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末年風雲錄 第二十章 鵲起

作者 ︰ 肖申克117

韓奕收拾妥當,披掛整齊,走出了自己的軍帳。

他深深地吸了一下外面的干冷的空氣,冷風卻不請自來地往懷中亂竄。腳上的靴子踩在雪地里,出吱吱的響聲。

夜空中,正時斷時續地飄著細雪,落到身上的處,帶來絲絲涼意。

不遠處的柵壘處,燈火輝煌,士卒來回地走動巡視。李威與蔡小五二人過來稟報道︰「軍上,我軍已經準備妥當,請軍上示下。」

「披甲持戈,席坐各帳,不準喧嘩,不準妄動,巡卒一如以往,等待劉帥號令!」韓奕布簡短而又明確的命令。

「是!」李威與蔡小五二人分頭離開。

韓奕帶著陳順、馮奐章與吳大用三人,直奔前方的柵壘。今夜城南由呼延弘義與朱貴二人駐防,呼延弘義一見到韓奕,便嚷嚷道︰「听說今夜有仗要打,老七為何讓我光看不練?」

「今夜敵軍極可能有突圍之舉,但是敵軍或許不會選擇西城,而是南城,此謂聲東擊西之計。不能設伏不成,反中了圈套,那就貽笑大方了。因此,呼延大哥與朱三哥的任務也很艱巨,我可不想讓全軍的注意力都放在西城,而中了敵軍奸計,丟了我們鄭州義勇軍自家把守的地盤,咱丟不起那個臉面。」韓奕說道。

陳順笑道︰「大哥別總想著沖鋒在前,功勞都讓你立了,也該讓我們表現表現。」

「就是嘛!」吳大用接過話題,「大哥都是要當節度使的人,還在乎跟我們搶功勞?」

「大用,你還別說,我現在對自己能當上節度使一事,信心滿滿。」呼延弘義回道,「這功勞多了,離當上節度使不是更近了些嗎?」

「區區節度使又算得了什麼?」馮奐章道,「大好男兒,應當出則為將,入則為帥,那才算得上是風流人杰。」

「下流人賤?我呼延弘義不識一字,看來只能爭取當個節度使,就算是光宗耀祖了,可惜啊,我做不到出則為將入則拜相的下流本事,只好做個上流節度使了。」呼延弘義滿臉惋惜之情,卻一本正經地說道。

馮奐章哭笑不得。呼延弘義粗中有細,並且有小聰明,這回是裝糊涂,硬是將黑的說成白的。陳順笑道︰「大哥這一番高見,真是振聾聵。」

「大哥其實是滿肚子學問的,吾輩拍馬也趕不上。」朱貴在一旁說道,「幸虧大哥沒去應科舉,否則哪里有讀書人的出頭之日呢?」

「你才知道啊?」呼延弘義佯怒道。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二更時分,安排好軍務,韓奕進了劉詞帥帳。

大帳簾子被他掀開,冷風立刻鑽了進去,將帳內火光攪動起來,變得搖曳不定。帳內除了當值的,將校齊聚,劉詞滿身披掛坐在正中央的一把交椅上,一把鐵槊橫在雙腿之上,听到聲響睜開了假寐的雙目。

帳外傳來更卒的有節奏的梆聲。

劉詞已經將城外孤村酒肆店家及幫佣全都抓了起來,一番嚴刑拷打,得到的口供證明了韓奕的猜想不虛。李守貞見城外漢軍大營少了不少兵馬,偵知郭威已經西援鳳翔,機會難得,便遣人夜間潛出,在漢軍巡卒路過的村子開了一家酒肆,以為奇計。邏騎多半嗜酒,見了這杯中物,還不要現錢,統統喝得半醉,回營中呼呼大睡,哪里會想著正事。

李守貞想的倒好,可惜被漢軍識破。劉詞準備將計就計,全殲膽敢突圍之敵,只是不知城中守軍何夜出城,便命令不當值的將校聚在自己帳中,隨時準備出戰。

韓奕在帳門口抖落在身上的雪花,他臉膛凍得通紅,帳內迎面撲來的熱氣讓他覺得無比的溫暖。

「稟劉帥,我鄭州義勇軍除了當值的兩千五百步卒,余部兩千人已經準備妥當,只等劉帥號令。」韓奕拜道。

「韓將軍辛苦了。」劉詞威嚴緊繃的臉膛,松馳下來,透著悅色,「請坐!」

「謝劉帥!」韓奕再拜道。

帳內又恢復了寧靜,眾將都在為可能到來的大戰養精蓄銳,或坐交椅,或席地而臥,甚至有人出如雷鼾聲。也有人坐臥不安,尤其是郭威的愛將李審,他負責城郊外的巡邏,此時此刻他的部下大多醉臥營中,並且他本人犯酒禁。

「劉帥,末將……」李審開口欲言。

劉詞卻打斷了他的解釋,雙目如電︰「你是太尉帳下親將,待太尉自陝西還營,老夫自會稟報實情。在此之前,爾等須奮不顧身殺敵立功,若僥幸不死,老夫會替你求情,至于太尉是否寬大,那是太尉的事。爾等若是不幸死在賊軍刀下,也算是為國而死。」

李審忐忑不安,他現在是最渴望城中叛軍真地出城突圍的人,因為那樣他才有機會減輕自己的罪過。

博州刺史李榮素來驍勇善戰,他已經將自己的佩劍擦了第三遍,不耐這沉默的等待時光,慨然請命道︰「劉帥,末將想去柵前巡察,總比這干等要舒服得多。」

「李將軍稍安勿燥,若是我軍柵前巡察異于前日,敵軍偵知,必會以為我軍有備,反而不敢出城,那就弄巧成拙了。」劉詞捋須笑道,自有一股大將風度,「我軍外松內緊,敵軍若有突圍之舉,少不了要李將軍拒敵。」

行營先鋒指揮使白重贊接口道︰「我軍有備,就怕敵軍不來,否則定讓敵軍有來無回。」

眾人有的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打無聊的時間,大半人在半睡半醒之間。帳外傳來軍士打更之聲,已經過了三鼓,正是夜色最深沉之時。除此之外,則是寒風在帳頂上的呼嘯聲。

到了四鼓雞鳴之時,即便是最健談的將校都失去了聊天的興趣,都朦朧睡去,帳內響起了此起彼落的鼾聲,一個賽過一個,吵得韓奕無法入睡。

正當韓奕輾轉反側之時,忽听帳外傳來急促的擊鼓聲。

劉詞驀然驚醒,眾將校跟隨他奔出帳外,見城西果然是光明如晝,火光之中,正是敵軍出城燒柵。

「來的正好,李賊沒讓我等失望。諸位回營,按本帥定計行事。」劉詞急令。

眾將不再回復,紛紛領命回歸本軍。諸軍除了留下足夠人手駐守各自柵壘之外,余兵按照計劃飛快地雲集在西柵。

敵軍為仍是那位號稱「王三鐵」的驍將王繼勛,此人常常率軍突圍,雖然每次皆敗還,但每次也讓漢軍損失不小。冤家路窄,漢軍爭先恐後地阻擋王三鐵,但漢軍正是因為早有準備,諸路人馬立功心切,竟與敵軍先鋒攪在了一起,自相殘殺或踐踏而死者不在少數。

劉詞氣急敗壞,連忙命諸軍暫退,任憑王三鐵焚燒西柵。王三鐵見機不可失,率兩千人馬越過連壘,向著漢軍沖來。

客省使閻晉卿急呼道︰「賊軍皆披黃紙甲,火光映照,顏色白亮,容易辨認。」

劉詞親率自己牙軍擋在了王三鐵面前,再命客省使閻晉卿、裨校李韜左右夾擊,白重贊、李榮與韓奕則繞過敵後,將王三鐵堵在城外。

李韜大呼道︰「敵軍必敗,我等無事食君祿,此刻正是我等殺敵立功之時。我願當先,諸位隨我奮勇向前。」

說畢,李韜率先持長殺向敵陣,眾部下也勢而上。李韜乃河朔人氏,有勇力膽氣,善用長,賊軍當中一將策馬持槍刺來。說那時遲,那時快,在對手凌頭刺來之前,李韜手中長靈巧地當胸一刺,洞胸而出,又連殺十數人。

一夫拼命,萬夫莫當。

在李韜的激勵之下,漢軍群情振奮,個個勢如猛虎,只管向前沖殺,此戰李韜幾乎是一夜出名。郭威親將李審更是拼命,他是為了洗清死罪而戰。

王三鐵膽戰心驚,自從漢軍圍城戰,他就負傷而回,後來又十余次出城,次次敗還,次次在他驍勇自負之心上加了一分憋屈。這一次,本以為勝券在握,但看這情勢漢軍早有準備,個個賽如猛虎,比以往似乎驍勇十倍以上。

漢軍爭先恐後地吶喊向前,饒是王三鐵的精銳部下,也雙拳難敵四手,箭矢從四面八方呼嘯而降,中箭倒地的軍士處處皆是。源源不斷奔涌而來的漢軍,令他部下膽戰心驚。

受傷的士卒在雪地里哭號,被斬斷前腿的戰馬在痛苦地嘶叫著。夜空中仍飄著細小雪花,火光照耀之下,營造出一種奇異的景象。潔白的雪花,被熱血染成了鮮紅色,即便是地上積雪也被熱血融化。

叛軍拼命反擊著,此時此刻他們僅僅是為了自家生存而戰。漢軍的攻勢卻是一波又一波地涌上前來,如怒濤要將他們淹沒其中,一切敢于反抗者都將支離破碎並且灰飛煙滅。

「饒命啊!」有叛軍放下了兵器,乞求饒命。但激烈地廝殺之中,漢軍似乎忘記了赦免,他們高高舉起的刀劍,順勢而下,如切瓜菜。

無頭的尸體僕倒在地,然後被撲上來的漢軍踩在腳下,成了一堆爛肉,與血色的雪地融為一體。西城門又大開,李守貞又遣出一千精銳前來營救,正試圖越過壕塹,往橫在面前的韓奕、白重贊與李榮的兵馬撞來。

無人下令,漢軍紛紛舉起弓箭射去。援軍當中一員裨將,手挺一支鐵槍,冒著箭雨,縱馬一躍,竟踩著壕塹里堆積的死尸,沖向了漢軍,火光之中猶如神兵天降。那裨將橫沖直撞,手中鐵槍右突右挑,無人能有三合之戰,白重贊的部下望風披靡,紛紛後退。

韓奕與李榮二人分別從兩翼殺到,合力將缺口堵上,勉強阻擋這支千余人精兵的突擊。白重贊惱羞成怒,在陣後稍整人馬,橫擊敵軍援兵。沖天的吶喊聲與耀眼的火光中,韓奕遠遠瞧那敵將似乎眼熟,他率領牙兵靠前,不料那人不退反進,竟殺到了韓奕的面前。

正是徐世祿。

蔡小五與李威二人領兵壓上,徐世祿只覺得遇到了一座大山,再也不能向前邁進一步,再扭頭看去,見部下已經被漢軍截成幾段。

韓奕驚呼道︰「李賊勢衰,已經窮途末路,徐大哥何不立刻投降,我保你月兌免罪責。」

這些天來,徐世祿早就知道韓奕是漢軍大將,兩人常常隔著營壘遠遠眺望。韓奕惜材,不願主動招降,甚至都不對己方將帥們提起此事,以免給徐世祿招來殺身之禍,而徐世祿也不願未戰乞降,卻道︰

「徐某平生最恨未敗而降,李公與我有恩,倘若力竭而死,也不虧了忠節!」

「如爾所願!」韓奕又急呼左右,「此人乃我舊識,爾等務必活擒此人。」李威領命向前,專門截殺徐世祿部下小卒。

那一頭,王三鐵部下被分割、撕碎、淹滅,王三鐵猶自浴血抵抗,受創七八處,大呼︰「非我怯戰,此乃天敗我也!」

王三鐵扔下兵器,就地投降,也顧不上臉面了。

韓奕騎在馬背上,注視著戰場之上,四周的砍殺聲漸息。火光照亮了他年輕剛毅的臉膛,目光所及之處,徐世祿的部下大半被一一斬殺,小半跪地投降。城頭守軍助戰的鼓聲也停了下來,無奈地飲下這杯苦酒,他們對此無能為力。

徐世祿仍在苦戰,但他被手持巨盾的義勇軍步卒包圍著,月兌身不得。他手中鐵槍毫不留情地擊刺,似乎力大無窮,搗碎了無數塊大盾,卻傷不了義勇軍一根毫毛,戰馬早就被持斧軍士砍翻在地。

世事難料,徐世祿並不認為李守貞想當皇帝有什麼不好,他只恨自己運氣太差,投錯了主人。

巨盾如山而至,將徐世祿圍在當中,緊貼著地面的暗處伸出七八條鉤槍,勾住他的靴子,將他拉倒在地。

「 !」徐世祿奮力吶喊。

這一聲吶喊,猶如晴空里的霹靂,飽含著他滿腔憤怒、失望與悔恨的復雜情感。

徐世祿強扭起腰背,竟從數重重壓之下,騰身而起,將跟前的義勇軍軍士掀翻在地。軍士們目瞪口呆,他們被徐世祿的勇猛與頑強驚呆了。

一支箭矢,越過漢軍軍士的頭頂,飛向了被眾軍包圍中的徐世祿,也撕破了忽明忽暗的戰地夜色。即便是吶喊與兵器相交的嘈雜聲中,徐世祿仍能清晰地听到利箭破空之聲。

汗毛豎起,卻躲無可躲,徐世祿被射中了,仰面倒下。

「他的箭法又精進了不少。這一次,怕是一了百了,從此並無牽掛了……」徐世祿在倒下的一剎那間,如此想。

身體內鑽心的巨痛,讓他瞬間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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