娘,你還是躺下吧。」韓奕扶著母親道。
「奕兒,院子里的菊花是不是開了。」張氏問道,「我聞到了菊花香。」
院子里是父親生前種植的一叢菊花,九月正是菊花開放的季節。
「是的,娘。」韓奕道,「我去摘幾朵來,讓你聞聞。」
「我兒莫要摘,你爹從來就不摘花骨朵兒,這是你爹生前最愛的花卉。」張氏那早就哭瞎的雙眼,似乎恢復了光彩,她拉著韓奕的手道,「奕兒扶我去院子里看看。」
「娘,你先等一等。」韓奕不忍拒絕。他麻利地搬了一把鋪著厚褥的軟榻放到後院,這才將母親抱到了後院。
正是秋高雲淡的季節,蔚藍的天空上大雁南飛,出陣陣歡快的鳴叫聲。在韓奕的心里,那陣陣雁叫聲卻有幾分悲秋的味道。
院中的一叢金黃的菊花,悄悄綻放,那凌霜盛開的花朵在秋風中搖擺,如一張張笑臉。她是花中君子,沒有牡丹的華貴,也沒有芍藥的妖嬈,在一場秋雨一場寒中,百花就要凋謝之時,她靜悄悄盛開,不為外人所知,更不與人爭艷。
張氏躺在秋日底下,她已經無法欣賞秋菊的風采。她緊握著韓奕的雙手,側耳傾听,蒼白的臉上浮現著一片安祥,似乎在感受秋風掠過院子時菊花搖曳的風姿。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盡百花殺。
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韓奕不自覺地想起了這帶著殺氣的詠菊詩,而他此生的父親卻是因為陶淵明而栽種這一叢秋菊。
秋風似乎大了些,它掠過花叢,片片金黃色的花瓣隨風而動,最後落在母子二人的身上。
「菊花落盡了,冬天就要到了。」張氏說道。
「娘,冬天到了,春天也就不遠了。」韓奕接口道。
張氏勉強笑了笑,她用顫抖的雙手捧著韓奕的臉,撫模著他的臉龐、脖頸、後背與健壯堅實的胸膛︰「我兒已經長大了!」
「是的,孩兒已經十七歲了!」
「娘要去了,我兒就一個人過了……」
母親的雙手突然無力地垂下,雙目緊閉,臉上仍呈現出安寧慈祥的神情。韓奕已經潸然淚下,出悲愴的吼聲︰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