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末年風雲錄 第四十八章 梁山

作者 ︰ 肖申克117

垂楊夾城路,客思逐楊花。

這是唐人登大相國寺閣時所作的詩作。大相國寺乃京城第一名剎。可追溯到佛教盛行的北齊天保元年公元瀝年,原名叫建國寺,後屢遭兵交。唐時有一高僧名叫慧雲的,欲在此地建一寺名叫福慧寺。慧雲禪師在掘地時,得一北齊時建寺的一塊古碑,知是建國寺的遺址。遂改福慧寺為建國寺,並將此前在神龍二年公元旭年募鑄的高一丈八尺彌勒像安奉寺中。

但因為建此寺時並沒有得到官府的認可,恰逢唐睿宗時敕令拆毀不具名份的寺宇,將銅鐵佛像轉收入附近它寺,慧雲禪師不得不停止修建。

傳說豐,慧雲禪師于彌勒像前泣淚焚香,至誠至禮,鄭重禱告說︰「若與此有緣,當現奇瑞,策悟群心,以保全寺院。」

大概是慧雲禪師的赤誠之心感到了佛祖,佛像頭上忽放金色之光。照耀天地,滿城信從聞見,爭向前往瞻禮,皆嘆稀有。得此佛光祥瑞,當然會有人奏表聞于朝廷。當時睿宗李旦以舊封相王即皇帝。因為感夢,遂詔改為大相國寺,並御書碑額,作為他由相王即位的紀念。這就是大相國寺的由來。如果要追溯更久遠的歷史,大相國寺所在地原本是戰國魏公子信陵君的游賞之地,信陵君生前恐怕沒有想到這里會成為一座名剎,因為那時他不知佛為何物,更不會想到這里會成為三教九流聚會之一大場所。

寺內唐時的建築大半曾在昭宗時毀于一場大火,如今因為汴梁屢為都城的原因,大相國寺又漸漸恢復了元氣,重修的排雲閣愈加雄偉,東西二塔雄恃左右,廟宇間長年飄散著香煙味。

當年慧雲禪師所鑄的丈八彌勒佛像仍然聳立在大雄寶殿之中,接受無數善男信女的禮拜。彌勒佛坦胸露懷,笑看人間,卻毫無愧疚地接受著四方源源不斷進供的香火錢。

世間紛亂,天下寺廟卻日見繁盛,其一在于人們在激蕩倒懸之中,總是寄希望于佛祖的保佑,所以施舍金銀不在話下;其二在兵荒馬亂之中。流民、亡命、逃兵往往自行剃度,出家為僧;其三,則在于佛寺佔有良田,並不需交稅,也總有著名的僧人受到朝廷的優待。

國家不幸,佛院興。當人們還在用著含鐵、銘的惡錢,大呼錢貴時。天下銅器皆變成了黃澄澄的佛像。

信佛的人,來此上香禮佛,以保估身家前途,不太信佛的人,來到此處,往往也隨波逐流地燒上一柱香。但除此之外,更有無數文人墨客、應舉士人,常常相約在大相國寺內聚會唱和,僧人德符在寺內灌頂院所繪的一松一拍壁畫旁,士大夫競相題詠,至今竟積有百余篇,令人嘆為觀止。就是那些來京城跑官的,也往往也通過此寺結交達官貴人。當中有人守官十余載,落得官財兩空,不得不寄居寺中。無顏還鄉。

秘書郎李昉穿過雄偉的大雄寶殿。從無數的香客與游人當中穿行而過,信步往禪院深處行去。

行不多遠,但見眼前遍植桃李。滿院芬芳。正是陽春三月,桃花盛開,令人心曠神怡,李昉眼前一亮。正所謂滿園春色關不住,李昉正想吟幾句詩,只听有人在不遠處喊道︰

「明遠賢弟,你來遲了」。

李昉順著聲音望去,見幾株翠竹與桃樹掩映之中的亭軒下,席地坐著幾個文士,文士們正遠遠地沖著他招手吆喝。李昉緊走幾步,連忙拱手道︰

「諸位仁兄,小弟來遲了」。

方才呼喊李昉的,是眾人當中最年長,姓寅名儼,乃史館編修,目前正受詔與賈緯、王伸等人修高祖實錄。竇氏五兄弟,號稱五龍,皆是聰穎早慧之輩,都極有文材,寰儼在五兄弟中排行第二,與其兄寰儀、弟竇偶、弟寰侃皆先後中第,唯有五弟寰倍尚幼,還未應舉,但左們都說幼弟早晚也會走進士出身。擋都擋不住。

除了寰儼,相約來此聚會的還有扈蒙、崔頌、劉衰、寞儼、趙逢及李昉弟李載,俱是一時文壇後起之秀。

有花有景不能沒有詩,這幾人各自帶著童子僕從,捧著文房四寶在旁邊侍侯。李昉看著眼前情景,見眾人已經作了不少詩篇,見獵心喜。捧著滿紙尖字,仔細品讀,一邊出贊嘆。

有詩不能沒有酒,當然也不缺少佐酒的果脯。實儼等人都已經喝了不少,個個。面有酒色,心中卻無比愜意。世上喪亂頻頻,能置身于相國寺中,吟風詠月,也是一件幸事。

坐在舅儼下手的是趙逢,字常夫,此人自幼多游歷,見多識廣,又有才干,曾為李從敏、侯益門下從事,侯益入為開封府尹時,又表他為巡官,趙逢為人剛直,不恥侯益當初與蜀人勾結的陰謀,拒絕這項任命。轉而赴科舉,遂與李昉同登甲科。趙逢笑道︰

「明遠賢弟來遲了,酒快喝完了。這詩也作愕差不多了,明遠應聳罰詩一」。

李昉也不推辭,他自識字以來。最喜讀的是白樂天詩,雖然不求詞藻華麗,以平白易曉為美,但也要斟酌一番。正在思索

「相國寺里最好的去處,竟讓書生們給霸佔了!」

這一聲大喝,甚有些粗魯與突兀。打破了眾文士們歡聚一處的和諧之景。眾人聞聲望去,見軒下站立著十余人,當中為的年輕人,頭戴紗帽,身穿圓領窄袖褂衫。腳踩烏皮靴,腰中束著一條犀帶,身側懸著水龍蒼玉、佩,說不盡的豐神倜儻。

再瞧身邊一人,明顯是身著男子之服的女子,只見她眉如遠山,目含萬種風情,似嬌似怨,唇紅齒白。面若桃紅,更兼一身男裝給她增添了一身英氣,風情萬種,不可褻讀。

眾人又見這兩人左右跟隨著十余位體魄健壯的漢子,這些漢子們個。個虎背熊腰,不知何時已經將這座小軒給圍了起來,作欲撲虎擒狼之狀。用肅殺的目光斜睨著旁人,惹的四周的游人與香客不敢靠近,紛紛避讓。

來人正是西京留守韓奕與同游相國寺的李小婉。除部下衛士之外。還有同游的鄭寶與侍女銀鈴。

除了李昉,眾文人們不知來者是何方神聖,心中極是不爽,這座亭軒雖然是公眾之所,但從來是先佔為主,他們並不認識韓奕,更不知韓奕這是故意的。劉兼年輕氣勢,見韓奕從人眾多,看上去有想將自己一幫文友趕走的意思,他不顧李昉使的眼色,忍不住反問道︰

「閣下面生的很,不知來自何處,難到不知這是天子腳下,豈能容你撒野?」

「蒼松十里郭南頭,系馬松根上酒樓。天外暮霞紅不盡,春山浮翠是青州。」韓奕手搖折扇,拱手說道,「這位仁兄說的對,在下來自外郡,山野之人不識大梁城內的規矩,請仁兄見諒!」

劉襄見韓奕「出口成章」微露異色,表情緩了緩,又問道︰「閣下原來是青州人氏,我見閣下也非俗人。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韓奕扭頭看向李小婉,笑問道︰「听李叔說,賢弟平時也善文,不如替愚兄自報家門?我肚子里的詩才太少,別人一問就漏了底。

李小婉款款一笑,略微思忖,輕啟朱唇,張口吟道︰

曾因國難披戰袍,

恥為家貧賣寶硯。

他日燕山摩崖壁,

定應先勒青州韓。

「好詩、好詩!」侍女銀鈴大聲疾呼,恨不得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韓奕站在春風中,盯著李小婉審視良久,直到李小婉臉若紅霞,才喃喃說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此詩可為佐證是也!」

亭軒中眾人,全都肅然起立,因為李小婉那詩已經清楚地表明了站在眾人面前的為何方人物。

「不知井侯駕到,恕罪、恕罪!」劉襄連忙帶頭請罪。

「何罪之有?」韓奕反問道。他自顧自地走進軒中,指著李昉笑罵道。「明遠兄言而無信,嘉慶節前。你我約好一起來相國寺賞花,你為何爽約?」

李昉心說韓奕這話分明是強詞奪理,自己何曾與你有過約定?寰儼等人又都暗自埋怨李昉沒有及時提醒。差點惹出事端來。李昉只好將一幫文人介紹給韓奕認識。

如今文人們不招武人們喜歡,武人們也恨被文人呼為「健兒。」渭涇分明,想混在一起都不成。在緯奕當面,文人們都顯拘謹,不僅是因為文武有別,更是因為地位懸殊。

「燕山竇氏有五龍,皆有文名。」韓奕對寰儼說道,「其實,令兄簧儀我亦曾見過一面,只是未曾詳談過。當時正處晉末,遼人南掠,時光如電,如今怕是有六年了。」

「哦,那時家兄為天平軍觀察判官。」寰儼點頭說道。

想當年韓奕奉吳巒之命,充當信使,單槍匹馬南下求援,半路上又救了李小婉,輾轉抵達鄆州。當時天平軍節度副使、鄆州知州顏街得訊後,即遣時任觀察判官的寰儀奔赴大梁。所以韓奕與寰儀因而有一面之緣。只不過那時包括簧儀在內。恐怕沒人知道,一個稚女敕的小卒會在短短六年之後便位兼將相。

「那時兵荒馬亂,天下倒懸。我們已經有多日沒有食物裹月復,饑腸轆轆,及至鄆州城,方有令兄招待我們美美地吃了一頓。」韓奕回憶道。「饑餓的滋味,實在不好!」

他說的是「我們。」自然是包括李小婉。李小婉不由得想起了過去的日子,仿如昨日。人們或許可以忘記傷痛,但恐怕難以忘記饑餓。

「這個。家兄到沒提起過。」寰儼恍然。

韓變搖了搖面前的酒壺,見壺月復已經是空空如也,笑道︰「諸位聚會于此,豈能無酒?來人,上酒!」

韓奕是有備而來,早有軍士听命上前,將帶來的酒食一一奉上,頗有豐盛。韓奕親自為眾人倒酒。讓眾人受寵若驚,但也拉近了他與眾人之間的距離。

扈蒙褒衣博帶,說話與動作總是慢條斯理。據說郭從義奉命征長安李思綰,扈蒙當是為永興一郡縣主簿。由于正處于用兵之時,別的文官皆身著戎服辦事,唯有扈蒙例外,仍是一副褒衣博帶的文人打扮,舉止舒緩,好似神仙。郭從義十分不爽。幸虧負責為大軍提閩讀最新童節就洗詢書曬鋤肋姍,譏齊傘協莊的轉這使李鼎在旁替他美言了幾句,郭從義眾才沒有韭甥

換句話說,扈蒙的書生氣太重。有些不識人間煙火。扈蒙有個毛病,因為他有笑疾,無論在何人面前,總是一副笑臉,想嚴肅一點都不行,以至于鄭寶月兌口而出︰

「扈大人真象寺內的彌勒佛!」

扈蒙臉上立刻通紅。鄭寶大感後悔。立復說道︰「我是說大人知足常樂,笑口常開!」

「我有那麼肥胖嗎?」扈蒙自嘲道。

鄭寶連忙從帶來的酒食中,取了一大塊肉脯,親手遞到扈蒙面前。討好似地說道︰「小子請扈大人多吃點,多吃點就胖了!」

眾人听罷,皆輕笑不已。扈蒙性好釋典,從不殺生,與人為善。雖說自己跟彌勒佛長得不像,听鄭寶拿自己跟彌勒佛相比,心中還頗覺得意。

「听聞韓侯文武雙金,今日親听韓侯咕一絕,便知此言非虛。」崔頌淺嘗即止,放下酒杯道。

「崔兄此言差矣!」韓奕放下眾文人寫下的詩篇,爽朗地笑道,

「韓某哪有什麼詩才,方才那詩不過是家父的遺作罷了。」

「果真如此嗎?」李昉懷疑。

李小婉緊挨著韓奕而坐,更是懷疑。她通過李殷走了解弗奕的,心知韓奕曾寄過不少詩作給李殷,只是外人不知罷了。李昉與李小婉卻是不知,韓奕月復中藏詩不少,卻沒有一是自己的,哪里有什麼詩才,所以藏拙才是良策。

「倒是今日諸位佳作,各有千秋。」韓奕說道,小弟以為,不如結集付之版印,使之廣為流傳,也成就一段佳事。」

「游戲之作,難登大雅之堂。韓侯說笑了。」眾人連忙謙遜地說道。他們見韓奕不以身貴,折身下交,言必以弟自稱,心中極是欽佩。如今這樣的將帥不是太少,而是根本就沒有。

「听聞馮太師早年主張刻印九經,不知現在是否已經完工?」韓奕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韓侯有所不知。」李昉道,「馮太師自明宗末年提出要刻印九經,但世事變亂,十年以來。朝廷易姓頻繁,雕版又頗費工時、費用。至今不過勉強完成五經而已。」

李昉沒有說的是,近世歷代朝廷共同的特點就是武人當政,還有就是國庫空虛,馮道想成就此事,只的倚老賣老,一換了個,皇帝,便如僧人般伸手向新皇帝、新宰臣四處化緣。更兼兵荒馬亂,困難程度可想而知。

「此事有何難?」韓奕道,「印書須先雕版,不過韓某以為印書並非必須要請技藝嫻熟的工匠,依著原書一字一字地精雕細刻。此等方法。雖然印書精美二但太過繁瑣,所費又多,若非朝廷或富室贊助,尋常人豈能自印?書版既便雕成,也只能印書一種,印完便只能束之高閣。諸位,天下文章書籍豈只有一種?」

「韓侯此意何指?」眾人詫異道。

「不如用活景」韓奕說道。他見眾人不解,又問道,「諸位都用過印章吧?」

「聳然!」眾人答道。

「活字就好比是印章,每顆印章只廢一字,若是在一鐵砧上遍涂松脂石蠟,其上依行文次序置數十印章。每滿一鐵範為一板,想要印書,便將鐵範放在炭尖上烘烤,藥脂遇火稍熔,再覆以平板下按,則字平如砥。」韓奕解釋道,「若想印它書。可再行調換刻字次序。」

「妙、妙!此種方法甚為簡便,要是只印三二本,到未為簡便,若是印上數十百千本,則極為神。」寰儼為之神往,「就是不知韓侯可曾見過有人如此印書?」

「沒有。」韓奕說道。

眾人頗感失望,扈蒙道︰「听上去可行,若是試印成功,便是一件大功業!只是用什麼來刻字呢?況且天下文字,猶如繁星。」

李小婉悄聲說道︰「不如先刻印千字文,字不過一千,天下書籍大多可印,書法大家智永和尚的《千字文》流傳甚廣,可以為範本。」想了想又道,「不如先用膠泥刻字。再換硬木、銅、鐵、銘試行。」

眾左的目光都集中在李小婉的臉上。韓奕習練書法,智永和尚的墨寶當然熟悉,此人是隋唐之際的書法大家,乃書聖王羲之的七世孫,曾書真草《千字文》八百余本,分給淅東諸寺,既讓《千字讀物廣為流傳,更成了無數文人習練書法的範本。

李小婉天資聰慧,不僅想到要刻《千字文》,還考慮到了用什麼材質玄字。韓奕正要擊掌贊賞,忽有一部下疾奔而來,越眾而前,附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李小婉听到有「楊相公急召此乃軍令」之語。

「諸位,在下俗物纏身,失陪了!」韓奕面色變了變,倏地起身。

「韓侯請便!」眾人不敢耽誤,連忙起身拱手說道。

文人們目送著韓奕攜著李小婉匆匆而去,韓奕的氣度與舉止讓他們過目難忘,李小婉回眸一笑,燦如桃花,他們不由得猜測佳人芳居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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