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末年風雲錄 第十六章 鵲起

作者 ︰ 肖申克117

河中府,自號為秦王的李守貞正召集部下大宴。

酒酣耳熱之際,李守貞臉上浮著志在必得的神采。自從去年劉知遠遣兵攻杜重威時,李守貞就有兔死狐悲之感。等到杜重威被誅,李守貞更是招納亡命,暗養死士,以為自保之計。

如果讓蔡小五說,人只要能出人頭地就足矣。呼延弘義說,要是能當上節度使,死也心甘。朱貴則是想多娶幾房小妾,夜夜有美人作伴,則是神仙。

不過,對于早已貴及將相的李守貞來說,想當皇帝的念頭在心中一經出現,就落地生根。在這一點上,石敬瑭做了一個好榜樣,李守貞也想勾結遼人,不過即便是與遼人聯系上,遼人正忙著內斗,無暇南顧。趙延壽、楊光遠、杜重威之流,也是步石敬瑭後塵,只不過他們沒石氏幸運,全都失敗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偏偏李守貞相信自己有做天子的福份,是真主。

緊挨著李守貞而坐的是一位僧人,名叫總倫的,因其自稱會望氣,認為李守貞是真主,因而被李守貞拜為國師。很顯然,這位國師是個酒肉和尚,六根不淨,今日酒喝得有些高了,沖著李守貞諂媚道︰

「大王,近日小僧觀氣象,見有紫氣籠罩貴府,聚而不散,這是個好兆頭啊,天降大命于大王。大王有天命護佑,朝廷遣郭威匹夫來攻,必致敗回,大王有驚無險也。」

「哈哈,承國師吉言,諸位敬國師一杯。」李守貞心中得意,放下酒觴,臉上卻是不屑的神色,「本王為軍主時,郭威不過是潞州一小卒。本王位及將相時,郭威等不過是下佐小將。今郭威領兵來攻我,可笑他自不量力。郭威、史弘肇還有楊邠等,何德何能,又曾有何顯著的戰功,便把持朝政,敢對本王號施令?」

李守貞部下有一悍將,名叫王繼勛的,勇武善戰,悍不畏死,善使鐵鞭、鐵槊與鐵,因而號稱「王三鐵」,向來為李守貞所倚重。王繼勛敞著懷,臉上與胸口因酒力而一片赤紅,舉觴說道︰

「大王說的對,有我等精兵強將,定讓郭威有來無回,九五至尊唯有大王可做,劉承祐小兒不配給大王牽馬。待他日,讓郭威跪著給我等斟酒,再令劉承祐作樂,哈哈……」

帳下眾將佐紛紛表豪言壯語,無人將郭威和他率領的大軍放在眼里。

「哈哈,爾等壯言,軍心可用,士氣可用,本王無憂了。」李守貞大笑道。

將佐之中,唯有一人有些憂慮,這正是跟韓奕有過幾面之緣的徐世祿,當年馬家口之戰中,他成為了李守貞的部下。徐世祿為人剛直,然而過于念恩,李守貞見他武藝高強作戰勇敢,便多加籠絡,以致于徐世祿今日有上了賊船的實感,後悔莫及。

「大王,郭威雖是後進,不過他此番來攻,兵力有數萬,帳也猛將如雲,怕是……」徐世祿道。他的話卻被李守貞打斷了︰

「哼,本王典禁軍時,他郭威還在晉陽當小軍頭。今日禁軍中大小頭目昔日都是我李守貞的部下。等郭威領兵前來,我登高一呼,禁軍舊部必會嘩變,陣前倒戈。再說漢法苛嚴,史弘肇之流御下極嚴,部下有小過即動輒處死,禁軍軍士們早就心懷不滿了。」

他偶然抬頭,見對面牆上掛著一幅畫,畫中一只猛虎正在舐掌,心中一動。

「來人,取本王弓來!」

李守貞握弓在手,自負地部下們說道︰「本王將來果真有大福,必中虎舌!」

說著,李守貞並不起身,席地而坐,搭箭引弓,將硬弓引如滿月,「嗖」的一聲,那箭矢直奔虎畫,狠狠地釘在牆壁上,入牆三寸,箭羽仍在顫抖不已。眾人定眼一瞧,那箭矢正中那畫上猛虎的舌頭。

李守貞的本事也不是吹的!

「好!」

「大王威武!」

「萬歲、萬歲!」

宴堂中,響起了一陣猛烈的歡呼聲。李守貞的臉,因激動而更加的紅了,在這一剎那間,李守貞已經看到了自己君臨天下斜睨八方的那一天。

內宅中,李守貞長媳符氏,側耳傾听著前院傳來的歡笑聲,心中焦慮不安。她正是官拜泰寧軍節度使、檢校太師、兼中書令、魏國公符彥卿長女,開運二年時嫁給李守貞之子李崇訓的,這本是一樁門當戶對的婚姻,然而當李守貞豎起反旗之時,符氏便知大禍臨頭了。

李守貞迷信術士之言,曾有術師說,他的長媳符氏將母儀天下,李守貞父子深信不疑,更加決心謀反。因為自己兒媳要做皇後,那不就說明自己父子要做皇帝了嗎?然而,符氏卻沒有這麼想過,當朝廷討伐大軍正在奔來的路上時,她出奇地冷靜,她在想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傳來,從屋外闖進來一個男人,正是她的丈夫李崇訓。

「夫人又在亂想了。」李崇訓一身酒氣,他將嬌美的妻子摟在懷里。美人入懷的感覺,讓他體內的升了起來,符氏略帶抗拒的動作,反而激起他的欲火。

李崇訓將符氏壓在身下,粗暴地扯下符氏的衣裙。李崇訓呆了呆,呈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副令人的美妙身軀,雪白的肌膚與玲瓏有致的曲線令他的喉嚨里出奇怪的咕嚕聲。

「夫人今夜好像比往日更美上三分!」李崇訓婬笑道。

他將自己滿是酒氣的臉龐埋在那最豐滿之處,深吸了一口女人的體香,雙手急不可耐地在那嬌柔的身體上來回游走。

居室里,很快便響起了申吟與喘息之聲。

一番之後,心滿意足的李崇訓呼呼大睡起來,嘴里還在囈語︰「夫人將來……皇後,我……皇帝!」

淚水倏地滑落,符氏暗自垂淚。她生于豪門,從小便有教養,既然父親將自己許配給李家,只能嫁狗隨狗嫁雞隨雞,她無權選擇,只能承受。輕嘆了一聲,符氏也睡去。

……

八月十八,郭威領著討逆軍主力將來到了黃河邊。

浮橋剛剛搭建完畢,諸軍爭相渡河,各不相讓,一時間在渡橋邊混亂成了一團,甚至有人差點喪身黃河。

郭威站到岸邊高阜,見軍士們爭渡,心中不喜,正要曉諭全軍依序渡河,不得搶渡,忽然飛來一群烏鴉。鴉群在河面上鼓噪一陣,又如黑雲一般朝郭威迎面撲來。

烏鴉全身通黑,叫聲又是極其難听,這是一種通常不太討人喜歡的鳥,常是不祥之兆。郭威心頭火起,退後十幾步,舉弓搭箭便要射烏鴉,驀的,腳下一陣轟然巨響,堤岸在顫抖著。

在左右軍士的驚呼聲中,岸堤崩塌了,大塊泥石連同樹木雜草,轟然滾入滔滔黃河水中,一個浪頭打來,全都消失不見,只看到一些雜樹在河面浮浮沉沉。郭威瞧了瞧腳前,見自己方才所站立位置的泥石全都滾入了黃河中。

大難不死,天幸也!

「這是上天給我的庇護!」郭威轉怒為喜,扔掉自己的弓矢,指著飛走的烏鴉群,對左右說道,「李賊可破也!」

三軍欣然,各懷斗志。

大軍順利地渡過了黃河,在黃河北岸邊稍作休息,韓奕率領自己的部下押運著糧草最後趕上來。

高阜上,一面「郭」字大旗在秋風中獵獵作響,背靠著九曲黃河,郭威騎在馬上看著雄壯的軍隊,微有自豪之意。

這一路行來,郭威與士卒同甘共苦,小功必賞,微過不責,士卒偶有小病小傷的,郭威動輒親自探視。部下將吏無論賢愚,有所陳請,郭威均和顏悅色,虛心听從。他已經用從馮道那里討來的法子,將來源駁雜的軍隊擰成了一股繩,這支軍隊的唯一的主人姓郭。

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里須長劍。

數萬大軍臥在高阜下,頭枕著滔滔黃河休息,旌旗如林,刀槍如蝗。戰馬嘯西風,氣宇軒昂,欲一掃乾坤平戎萬里。

在人叫馬嘶聲中,郭威笑問來復命的韓奕道︰

「子仲以為我軍如何?」

「太尉典軍,大軍上下齊心,同仇敵愾,氣吞萬里如虎,自然無往而不前。」韓奕回道,「我等願隸太尉麾下,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眼下,我等不過是只缺一戰。」

「好一個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借子仲之言,本帥願于爾等共勉!」郭威聞言,對左右諸將校說道。

「太尉教誨,我等銘記在心!」眾人齊聲回道。

行營先鋒都指揮使白重贊道︰「太尉,今我大軍分三路兵進河中。李賊只是稍作抵抗,便龜縮城中,此乃作繭自縛是也,卑職願率軍直搗河中府。」

「白先鋒莫要著急,今白文珂與常思二帥已經陳兵河中府下,李賊不願出城交戰,龜縮城中,正合我意。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李賊也不過如此,他若出城與我交戰,我反倒大費周折。」郭威勝券在握,「他以為據堅城自守,糧甲充足,可以阻擋我王師來襲,令我無功而返。可笑!愚蠢!」

郭威又命從事王溥道︰「命西南水陸轉運使李榖,多征集民壯,往我河中行營多送糧草,須保我大軍一年所需。」

「太尉,多運糧草,勞民傷財,恐怕並不太合適。況且我王師兵進河中府,只要將士悍不畏死,爭強好勝,殺賊立功,李賊項上人頭不過是手到擒來。」扈彥珂道。

「彥珂不必多言,本帥自有主張。」郭威捻著須髯道,他心里早有了明確的討伐李守貞主張。

左右不再言,八月二十,郭威率領大軍氣勢洶洶地來了河及劉詞自同州,常思自潼關進,三路大軍將河中府三面圍住。

李守貞站在城頭上,見漢軍揚旗伐鼓,耀武揚威,而「郭」字旗下的士卒更是兵強馬壯,戰意沖天。在部下面前,李守貞不想表露出一絲詫異,他憑高眺望,手搭涼蓬,凡是漢軍中他所認識的兵將,便高呼其名。

「呸!我乃王師都校,見我王師前來,還不出城認罪?」

「李賊,還不投降,更待何時?」

「李守貞,本將軍正要取你項上人頭,賣給朝廷,還不快出城領死?」

城下漢軍中一片喧嘩,統統稱李守貞為叛賊,有不共戴天之仇。李守貞當初太過自信,又曾在部下心月復面前夸下海口,此番這一出,令他無地自容,心中有了三分膽寒。

木已成舟,李守貞最驕傲自負的本錢成了鏡花水月,他只得拼死一搏了。

郭威立在中軍中,看著陣前的鼓躁,任憑部下們往城頭上謾罵,心中得意萬分。他既得意李守貞的失算,又得意自己僅靠行軍路上的小恩小惠,將部下擰成一股繩。漢軍眾將紛紛前來請戰,趁敵心虛,起進攻。

令人意外,郭威卻搖頭道︰「敢言攻城者,斬!」

部下嘩然。郭威解釋道︰「十則圍之,然攻城之戰,攻者一方十有死傷。李守貞乃前朝宿將,健斗好戰,屢立戰功,況城臨大河,樓堞完固,易守難攻。我軍初來,雖士氣高熾,然李賊銳氣仍在,我欲做久困之計。」

郭威又道︰「敵軍居高臨下,勢如建瓴,我軍則是仰攻,危險異常,九死一生,有何益處?從來勇有盛衰,攻有緩急。本帥欲設長圍,以守為戰。爾等洗兵牧馬,坐食轉運使李大人送來的糧餉,溫飽有余,何懼時日延久?待城中公私皆竭之日,就是我等攻城之時!」

諸將道︰「長安、鳳翔與李守貞連衡同盟,若是我軍兵圍河中,趙思綰與王景崇二賊遣兵來援,一旦內外夾攻,恐怕于我軍不利?」

郭威道︰「趙、王二賊,不過僅憑血氣之勇,不識軍謀。今郭從義、王峻在長安,趙暉、藥元福等在鳳翔,足以牽制二賊。爾等只管听我軍令!」

「遵命!」諸將拜道。

韓奕則想道,李守貞當年奉命討伐青州楊光遠,也是如此,去年高行周討伐杜重威,亦是如此。以一國之力,圍困一城之敵,自然是佔盡優勢,不用擔心糧草。這辦法最有簡單,卻又最有效。

城內的百姓,此次恐怕又要成為犧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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