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末年風雲錄 第六十八章 冬雪 

作者 ︰ 肖申克117

手握生殺予奪大權的郭威主動向馮道下拜,馮道居然坦而受之,在場的人無不膛目結舌。如果說郭威是老虎,馮道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嬰兒,這嬰兒做起了馴獸師。

郭威此前是樞密使,兼侍中,也就是相當于同中書門下正二品的宰相,但馮道位列三公之一的太師,又兼封國公,論地位論資歷都要比郭威高。你郭威既然打著清君側的名義舉兵入京,又未宣稱過自己是新皇帝,甚至沒有公開說自己想做皇帝,那就仍是大漢的臣子,憑什麼讓我馮道下拜?

名不正,則言不順。在馮道圓滑世故的外表之下,也有自己的堅持與原則。

郭威在想什麼,馮道完全知道,郭威希望得到什麼,馮道也完全了解。因為馮道吃過的鹽比郭威吃過的飯還要多。

郭威是個什麼品性的人,馮道也完全知曉,所以他有膽量吃定了郭威,如果換成了李從河、耶律德光或者別的什麼人,馮道恐怕就沒這樣的膽量。你郭威既然扭扭捏捏,難為情,那我馮道也不是溜須拍馬之輩,大漢國是存是亡,不能先從我馮道口中下定論,得由你郭威親自決定。

不僅如此,馮道語中帶刺地說道︰

「侍中此行不易呢!」

馮道的話既讓郭威有知己之慨,也令郭威有些羞愧。當他自郜都舉兵之時,他滿腦子充斥著報仇雪恨之念,也是為了自保,能不能報仇吃不準,能不能活看見到第二天的太陽也吃不準。當旗下的兵馬越聚越多,義勇軍一戰而定乾坤,形勢急劇向著有利于他方向變化時,這雖讓他有促不及防之感,但也因此便有了十足的野心。

如果不是因為內難,不是因為親屬慘遭屠殺,曾被人譏為「郭雀兒」的郭威永遠也不會有此野心。

「嗯,確實不易!」郭威臉色忽青忽白忽紅。面對面帶一絲意味深長笑意的元老馮道,郭威一時不知跟他談些什麼,他本滿懷希望地以為馮道會主動向自己下拜,進而遞上表章並奉己為帝雲雲,但馮道擺明了不會配合,這讓郭威十分失望,卻不敢明說。

氣氛令郭威感到尷尬,他性格中「善」的一面,或者說弱點,被馮道牢牢地捏住,令他作不得。忽然瞅見韓奕不知何時被部下抬來了,郭威像是看到了救星。

「子仲來的正好,我听說自昨日起城中民情大洶,此時如何了?」郭威問道。

「屬下幸不辱命。」韓奕說道,「自晨時屬下得令,以殺止殺,如今城中已趨平靜。卑下馮奐章又張榜公告,再遣人沿街鳴鑼,向百姓宣告郭公撫令。百姓暫得安寧。只是此番驚擾,百姓死難不少。」

郭威聞听韓奕稟報,心中安定了不少,此番安撫百姓之舉,韓奕出了大力,但韓奕卻向百姓說這是他郭威的恩惠,為郭威挽回些名聲,這當然更讓郭威滿意。91讀免費提供

「馮奐章是馮太師佷孫吧?」郭威問道。

「正是老夫佷孫。」母道答道。

「太師胸有錦繡文章,身歷數朝,當朝元老第一,在朝野素有重譽。世人卻不知太師族中卻有一武將,可堪大用。」郭威拍著馮道馬屁。

「侍中過譽了,老夫不過是一個痴頑老子,奐章也不過是韓侯麾下小卒,豈可大用?倒是韓侯,卻是天下少有的良將賢士。」馮道輕描淡地將自家揭過,卻將話題引到了韓奕身上。

「子仲當然應當被大用。但他畢竟是武將,今朝中劇變,朝堂之上不可無人主持,我听說蘇禹佳、竇貞固二相暫「閑。居家中,他們與郭某或許有些誤會,太師素與人為善,德高望重,可願移駕,請蘇、寞二相明日入朝議事?」郭威說道。

「侍中所言極是,老夫願勉力而為。」馮道應道。此時郭威就是讓一條狗來做宰相,馮道也不會反對。

「自王相公遇害,三司使一職空缺。此職掌管天下賦稅,非同可,不可不慎,不知太師以為何人可堪此任?」郭威問計。

郭威還未當成皇帝,便想著要管理國家,當仁不讓。

馮道不知道郭威心中有沒有人選,反問道︰「侍中以為何人可堪一用?」

「陳州刺史李毅如何?」郭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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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道見郭威月兌口而出,而且是李鞍,便料定郭威早就打定了主意,詢問自己意見不過是給自己面子。

李撥在前朝時,便有在朝為顯官的資歷,後又做過地方刺史,並且在郭威出征河中時,擔任過水陸轉運使,從資歷、經驗、官聲等各方面看,李接完全都有資格成為三司使。

更何況當初在征李守貞時,因為大軍圍困河中城一年之久,所需糧草、車馬、軍械數以億計,但李鞍均能打理地井井有條,讓郭威沒有後顧之憂,那時郭威便認定李毅有宰相之材。

還有一點郭威沒說明的是,李毅因為和韓奕的關系,早被郭威認定是自己人。

郭威提出的這一人選,正讓馮道找不出半條反對的理由︰

「我看不出,天底下還有人能比李惟珍更適合出任三司使之職了。」

郭威不得不承認馮道這人不能得罪,馮道一表示贊成,文武百官們紛紛附和,無不表示郭威英明兼知人善用。

「郭公想著治理國家,但治理國家需循法度。此番城中大亂,百司空無一人,總有亂軍趁機侵擾。」韓奕示真部下奉上一大堆文︰

「這些都是法書律令條文,幸好沒被焚之一炬。」

郭威盯著那堆文︰「別人眼里只有金銀財帛,子仲眼書,用心可謂良苦。今日當著太師之面,我誓必會妥善保管這些文書。」

「其實老夫到是以為,這些文卻說道。

「太師這是何意?」郭威奇道。

「漢法苛嚴,甚于史上任何一朝法令,百姓有犯鹽禁一兩者,便獲死罪。況且本朝法令繁雜晦澀,漏洞百出,又前後矛盾。如此一部律令,如何能行?」馮道說道。又望了一眼韓奕,「韓侯以為如何?」

「太師所言極是,但早前太師為何不向陛下進言?」韓奕見馮道又扯上自己,故意反問道。

馮道老臉一紅。以前楊鄰、史弘舉柄政,尤其是史弘肇十分殘暴,執法嚴厲太甚,京城里有人白天抬頭望太白星,便被他命人當場腰斬。馮道看在眼里,明知不對,卻不敢出肇面表示異議。可見馮道也是且什麼人說什麼

「老夫老朽是也!」馮道敷衍道,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姿態來。

郭威見馮道吃了韓奕這一悶棍,心頭大呼痛快,佯言道︰「今朝中群小大半已經伏誅,依郭某之見,將來應廣開言路,博采眾言,如此方能使令賢者暢所欲言,有用于國。只走到時候。太師不要藏拙哦?。

「那是、那是!」馮道連忙道。

「明日我欲召集百官朝中議事,請太師攜蘇、實二相及百官一同前往。今陛下駕崩,國之不牽是也,但太後尚在宮中,不可不問太後起居,請教太後懿旨。」郭威又道。

「全憑侍中吩咐。」百官紛紛應道,他們瞧郭威的意思,那便是自己又重操舊官了,哪里會有異議。

郭威沒有設宴款待馮道與百官的意思,因為家中十數口慘遭不幸,況且皇帝才死。馮道與百官也知趣地告辭而去。

「晚輩今日得罪了太師,還請太師見諒!」在返回的路上,韓奕選擇與馮道同行。

「子仲為何前倨後恭啊?。馮道悻悻地問道。

「人們常說宰相肚里能撐船,太師累朝為相,今又位列三公,定會有過人的雅量。」韓奕道。

「宰相肚里能撐船?這俚語頭一次听說,倒是極有道理馮道扭過頭來,「子仲以為,我要是不能多一些雅量,那又能如何?要是為政者,能多有一些雅量,世上就沒那麼多禍事了。」

馮道暗指楊鄰、史弘肇與王章。

街道上空無一人。兩邊里巷中只有幾只野狗在狂吠著,間或夾雜著婦人的啜泣聲。遠處,一隊隊義勇軍軍士風馳電掣地疾馳而過,不久便傳來一陣喊殺聲,然後又歸于沉寂。

「此番大軍入城,子仲對京城百姓有活命大恩。」馮道評價道。

「是嗎?」韓奕不覺得有任何高興之處,「太師不覺得我這是與別軍將士為敵嗎?如今諸軍都說是韓青州斷了大伙的財路。」

「既然如此,那你為何執意如此?」

「物極必反,這個世道需要來一個大轉變,就從今日起!」韓奕答道。

「只怕不容易哩。」馮道悠悠地說道。

「若是天底下人人逆來順受听天由命。那當然什麼也辦不成韓奕道,「譬如今日太師在郭公面前進言,要廢除近代苛法,便是個極好的諫言。」

馮府到了,他下了牛車,走上台階,回高聲說道︰「子仲一席話。老夫當然舉雙手贊成。我老了。想起我這一生,也無甚成就,子仲還有大把的時間勉力而為,願子仲將來能得償所願。」

韓奕目送著馮道的身影消失在門後,暗道馮道老于世故,太過小心謹慎,凡事能推則推,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世人皆醉我獨醒。韓奕有時覺得自己十分可笑。

第二日。百官早早地入朝,因為今日是郭威正式見百官的日子,這當中也包括蘇、實二相。

令百官意外,郭威只是與百官討論逆黨的問題,郭允明、聶文進、後匡贊、李業、鬧晉卿等當然是賊,權知開府封事劉妹、權判侍衛司事李洪建也已拘禁獄中,就等著梟于市。

百官們當然不敢反對。馮道乘間說道︰

「國不可一日無君,老朽以為應早立新君

馮道這話是對著百官們說的,其實是說給郭威听的,意思是說,你要是想做皇帝,就趁早說,然後大伙該干嘛就干嘛。

郭威是個大忠臣,至少他表面上是這樣的︰

「陛下不幸為奸人所害,但太後還在宮中。軍國事殷。我等應入宮跑見太後,請教太後懿旨。」

越日,馮道與郭威率百官入宮問太後起居。李太後這一旬以來,天天提心吊膽,已經做好了受屠的準備,沒想到郭威始終未來逼迫。今日,听宮人稟報,說郭威文武百官求見,她暗道不妙。

郭威除了「哭訴。自己受到的不公,並將責任推到郭允明等人的身上,李太後當然不敢質疑。郭威最後又請她立宗室一人為帝,李太後就有些不懂了。

「郭卿以為何人可堪此大任?」李太後膽戰心驚地問道。

「此乃太後家事,非臣所能干預郭威滿臉赤誠之色,「若太後難以判斷,可提供三五人備選,由太師與臣等共同商討。」

郭威說完,便與王峻等退出,只留下馮道一人。馮道在宮中待了半天,這才出來宣布李太後的誥命︰

「郭允明弒逆,神器不可無主。河東節度使崇,忠武節度使信,皆高祖之弟;武寧節度使攢,開封尹勛,高祖之子。其令百官議擇所宜

郭威認認真真地與馮道及百官商議。按照繼承大統的次序,前開封府尹劉勛,應當立為皇帝。于是,郭威又率百官去稟告李太後。李太後說劉勛自幼多病,今已經久臥病床,難以承擔重任。

郭威鑽牛角尖,非要太後命人將劉勛抬出來讓大伙看看。那劉勛是個長期病號。一看之下,果然沒有福份。

「再議!」郭威對著百官們說道。

事情到了這個時候,百官們也不懂了。他們見郭威忙前忙後,好像真是想立劉氏為帝。最後商議的結果,是立徐州武寧軍節度使劉攢為帝,此人其實是河東節度心哼崇之子,也就是劉知遠的佷子,因為劉知遠喜歡他,從小將就將劉攢養在身邊。

郭威命部下起草太後誥令,部下書記擬了幾次都不令他滿意,有人舉薦鄆州掌書記李昉,李昉也未能令他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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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還覺郭威這是慎重起見,在旁推敲字句,唯有馮道窺破了郭威的心思,因為郭威本就不樂意。所以當郭威要請馮道親自草擬誥令時,馮道是百般推辭︰

「馮某老邁,前幾日替太後擬教令,已是絞盡腦汁,勉強為之。侍中帳下人才濟濟,何嘗找不到一個有之才的?」

「郭公忘了翰林學士範質?」韓奕進言道。

「走了!」郭威眼前一亮,「記得當年我征河,凡有關軍事處置,無不切合時宜。听來使說,那是範學士的手毛。

這一「榮耀」降在了範質的身上,而四只前晉主石重貴給耶律德光的降表,也走出自這位範學士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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