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末年風雲錄 第六十七章 冬雪

作者 ︰ 肖申克117

雪地里,只剩下韓奕和他的義勇軍。蔡小五問韓奕道︰

「我們去哪?」

「入城去!」韓奕沉默了半晌,才說道。

本已經到了夜幕降臨之時,一場大雪令大梁城內外無比亮堂。一入了城,撲面而來的便是城內的哭喊之聲,大梁城被恐懼籠罩著,殺聲、喊聲、罵聲與痛呼聲,混成了一片。東一處、西一處,火光映紅了夜空。

凶悍的軍士手持利刃,闖入陌生人的家門,展現著自己的婬威,滿眼中只有金錢與。卑微的主人家連哭帶求地奉獻集家中一切細軟。稍露不滿的,立刻招來血光之災。

大梁城在滴血。

前義成節度使白再榮,本是個貪財殘忍之輩,在地方掌權時曾聚集萬貫家財。如今他也只是大梁城中的一位窩公。此時他的萬貫家財便成了亂軍搶奪的極好目標。這當中,也不乏曾在他部下當過兵的,當他們搶光了白再榮的萬貫家財,軍士們又說道︰

「某等昔日曾在公麾下听令,今日無禮如此,他日有何面目再見令公?不如永別吧!」

于是,軍士們又順便取了白再榮的級。一報還一報。

吏部侍郎張允,是京城最有名的吝嗇鬼與守財奴,有私財萬貫,妻妾卻不敢動一文。他平日里將錢財鎖住,即便上朝也將鑰匙掛在衣下,叮當作響,如同環佩。听聞亂軍入城,他逃到相國寺中,藏身于佛殿藻井之內,不料因為藏的人太多,木板崩塌,被軍士們抓住,一陣拳打腳踢之後,被搶了鑰匙,甚至被軍士錄光了衣服。第二天,家人找到他時,他已經凍得不醒人事,等家人將他搶救過來,一听說家財被擄掠一空,便一命嗚呼了。就是大羅金仙來,也無可救藥。

貪者、吝者不足惜,但更多的卻是任人宰割的百姓。

韓奕帶著部下們,沿著街道往前進。他坐在肩輿上,回頭看了看身後的部下們。

部下們默默地跟在身後,時不是有亂軍從里巷中竄出,身上披著綾羅綢緞,個個笑顏逐開。

「誰想加入劫掠百姓的隊伍,盡管離開!」韓奕高聲宣布道,「韓某不擋人財路!」

「紛亂之世,我等原不過是孤魂野鬼,若不是軍上當年與呼延將軍等收留我等,我等數年前便客死他鄉,尸骨無存了。今僥牽得活,跟著韓侯,才活出個人樣,豈敢壞了軍上與諸將軍的名聲?」掌旗官呂福道。

部下們聞言,紛紛扭過頭來。不再看身邊生的罪惡。

「如今名聲不值錢。」呼延弘義嘀咕道。

呼延弘義忽然感覺自己被人輕踫了一下,見幾個亂兵正有說有笑地從街邊一商鋪中走出,個個挾著一兩匹絹布,與他擦身而過。

「鼠輩。本將軍路過此處,何故撞我?」呼延弘義怒道。

「將軍恕罪。我等無心冒犯將軍,請將軍海涵!」亂兵們見呼延弘義外表彪悍異常,連連告罪。

「本將軍一向嚴于律己。寬以待人。爾等既然知錯,那就各自留下一臂,本將軍大人大量,也就既往不咎了。」呼延弘義道。

「將軍莫要欺我等人少!」亂兵們怒了。

「人少?」呼延弘義將陌刀扔給了部下黨進,「對付爾等七個鼠輩。我一人赤手空拳足矣。」

「都是在郭公麾下听令,義勇軍何必要與我等為難,擋了我等的財路?」亂兵們說道,「你們既然見不慣我們得財,方才在迎春門外何不刀兵相向?」

「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如若爾等識相,那便一齊攻來,或許爾等能勝過我。否則。你們就得留下性命,休怪我不提早提醒。」呼延弘義越听越覺得氣憤難當。

亂兵們不敢動,就是他們相信自己能制服呼延弘義,也不會相信旁觀的義勇軍不會將他們朵成肉泥。

「韓侯,您這是縱容部下們與我等為敵,難道不怕郭公降罪嗎?敢問我等何罪?」亂兵們沖著不遠處的韓奕喝問道。

嗖、嗖、嗖!

七支箭矢凌空而起,瞬間而至。七個亂兵不可思議地盯著箭矢來襲的方向,倒在血泊里,他們至死也不明白,世上為何還存在義勇軍這樣一支不食人間煙火的軍隊。鄭寶和他的部下曹十三等已經收回舉著的角弓,鄭寶對著呼延弘義道︰

「呼延大哥何必與他們一般見識,虧了自家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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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寶說的是,倒是我越活越不爽快!」呼延弘義笑道。他踢了幾腳還未死透的陌生軍士,領著部下繼續往前行去。

轉過一個街角,眾人徒然見一隊軍士慌張地沖出一條里巷,丟下不知從何處搶來的值錢器物,其中還有人背上插著箭矢。

巷口放著一張胡床,胡床上踞坐著一個將軍模樣的人,正是右千牛衛大將軍趙鳳。

趙鳳正舉著強弓瞄準著巷口外的大街,身邊十余人也各持弓矢,里巷中的百姓各自從自家門窗處伸著腦袋觀望,滿臉驚恐之色。

「原來是韓侯,在下趙鳳,拜見韓侯!」趙鳳起身,恭敬地說道。

「趙大將軍這是行故?」韓奕問道。

「郭侍中舉兵入京,本是來清君側安國家的,但亂兵鼠輩,行如強盜。燒殺搶掠,橫行不法。敢問韓侯,這是郭侍中本意嗎?」趙鳳凜然問道。

趙鳳本是強盜出身,他深知強盜橫行的厲害,更何況是披著軍衣的強盜,更是明目張膽,堂而皇之。所以他搬一張胡床守在自家居住的里巷門口,凡是見到想入巷搶劫的軍士。舉弓便射,護得一方百姓安全。

這讓弗奕大感詫異,一個曾經的悍匪,此時此刻卻做下了別人所不能做到的義舉。

「敢問韓侯,縱兵劫掠,這是郭侍中本意嗎?」趙鳳追問道。

「趙大將軍不久前的援手之恩,弗某尚未當面致謝,今日請受韓某一拜!」韓奕勉強站起身來,向著趙鳳深深施了一禮。

「當日之事,暫且不說。況且韓侯當面,趙某不敢撒謊,那日若不是劉妹欺人太甚,趙某八成會去告密。」趙鳳毫不諱言地承認道,「只是今日,郭侍中縱兵大掠,連趙某也看不過去了。請韓侯為趙某解惑!」

「騎于虎背,勢必難下是也!」弗奕答道。

「哈哈!」趙鳳睜著不可思議的雙眼。嘲笑道,「連韓侯都如此認為。這個世道公理何在?」

「公理總有些吧。」韓奕不敢確認。

沒人能回答趙鳳的問題,就是郭威也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郭威一入了城,便直抵自家私第。自己的家早已經是人去屋空,一片狼藉,徒留一座空蕩蕩的宅院。面對這座空宅,郭威將。獨自人古在庭院中「放聲痛哭六

這一次,他沒有任何掩飾,拋開了一切面具與虛偽,完全乎于情出自于心,哭得驚天動地,哭得死去活來。此時此玄,沒有任何有關功業與名利的念想,只有一個丈夫痛惜的眼淚,也只有一個父親悲傷的眼淚。

追昔撫今,在痛苦與酸楚之間,郭威感到害怕了。他得到的越多,失去的就越多,縱是他如今手握雄兵權柄,掌握著對天下數百萬人的生殺予奪,也無法挽回失去的一切。

郭威品嘗著失去至親的痛楚。如同失去了三魂六魄,上天沒有給他任何回旋的余地。當第二天向來求見時,郭威雙眼布滿血絲,臉色灰白得嚇人。

向帶來了十余口棺材,里面躺著是他費力搜集來的郭威至親的遺體,遺體大多殘缺不全。棺木還未來得及刷上紅漆,慘白慘白的。

郭威用顫抖的雙手摩挲著棺木,立刻又淚如雨下。

「請公節哀!」向于心不忍,在旁勸慰道。

「賊黨如何了?」郭威抹了把眼淚。

「回郭公,昨日大軍入城之前,郭允明、閻晉卿與蘇逢吉等均已畏罪自殺,聶文進死于亂兵之中。後匡贊與李業已經逃往外地,據說後匡贊逃往充州,至于李業,大概是投靠他的兄長陝帥李洪信。」

「劉妹呢?」

「劉妹與李洪建已被收押,二人深知獨立難支,我大軍一到,便束手就擒。如何處置,全憑郭公處分。」向略頓了頓,又問道,「宰相蘇禹掛與寰貞固自七里店逃歸後,現在都在家中,王監軍已派兵圍住,不知,」

「蘇、寰二人與我同僚,我對他們知之甚詐,他們二人不過是文士。此番內難,他們二人並未參與謀劃,將軍士撤了吧。」郭威道,「至于劉、李二人與其黨,必將梟于市。方解我心頭之恨。」

「那麼他們的家屬人口呢?」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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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威愣愣地看著面前停放的白花花的棺材,良久才道︰「劉妹屠我全家,幸賴韓子仲奮不顧身,方活一孫。我今日若是復屠劉氏全家,豈不是與他一般殘忍無道?」

「郭公推己及人,以德報仇,令人欽佩。劉妹殘暴,雖婦孺幼兒,亦不放過,手段之酷,人神共憤。您既然決定放過劉妹親屬,為何不體諒一下城中百姓呢?如今城中亂軍洶洶,到處撥羅金銀財帛,難免會殺人放火,外面一片血雨腥風。」向刮乘機勸道。

「這是韓子仲讓你來進言的?」郭威問道。

「韓侯並未勸過我,自入城以來,我還見到韓侯。只是屬下細思韓侯昨日在迎春門外所說的一番話,覺得極有道理。願公能及時止掠。」向拜道。

「我未嘗不覺得他是為老夫著想。但昨日迎春門外的情景你也看到了,如果當時他不肯讓開通路,就是老夫也無法阻擋將士們的殺念,那便又要禍起蕭牆了。」郭威沉聲說道。

向還想規勸一番,大將王殷與郭崇威二人連袂來見郭威。

「郭公,城內諸軍自昨日起四處刻掠,今若不止剩掠,日落時分,大梁城便真要成為一座空城了。」二人見到郭威,立玄規勸道。

郭威見兩位大將也是如此說,方覺事態就要一而不可收拾。他也覺得納悶,要放手大掠,是你們的要求,如今要自己下令停止刻掠,也是你們,自己倒落個不是。

「既在如此,那便分令諸部,全軍停止剩掠。如若不從,就地斬。」郭威立玄下令道,又沖向道,「你去找韓奕,命他權充京城內外巡檢使,全權負責內外治安。」

「遵令!」向得令,心中竊喜,這人命關天之事,不敢耽擱,急忙去尋韓奕去了。

韓奕將自己的帥營安置在陳州刺史李殷在京舊宅,聞听郭威的授命,立剪分兵四處宣告郭威關于止掠的命令。

諾大的大梁城,到處都充斥著亂兵,義勇軍難免以殺止殺。縱是以義勇軍的驍勇,也覺獨木難支。窮于應付。

不得以之下,韓奕向王殷、郭崇威、史彥等求助,借得數千兵馬,殺了數百亂兵,直到近暮之時,才漸漸平息亂兵橫行的慘況。但仍有散兵游勇走街串巷,繼續做著無本買賣。

韓奕重傷未愈,又連日操勞。此時已經疲憊不堪,面容蒼白憔悴。

「兄長不如先回去休息?」鄭寶關切地勸道。

「是啊,衙內說的是,請軍上暫且缸去休息。我等今得郭公處分,不怕別軍反抗。」部下們紛紛勸道。

「好吧。我先去拜見郭公,然後就交給諸位了。」韓奕點頭道,「若是能平安度過今夜,則大局可定。諸位人困馬乏,但此等人命關天之事,萬萬不可懈怠。」

「請軍上放心!」眾將校齊聲答道。

韓奕又千囑咐萬叮嚀,交待部下們一定要注意分寸,這才直奔郭威府第。長長街道上,兩側總是掛著數具亂兵尸,那是義勇軍的杰作。亂兵尸下,無一例外地是更多百姓的尸。

鮮血染紅了雪地。

雪早已經停了,空曠的街道上,只有部下腳踩雪地出的吱吱響聲,還有民戶屋中傳來的陣陣哭聲。天冷得緊,韓奕躺在肩輿上,覺得體內的血液幾乎凍結。

行至郭公的府第前,韓奕遠遠地便見到文武百官正在一人的帶領下等著郭威接見。

當中為的,應當是太師馮道,也只能是長樂老馮道了。

自後唐明宗駕崩之後,凡十六七年間,馮道被迫不定期地率領文武百官迎接新的最高權力者,前有李從阿,後有石敬瑭,還有耶律德光,如今是郭威。

一旦京城的權力更迭,百官們為了身家性命,都指望著數朝元老馮道,希望他能安撫新來的權力者,進而改換門庭,好繼續做官。

人們都認為這項差事,非馮道莫屬,元老出馬,一個頂百。然而馮道每次都實打實地在與老虎談判,個中滋味也只有他自己才能真正體會得到。

「郭侍中出來了!」百官中看到郭威的身影在門口閃現,出低呼聲。甚至有人暗推馮道的後背,讓他靠前,自己卻躲在馮道身後。

一看到郭威的身影出現,馮道原本佝僂著的背,卻挺了起來。郭威站在台階上,馮道站在台階下,二人的目光交會。

馮道一言不,郭威也一言不。郭威欲言又止,馮道仍不為所動。

時間似乎停滯了,在眾目睽睽之下,郭威走下台階,竟向馮道彎腰拜道︰

「拜見太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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