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末年風雲錄 第三十四章 行路 

作者 ︰ 肖申克117

冰雪漸消,已進入了二月,但這一年春天的氣息來得比往年有些晚,那些密林深澗還可以看到殘雪點點。

密州城外,不同的武裝雲集。

此前,密州刺史皇甫暉為避契丹已經率眾奔淮南,投靠了南唐。密州偏居東海,並未有遼兵深入這麼遠。但後晉朝廷大軍曾經兩次殺得契丹人大敗而還,這皇甫暉是個驍將,曾經在與契丹人血戰中出過力,讓契丹人至今想起仍恨得牙根癢癢。所以,皇甫暉認為誰都可以降契丹,唯獨自己難逃耶律德光的追究,他听說棣州刺史王建逃到了淮南,索性也率眾逃去。

密州一下子就成了無人駐守之城,各種武裝聞訊雲集于密州境內,他們三五成群,如蝗蟲一般席卷密州,將密州城內外的財產、牲畜、糧食,甚至女子瓜分得一干二淨。按照史家說法,密州是繼兗州之後第二個陷入「賊」手的州。

為了爭奪利益,不同的武裝互相之間又常常混戰成一團,時而又糾集在一起。他們穿著搶來的花花綠綠的衣裳,宰殺著搶來的牛羊,營地里燃起了十多道炊煙,準備美餐一頓。營地里堆著的是搶來的財物與糧食。

二十里外,韓奕勒馬站在高坡上,看著遠方露出一層淺淺綠意的曠野。他的身後是三百騎部下,這是他所能擁有的全部馬軍,勉強一人一騎。一騎急奔而來,等到了跟前,未等戰馬停下來,飛快地跳下來,單膝跪拜在地道︰

「報,軍上!左軍呼延、右軍朱貴部已抵達預定位置,特來回報!」

韓奕點點頭︰「歸隊!」

「是!」斥候道。

斥候回頭對自己的部下們說道︰「此戰,不求全殲,不要與敵纏斗,只求擊潰!務必使賊寇驚慌失措,待敵亂了陣腳,我軍尾餃狠擊,迫敵進入我左右步軍設在敵正北方的伏擊圈內。如此方穩操勝券,立于不敗之地!」

「是!」陳順、馮奐章等齊聲應道。

他已經擁有了三百馬軍,只不過是一人一騎,馬匹腳力也是參差不齊。馬軍緩緩前進,不久開始慢跑,最後高奔跑起來,三百馬軍跟在韓奕身後呼嘯而去。

「敵軍來了!」賊寇的營地里很快就反應過來,當他們看到的是呼嘯而至的馬軍,心中不禁驚慌,整個營地里如炸開了的鍋。更多的是附庸的婦孺老弱,他們更像是沒頭蒼蠅般亂跑,身上花花綠綠的,讓人眼花繚亂。

韓奕奔在最前頭,他雙腳狠踩馬蹬,直立起來,雙臂引弓如滿月,一支箭矢「嗖」地呼嘯而去,將敵營最外面的一位賊寇射翻在地。會騎射並不算好本事,能馬背上左右開弓那才是好本事。

義勇軍馬軍忽然一分為三,韓奕、陳順與馮奐章各領八十騎,從賊寇營地中穿插而過。戰馬踢翻了鍋碗,也撞翻了不知奔往何處的賊寇。

賊帥努力糾集部屬反抗,怎奈馬軍奔極快,眨眼間已經奔到了跟前,十幾支箭矢迎面奔來,那賊帥左右的侍從紛紛倒斃在地。三路馬軍穿營而過,在另一頭又兜了回來,韓奕飛快地回視了一下左右,見馮奐章和他部分手下被賊寇拖住,陷入了包圍之中。

馮奐章貪戀殺敵,卻不料從斜刺里劈過了一只大刀,將他戰馬馬腿砍斷,失去了戰馬,馮奐章不得不下馬步戰。

韓奕立刻返身奔了過去支援馮奐章,賊寇的箭矢雖然稀疏,卻也讓他不得伏下了身姿。他手中一桿鐵槍左右翻飛,挑翻了三兩個賊寇,部下們見主帥如此,也紛紛吶喊地助戰。敵寇見韓奕來勢洶洶,不可阻擋,紛紛退讓。

「軍上,我……」馮奐章抹了抹臉上的血珠。

「廢話少說,快與我殺敵!」韓奕暴喝一聲。

韓奕見迎面奔來的那人身著鐵甲,旁邊簇擁著部下,身份不一般,遂策馬狂奔而去,猛得一提韁繩,胯下的戰馬急停,一雙鐵蹄如泰山壓頂朝那人身上踏去。那人也甚靈活,閃到了一邊,不料半路又殺過來一位義勇軍,鐵錘正砸在那人的面部,那人的臉被砸得血肉模糊。

韓奕看了那個壯實的漢子一眼,手中的鐵槍一挑,將那賊帥挑了起來。此人還未死,在槍尖上手舞足蹈,口中慘叫著。

韓奕的心頭有股快意,殺人讓他覺得心頭很是充實,這令他有些恐懼。

「大領死了!」賊寇們驚呼道。

趁你病,要你命。義勇軍馬軍又在另一頭集結,再一次氣勢洶洶地殺了回來,部分人馬在外圍巡游,卻讓出一條逃生之路,慌不擇路的賊寇從讓開的通路逃奔而去。

馬軍並不急于追上,而是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放著箭,跑在最後的三三兩兩之人被放倒在地。恐懼讓大部分人恨不得生出一對翅膀,逃出可怕敵手的魔掌。

就在群龍無的賊寇以為就要逃出生天的時候,道邊左右的突然出現了更多的敵人,那時埋伏多時的義勇軍步軍,分別由呼延與朱貴率領著。

「殺啊!」呼延提著大刀跳出藏身之地,滿面虯髯,如猛虎下山,率部眾沖入賊群之中,將逃竄的賊群一分為二。

朱貴也領著自己的部下,加入戰團。馬軍又在身後追迫,將漏網之魚殺得干干淨淨。

賊寇們嚇得屁滾尿流,紛紛扔掉兵器,乞求活命。一場一邊倒的戰斗,很快結束。義勇軍押著俘虜和這股賊寇的財物回到五十里外自己的營地,劉德帶著留守義勇軍軍士和家屬們歡呼雀躍地迎接將士們的歸來。

鄭寶飛快地撲過來,圍著韓奕轉了幾圈,待現他身上沒有少部件,這才放心。張氏奉上一盆熱水,讓韓奕洗去征塵。

「你叫李威是吧?」主帳之中,韓奕問一位軍士道。此人正是將賊帥砸翻在地的漢子。

「回軍上,小人正是麾下馬軍什長。」李威回道。

他對韓奕能記住他的名號而感到自豪,卻不知韓奕為了記住自己每一位什長及以上部下的名號下過大功夫,這是一支小規模軍隊主官的必要技能,這能讓地位卑位者倍感振奮,以為自己在主官心目中有一席之地。

這李威本是邢州人氏,兩年前因家貧困頓,不得已偷了人家的牛換些柴米為生。牛是第一等的牲畜,牛皮又是重要軍用物資,按法令百姓就連家中多留幾寸牛皮,都要殺頭,李威害怕官府治罪,只好離家出走,四海為家,走到哪便是哪,輾轉兩年後踫巧遇上了韓奕等人。

「劉參軍,這位勇士擒了賊軍主帥,按軍規應如何賞賜?」韓奕問道。

「應比尋常有功之人加賞三倍,加官兩級。」劉德回道。

「好,你下去領賞吧!現在我義勇軍軍中職位少,你現在就暫時充任我的牙軍(親軍)都頭吧?」韓奕點點頭。李威聞言大喜,連忙拜謝。

馮奐章立在帳中,手無足措,因為他在殺敵時,因戀戰而被賊寇拖住。躊躇了一下,他上前請罪道︰「軍上,屬下……」

「你部既有功,也有錯,有功應賞,有錯應罰。二相權衡,賞賜減半!」韓奕道,他又問左右道,「諸位有何異議?」

呼延等人笑道︰「軍上賞罰分明,我等哪里有異議?」

劉德拍著馮奐章肩膀道︰「馮小子,你也不要泄氣,以後的日子長著呢。」

馮奐章羞赧道︰「劉叔,馮某定會知恥而後勇。」

韓奕帶著幾位左右手,出了大帳,去營中巡視,安撫受傷之人。

如今他握有三千兵力,實際上歸順他指揮的遠不止這個數,這當中有不少是軍士的家屬,還有一些是從楊劉鎮潰敗以來,就隨韓奕、呼延等一直跟到兗州的百姓。

家屬們充當雜役、挑夫與伙夫,韓奕將他們編組,各有名目,一同帶到了密州,從這一點看,跟其它流寇沒什麼區別。這雖然會很辛苦,但這些百姓也顧不上什麼了,能有一口飯吃比什麼都強,韓奕在他們心目中如同一個活菩薩。

在經過兗州那大半個月相對安定的生活,韓奕不得不又踏上了飄泊不定的生活,他也只有盡其所能,多養活一些人口。就如同今天這一戰,也意味著另外一批人因為他們而喪命,弱肉強食罷了。

軍士們在一場大勝之後,除了當值的人,大多都在休息,凡是參戰之人,也都得到賞賜,個個笑容滿面。但那些不幸戰死之人,他們的家屬只能是以淚洗面。

「現在雖然四處轉戰,但軍事操練一日也不可馬虎,若是我等懈怠,他日我等便要成了別人的刀下之鬼。」韓奕對左右說道,「爾等願成為別人的刀下之鬼嗎?」

「自然不願!」軍士們齊聲呼道。

「好,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爾等謹記!」韓奕高聲呼道。

「遵令!」軍士們回應道。

正說話間,遠處傳來一陣喧嘩聲。呼延很快就牽了一個被捆成粽子般的人走過來。

「軍上,此人自稱是江南唐國使臣,要見軍上。」呼延回道。

那人衣著頗為光鮮,雖然神色慌張,但拒不下跪。

「大膽!」呼延暴喝一聲,一腳將那人踢趴下,摔掉了兩顆門牙。左右刀斧手威風凜凜地站在一旁,那人心虛,此時已經後悔無比,生怕招來殺身之禍。

韓奕等人覺得很驚訝,不知南朝唐國使者怎會跟一股賊寇混在一起。韓奕道︰「既然是唐國使者,松綁!」

使者神色稍定。他雖自稱是使者,其實是間客,既是為了刺探中原虛實,也順便招攬淮北一些武裝力量。

韓奕又問道︰「你自稱是唐國使者,可有憑證?」

使者看了看兩旁虎視眈眈的軍士,膽戰心驚地回道︰「回將軍,沒有憑證。」

大帳內眾人笑了,朱貴嚇唬道︰「既無憑證,那就是誆騙我等,該殺!」

使者又嚇倒在地,求饒道︰「敝上听說中原變亂,又有北軍兵陸續南奔我朝,敝上派小使等渡淮,以打探虛實,並非故意誆騙將軍!」

韓奕心中一動,心想要是到了遼人北返之時,南唐若是趁此機會北上以圖中原,倒是一個極好的機會。不過,他很懷疑偏安淮南及江南的南唐皇帝李璟有這個魄力。

「我們將軍姓韓,乃青州人氏。將軍有一族叔名諱韓熙載者,听說在南朝為官,不知官居幾品?」劉德故意說道。

使者听劉德這隨口一問,心中大定,連忙討好地說道︰「原來將軍乃我朝虞部員外郎韓大人之佷,失敬、失敬!韓大人乃我朝才子,博學善文,制誥典雅,堪稱一絕,國內無不聞其大名,就是我朝陛下也常常召韓大人入宮問對,頗為倚重。」

韓奕微微一笑,撇了撇嘴道︰「這員外郎官不過六品之官,太小!」

「怎麼說也得混個節度使之職!」呼延道。他這一開口,眾人都哈哈大笑。

使者連忙道︰「官職是小了些,不過這員外郎也屬尚書省郎官,屬于清望之選,非一般人能任,且升遷較好。況我陛下,賜令叔韓大人服緋,這也是難得的恩寵。」

「使者勿驚,待你回到南朝,請代本帥向家叔問安。」韓奕道。

使者听韓奕這麼一說,知小命已保,連忙問道︰「敢問將軍名諱?」

「青州臨胊韓奕,字子仲,家父韓熙文!」韓奕說道。

「將軍年輕英雄,真是名門俊杰吶!若是軍上願意南奔我朝,我朝必以上將軍之職虛位以待。」使者巴結道,「如今不僅有皇甫暉、王建這樣一州刺史投奔我朝,就是淮北一帶的義軍也多請求內附我朝……」

韓奕擺擺手道︰「使者不必說了,韓某並無投奔南朝之心。貴朝是否有欲北窺中原之心?依韓某拙見,貴朝向來好夸文字,缺乏勇武進取之心,韓某既便去了南朝,料想也無用武之處。」

韓奕故意貶低南唐,使者立刻反駁道︰「軍上有所不知,自我朝先帝立國以來,對外休兵,整頓內政,與民休息,如今我國富甲一方,百姓安樂其間,朝武大臣相偕,又有明君執政,號稱‘小開元’。有朝一日,我朝大軍北復中原,恢復開元盛世,也非在下妄言。」

「既然如此,貴朝為何還不派兵來中原攻城掠地?想是懼怕遼人吧?」劉德插話道。

使者怕被韓奕等人恥笑,解釋道︰「因閩地內亂,我朝眼下正在對福州用兵,故而暫時無暇對中原用兵。不過,等我朝騰出手來,定會北上中原的,想那時契丹人北返,中原空虛。」

韓奕等人相視一笑,他們已經拐彎抹角地問清了事實,南唐君臣一方面是無暇顧及中原,一方面又對害怕招惹契丹人,也是遲疑不決,說到底還是進取心不夠。

「使者若回到南朝,告訴貴上,若是真有志于中原,眼下正是時候,如果胡虜北返,中原有了新皇帝,一切都晚了。」韓奕告誡道,「順便替韓某向我族叔問安!」

韓奕將南唐間客喂飽了一頓,給他一匹馬,派人禮送出去。

身在山東心在吳,飄蓬江海漫嗟吁。

他時若遂凌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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