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末年風雲錄 第二十六章 何求

作者 ︰ 肖申克117

眾人決定南奔,繞過鄆州,去南邊的兗州踫踫運氣。

越往南走,遇到更多的流民,流民傳來消息,契丹兵已經入了汴都地界,契丹主耶律德光在晉將杜威、李守貞的引導下正在南下,此時是晉開運三年(公元946年)的十二月。

呼延又一次找到了當領的樂趣,一路上不停「招兵買馬」,走出五十里地,手下已經有了兩百來號人。依韓奕的建議,呼延又一次自封為指揮使,韓奕拒絕呼延封給自己的「大官」,他牽著坐著鄭寶的馬,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逗鄭寶開心。

韓奕看起來開心不已,內心卻是愁眉不展,他不知道前路將會有什麼。如同身邊這兩百號形形色色的人群一樣,無人知道自己的最終結局。

「韓兄弟是青州人?」劉參軍開口問道。

「長者為尊,在下不敢勞您老如此稱呼。」韓奕道。

劉參軍不置可否,淡淡地說道︰「老夫陝州人,名德,表字立之。」

「原來是劉叔!」韓奕拱了拱手,行著晚輩之禮。

「呵呵,難得你這麼稱呼我這個老家伙。」劉德大笑道,因扯動了身上的傷口,痛得他眥牙裂嘴,好半天才緩過氣來,依老賣老地問道,「賢佷可有表字?」

「韓某十五歲時那年在貝州,蒙故知州吳使君厚愛,贈表字曰‘子仲’。」韓奕道,「我上面本有一長兄,只是不幸早亡」

「韓子仲?」劉德眼前一亮,「你名字起得好,這個表字也好,看來令尊與吳使君對你期望頗大。」

「姓名與表字,不過是符號罷了。」韓奕不太好意思地笑道。

提到這個世界的父親,韓奕不禁傷感︰「子欲養而親不在。」

劉德騎在馬上,見韓奕目光遠眺,眸子深遂,神情堅毅,那不太合身的褐色軍衣也掩飾不住他的逼人英氣。

「青州韓熙載,不知與賢佷有何關系?」良久,劉德問道。

「那是我族叔,只不過在前朝因受青州之亂牽連,他逃到了淮南。」韓奕道,「我還未見過族叔當面。在下尋思,即便族叔返回中原,怕也是鄉音未改鬢毛衰了吧?」

「令叔劉某曾有所耳聞,前朝同光年間進士,以文才著稱于世。」劉德道,「只不過這個世道,生不逢時也。你為何不去投奔那族叔,好歹也是一條生路,總比劉某這一輩子蹉跎要好。」

韓奕道︰「在下早有此意,只是家父當年在貝州死于韃子之手,不報了血仇,豈能苟且偷安,枉為人子?」

「就怕這仇報不完哩。」馮奐章在一旁嘆息道。

「那就報到身死異鄉。」韓奕斬釘截鐵地回道。他的話讓馮奐章肅然起敬,馮奐章道︰「如今忠臣勇士不多見了。」

「忠臣?」朱貴在一旁道,「馮兄弟想做誰的忠臣?」

「不知馮兄是何方人氏?」韓奕見馮奐章神色頗不自然,開口問道。那馮奐章身材修長,皮膚白,看上去倒更像是個書生,文質彬彬的。

「在下祖籍瀛州景城(今河北交河東北),家叔祖便是當朝宰相馮公。」馮奐章道,他話音未落,就引起朱貴的冷哼聲,「原來是馮道馮宰相之佷孫,眼下那馮宰相怕是在汴州城中,與契丹主對飲呢。」

那馮道在唐末時投軍閥劉守光帳下當參軍,劉敗後投河東監軍張承業當巡官。張承業重視他的「文章履行」,推薦給晉王李克用,任河東節度掌書記。後唐莊宗時任戶部尚書、翰林學士,明宗時出任宰相,閔帝、清泰帝時也是宰相。晉滅後唐,馮道還是宰相,可謂是不倒翁。

朱貴譏笑馮道,倒並不是專門不恥馮道的習慣性投降,而是憎恨朝廷的高官們。馮奐章臉上白一陣紅一陣,抬不起頭來。

又到了傍晚,眾人不得停了下來,擠在一起相互取暖,卻不敢生火。

因為前次在陳村時的經歷,呼延這次安排了幾位會騎馬的,騎上僅有的四匹馬遠遠地在營地周圍散開。天亮時,在外巡視的朱貴急急忙忙,說是四位騎馬放哨的,其中一個腳底下抹油,騎著馬跑了。

「娘的,我真瞎了眼了。」呼延聞听這個消息。

人群中產生騷動,各自在心中嘀咕,有了馬匹自然跑起來快,求生的是遮掩不了的。

韓奕將呼延拉到身邊,悄聲說道︰「依我看,不如將另三匹馬宰了。」

「這是為何?」呼延不解。

「一來大家可以喝馬血充饑,二來沒有了馬,身上還有馬肉做的干糧,人心才能安定。要知一個人上路,太過危險,沒有獨自逃走的機會,大家就只能抱成團。」韓奕道。

呼延點點頭,雖然殺掉馬匹讓他頗心疼,但是他也知這是一個挺不錯的辦法。朱貴帶著人將馬牽來,馮奐章貢獻出自己的頭盔,呼延一刀插入馬脖子,那馬血立刻嘩嘩地流入頭盔之中。

那戰馬雖然奮力阻止這一切,奈何七八位漢子死死地將它抱住,讓它無法擺月兌。它的生命在飛地流逝,而人類將因為它的死亡而存活下去。

呼延將手中裝滿馬血的頭盔還給朱貴,又將準備好的皮囊裝滿好幾個,臨完了還湊在馬脖子上的傷口,飲干最後一滴馬血。漢子們一放手,那戰馬轟然倒下。

朱貴仰起脖子,舉起頭盔,往肚子里倒,然後又抹了抹嘴角的血跡,呼道︰「痛快!」

眾人一個接一個地將另外兩匹戰馬殺掉,將所有的皮囊裝滿,呼延又張羅著人手動手割馬肉,他不敢生火,只能胡亂地每人分一塊生肉。

韓奕盯著手中盛著的馬血,咬咬牙,也往肚子里倒,血腥之氣令他月復中翻江倒海一般。那戰馬是胡馬,喝胡馬血,如同喝胡虜血,想到此處,韓奕抵抗住了想嘔吐的。

「喝了它!」韓奕將剩下的馬血遞給鄭寶,命令道。

鄭寶盯著面前赤血,極力地搖頭,眼神中透著恐懼。

「你要是不喝,我就不帶你上路,將你丟下。」韓奕威脅道。他話未說完,鄭寶就奪過了頭盔,仰起細長的脖子,咕嘟咕嘟地飲下馬血。

待他喝完,韓奕掏出那天剩下的半只兔腿遞給她道︰「我知道馬血的滋味不好,你嚼嚼這個,去了口中的腥味。」

鄭寶握著那半只兔腿,眼淚奪眶而出,連同眼淚一同吃下。

韓奕強忍著月復中嘔吐之意,笑談道︰「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劉德與馮奐章眼前一亮,紛紛道︰「好詞!」

呼延與朱貴相視一笑︰「好不好,我們不知道,不過听起來挺威風的!」

前方傳來馬蹄聲,眾人在高處貓著身子,見一隊契丹騎兵正在追著跑在最前的一個晉軍軍校模樣的人。那被追者頭散亂,一邊策馬狂奔,一邊回頭張弓怒射,正中身後最近一位契丹人。又接連回頭怒射,箭箭命中,韓奕等不禁暗贊那人好箭法。

跑到了近處,那晉軍軍士還想回射,箭壺中已經是空空如也。正在這時,契丹人追在後面,向他射了一箭,箭矢射中那晉軍軍士後背,那人痛呼一聲,差點摔下馬去,只得狠狠地鞭了一下坐騎,拼命地逃跑。

韓奕心想,怎麼都是只有被動挨打的份呢?

「我們快去救人哩!」呼延等不及了,操起大刀便要沖上前去。

韓奕急忙攔住道︰「不可魯莽!」

「為何?」呼延氣呼呼地瞪著韓奕道。

「跑遠了!」韓奕指著契丹人的背影道,「契丹人騎著馬,來去自如,他們想打就打,想停就停,想跑就跑,我們怎能追上?再說他們有一百騎兵,你以為我們能阻擋住他們?為了一個人,我們搭上兩百條性命,值嗎?」

「難道只能看著一個好漢被契丹狗抓住?」呼延怒道,雖明知韓奕說的有道理。

正說話間,那被追擊的晉軍騎兵又騎著戰馬遠遠地回來了,想來是擺月兌不得,帶著契丹人繞圈子。眾人都看向韓奕,等著韓奕想辦法。

「韓秀才,快想個辦法。」呼延額頭上冒著汗,他捏著韓奕的肩膀,幾乎要將韓奕的肩頭捏碎。

韓奕的腦子飛運轉,心髒急促地跳動著,急切之下,他想出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眾人听了他三言兩語的吩咐,覺得可以立刻試一試。

遠遠的,那追捕者的越來越近了,突然有起此彼伏的大聲呼喝︰

「殺啊、殺死契丹韃子!」

間或有一兩聲用契丹話的。

契丹人急忙勒馬觀望,只見面前有一片樹林,長滿了松樹和灌木。只見呼的一群飛鳥撲騰撲騰地飛起,樹林後面煙塵飛揚,那是韓奕等人用樹枝拖地。又有兵器踫撞的聲響,契丹人疑有大批晉軍殺奔而來。

契丹人不知虛實,立刻掉轉馬頭,急退。那得救的晉軍騎兵這才虛月兌地從馬背上跌落下來,韓奕大呼道︰「快,背上他,離開這里,越快越好!」

眾人听他吩咐,有力氣大的扛上這位勇士拼命地奔跑,那匹戰馬已經躺在地上吐著白沫。呼延在身後笑罵道︰

「到底誰才是領?敢奪我大權!」

鄭寶道︰「你這個大笨蛋,我哥哥才是!」

「是,我承認韓秀才比我聰明,可總該給個面子吧?」呼延不禁自嘲道,見眾人跑遠了,連忙提著大刀追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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