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韓、鄭二人靠近了鄆州。
正是因為靠近了鄆州,一路上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多了起來,再想找偏僻的路卻很難。韓奕不得不小心提防,但是距離上一次飽食,又過了兩天,韓奕見鄭寶已經累得走不動了,自己也是疲憊不堪。
二人靠在一處溝壑的一側,韓奕將剩下的半只野兔拿了出來,道︰「咱們吃了它,到了鄆州城,我身上還有一些銅錢,可以買到一些吃的。」
鄭寶嘴中吃著肉,眼中的熱淚又流了下來,在髒黑的臉上劃出兩道痕跡,連日來那臉龐上被寒風吹出幾道口子。韓奕嘆了一口氣,專心對付起並不多的兔肉,將肉連著骨頭放在嘴中細細地咀嚼,饑餓讓他他真切的了解什麼叫唇齒留香。
突然,一聲鞭響在身後響起,緊接著夾雜著一陣怒罵聲。韓奕連忙將鄭寶拉倒,將未吃完的兔肉放好,他听出那罵聲是契丹話。
韓奕趴在溝壑上的草叢中,盯著對面看。只見兩位契丹騎兵正押著一老一少走在大道上,那兩人分明是餓得不行了。令韓奕意外的是,那老者正是他在楊劉鎮時的劉參軍,後面的那位年輕人卻面生的很。
劉參軍突然摔倒在地,和他拴在一起的年輕人也順勢倒在地上。身後耀武揚威的兩位契丹騎兵,揮舞起手中鞭子,一陣猛揍,那兩位俘虜趴在地上,連呼痛的力氣都沒有。
鞭打聲在韓奕的心中響起,那分明是抽在韓奕的身上。他在思索,該不該救那位與他有一面之緣的劉參軍,還有那位不知名姓的年輕人。
這時,那兩位契丹騎兵停了下來,大概是打累了,二人竟坐在韓奕對面吃干糧,他們與韓奕隔著一道天然的溝壑。
時不我待也!
韓奕狂喜,他示意鄭寶躲起來。鄭寶見他要出手,如小雞啄米一般連連點頭,小臉繃得緊緊的,十分擔心他的安危。
「放心,不過是兩個契丹狗!」韓奕低聲說道。
殺人對于韓奕來說,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箭袋中只有兩支箭,但足夠了,他沉穩地從箭袋中取了一支箭,搭在弓上,弓弦緊繃出的輕顫聲令他心頭有充實的愉悅感覺。
「嗖!」箭知離弦而出,飛躍五十步遠的溝壑,直奔對岸,如韓奕意料的那樣,正中他瞄準的一位契丹兵的後脖頸。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慘叫聲卻是兩聲。原來契丹人所處的大道的另一側,同時射來兩只箭矢,讓那兩位契丹人躲無可躲。
韓奕不明白怎麼回事,連忙趴在地上。那兩位契丹人仰面倒下,慘叫著從溝邊滾下,另一邊沖出了五十多位漢子,各提兵器,越過大道,一順著溝岸往下滑,找到了那兩位契丹人,十來把各色兵器,將本就喪命了的契丹人剁成肉餅。
一個大漢提著大刀,一邊唾了一口吐沫,一邊痛罵道︰「不長眼的,偏讓本大爺遇上,剁碎活該!」
那人招牌式的大刀,還有那粗獷的嗓門,正是小字叫胡餅的呼延。身旁的朱貴往韓奕藏身處打量了一眼,大聲問道︰「方才是哪位好漢相助,不如現身一見。」
韓奕剛站起了身子,呼延指著韓奕又驚又喜地笑罵道︰「娘的,都死絕了,你小子還活著!」
「在下命硬的很,閻羅王不收。」韓奕笑道。
呼延對著身邊換了一遍的部下道︰「這是我兄弟,可是個讀書人,文武雙全。你們要對我一樣服從他,要是惹怒了他,你們小命就玩完了。」
呼延已經將韓奕當作自己人,並且是生死之交的那種。
「是、是!」旁邊人紛紛點頭附和道。
韓奕下到溝底,打量了一下呼延等人,除了少數人他認識外,大部分人都不認識。
「吳大用和小五呢?」韓奕問道。
朱貴低頭道︰「不知道呢,幾天前那一戰,大家都走散了,許是凶多吉少吧。」
「生死有命。」呼延道,「韓兄弟也不要自責。」
韓奕怏怏不樂。
劉參軍與年輕同伴被人救起,喂了點水後蘇醒過來。韓奕從契丹馬背上找一些干糧,喂給二人吃下,二人漸漸恢復了神志和氣力。
「現在怎麼辦?」朱貴問道。
「還怎麼辦?扶上馬,走路!」呼延道。那成了兩堆肉泥的契丹人,各有兩匹馬,朱貴命人將兩位傷者綁在馬背之上。韓奕讓鄭寶也騎在馬上,剩下的一匹馬就成了呼延的坐騎。
「別綁,我能騎!」劉參軍忽然開口道。
「劉老子,別逞能了。」朱貴笑道,回頭對韓奕道,「韓兄弟,你說是不是啊?」
韓奕也道︰「劉參軍,這離鄆州城還遠著呢,你有傷在身,不如就听朱大哥的。」
「不綁,我能行!」劉參軍倔強在馬背上,策馬小跑了一段。
「劉參軍真是老當益壯,這樣都行?」呼延道,「不知劉參軍為何落入韃子之手?你不是跟鎮將大人逃跑了嗎?」
劉參軍的臉上露出一絲羞愧之色,說道︰「我們剛離開楊劉,就遇上大隊契丹騎兵,我們剛接戰,就全無斗志,一戰即潰。老夫見事不可為,就往鄆州跑,不料鄆州已經空無一人。」
「娘的,你怎不早說。」呼延罵道。
「這也怪不著劉參軍。」有人答道,「他是听契丹人說的。」
回話的正是另一位得救的年輕人。
「在下馮奐章,字文舉,承蒙諸位相救,馮某定會報答諸位救命之恩。」這位名叫馮奐章的抱拳道。
「什麼謝不謝的?」呼延道,「都是殺韃子,何分彼此?」
「方才听馮大哥說,劉參軍是听契丹人說的,可否相告實情?」韓奕問道。
劉參軍道︰「我並未到鄆州,不料餓得走不動路,被方才那兩位契丹人抓住了,劉某曾在莊宗皇帝手下做過牙兵,當年在定州一帶駐戍,也學得幾句契丹話。這便佯稱自己是大官,留下我性命,必會得厚賞,那兩契丹死鬼相信了我。听契丹人說鄆州如此。」
「原來如此。」眾人道。
「契丹人都深入這麼遠了。」韓奕眉頭緊皺。
「不僅如此。」馮奐章抱拳道,「在下是從北邊逃回的,天雄節度使杜威身為皇親國戚,擁兵不前,致使被圍中渡橋。契丹人在營外耀武揚威,游騎驅趕著我朝百姓北返,杜威等人卻是不管不問,只知日夜在營中飲酒作樂。我的上官,奉王清都指揮使不願與杜某人為伍,自請率軍二千逾河進戰,孤軍殺入契丹軍中,然杜某人卻爽約,不予兵援助,致使我們二千兄弟死于虜手,馮某僥幸逃得一命,便想南下入都告。不料傳來消息,杜威等人竟然降了北虜。北虜便長驅直入,在下只得輾轉來到此處。」
「听說朝廷大軍俱在杜威、李守貞等人手中,想來汴都不保,無兵可用。」韓奕道,「我等要是趕到了汴都,怕是契丹主已經坐在皇宮里了。」
馮奐章往韓奕注視了一眼,道︰「正是。」
眾人的都望向呼延。呼延將手中大刀重重地插在地上,淚流滿面,猶自不甘心地怒道︰「娘的,都是膽小鬼。」
「韓兄弟,你給想想,我們去哪?」朱貴無奈地問韓奕道。
韓奕想了想道︰「既然汴都去不得,我們不如轉向南邊,那里契丹人應該不能深入。」
「就這樣任憑契丹狗佔了我們的汴都?」呼延怒道。
「呼延大哥不用著急,我料契丹人在中原住不了太久,便會北返。」韓奕道,「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到時候我們再殺契丹人也不遲啊。」
「何以見得?」問話的是劉參軍。
「第一,中原氣候與燕北不同,一旦到了暑熱的時候,契丹人將不得不返;第二,契丹人當然不會治理中原,他們只會按照他們的方式,打草谷,貪得無厭,只會四處搜刮,必會遭群起而攻之;第三,以中原之大,局勢不穩,各地藩鎮即便是口頭投降,暗地里都防著呢,只不過為北虜兵勢所逼,前梁、前唐,莫不是如此。到時候,契丹人定會覺得中原是個大泥沼,四處受敵,與其如此,還不如帶著金銀財寶,早日月兌身為妙。」韓奕侃侃而談,他見眾人頗為驚訝,又道,「只怕到時候,這中原又要改姓了,我等在誰的名號下殺胡虜?現如今汴都皇宮的皇帝怕已經在撰寫降表了,難道我們還要替他打仗?」
「韓兄弟,不,韓秀才,你不當節度副使真是屈材了。」呼延道,「我要是當上節度使,你一定就是我的左右手。」
韓奕的「官位」又被提拔了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