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末年風雲錄 第二十章 關山 

作者 ︰ 肖申克117

渾朗的夜空中。彎新月初「周」與「韓」字旗伊衙尚刪飄

著。

城內的韓奕,看起來十分輕閑,似乎全沒將圍城強敵放在眼里。

看在部下將佐眼里,那都成了他穩坐中軍帳不動如山的氣度。盡管如此,普通軍士們在大軍圍城日久之時,難免對韓奕遲遲不肯下令突圍感到不解。他與一隊普通士卒正蹲坐在一起。背靠著城牆,享受著夜晚暫時的安寧與清涼。隨軍役畜已經殺完。已經開始成批宰殺戰馬,他希望戰事不需要拖到自己殺盡戰馬之時。

「話說我們這襄垣城,可是大有來歷的,它至少有一千三百年的歷史。它的飾造者,名叫趙襄子。此城因他而生。其人雖貴為趙氏之子。但他原不過是一個小妾所生的庶子。而且是秋女所生。

但他憑借自己的努力,終究成了一代君王,他的國家名字叫趙。提到「趙。字,大伙都不陌生。

可見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攀登,不過據說這個趙襄子長得有些對不起人」

「話說趙襄子憑借自己的才干,終做了趙氏的繼承人,彼時晉國已經名存實亡,其國政被四家把持著,分別為智、趙、韓、魏四氏。在這四氏中,以智氏的實力最為強大,其家主智伯為晉國的正卿,他想獨霸晉國,便脅迫韓、魏兩家,先想滅了趙氏,妄想個個擊破」

「趙襄子不畏強敵,也不與敵爭奪一城一地之失,退保趙氏的根據地晉陽,以地利之險,人事之和。克敵疲之短,相機再戰,就如我等今日這般」智伯久攻不下,無奈,就想出了個水灌晉陽的辦法」

韓奕很有說故事的天份。軍士們被他的故事吸引住了,更何況今日亦如趙襄子時代,被強敵團團圍住。有軍士忍不住追問道︰

「水灌晉陽,倒是一個不錯的法子。相公,我們如今困守襄桓,要是城外漢軍也使出這個法子,那可如何是好?要知這襄垣地界,西高東低,襄垣城一帶地域最是低窪。」

「呸,這天好久沒下過雨了,要是真能引水灌城,漢軍早就使出來了!」另有人給出了答案。

「相公,您快說說,這叫趙襄子的能守住晉陽城嗎?」

「趙襄子當然守住了晉陽城,他不僅守住,還一守就是兩年。部下想突圍出城,他也不允許。」韓奕的目光在這兩位的軍士的臉上特別的停留了一下。

「那他一定不缺糧錢」步軍都頭黨進若有所思,嚷嚷道。

「沒錯,趙襄子或許不缺糧食。可是總該有坐吃山空的時候,難道他不怕有糧盡的那一天嗎?」呂福質疑道。

「趙襄子之所以能守上兩年。最主要的還是因為脅從的韓、魏兩家出人不出力。諸位想想看,萬一這趙襄子要是敗亡了,那麼接下來會輪到哪家?兔死狐悲啊!」

「後來如何?」軍漢們追問道,似乎忘記了給自己說故事的是何等人物。

韓奕舌忝了舌忝干渴的嘴唇。手腳快的軍士連忙遞上一碗水,那水不過是用布頭從枯井濕泥中絞出來的;即便如此。韓奕也只是淺淺抿了一口,將水碗遞還了回去。他不是厭惡泥水的可憎,而是珍惜。

「就軍國盟誓而言,世上從沒有永恆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天下熙熙,皆為利往。趙襄子早就看出了智、韓、魏三家同盟並非鐵板一塊,他遣人偷偷出了城,將其中利害說給韓、魏兩家知道。韓、魏、趙三家一拍即合,當即以其人之道還失其身,引水反灌了智家的軍營。正所謂,成于水,敗亦由于水也。智家被消滅了,舉族受誅,而晉國就被趙、韓、魏三家瓜分了。這就是「三家分晉。典故的由來。」韓奕說道。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也沒甚稀奇。依屬下之見,那智伯不夠果斷,快刀斬亂麻,要是拼死一戰.哪輪到趙氏風光?」呂福不服道。

「相公今日說這個故事,是因為如今我們也被困孤城的緣故吧?」黨進疑道,「今敵軍圍城,我等既缺糧食又缺少飲水,但敵軍仍無法撼動。依屬下看,相公臨危不懼,不比那趙襄子差。」

「哈哈!黨都頭這是在拍我馬屁!」韓奕大笑道。

「屬下這是實話實說!」黨進微露羞赧之色,這介。漢子有些圓滑,他轉頭問圍坐的軍漢們道,「兄弟們覺得如何?」

「相公的萬金之軀,與我等粗漢齊進退,我等還怕李瑰作甚?」軍漢們嘲笑道。

韓奕等軍士們消停了,繼續說道︰

「呂三郎方才說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的道理,雖然是至理,但世上之事不可一概而論。那智伯兵敗被殺之後,趙襄子把他的頭骨涂上漆,作為飲具,盡顯勝者為王的氣慨。但智氏的門客中有一個名叫豫讓的。想為他報仇,便去刺殺趙襄子!」

「這豫讓礙手了嗎?」黨進不由的伸長了脖子。

「廢話,要是真讓他礙手了。哪里會有趙國?」呂福譏笑道。

「豫讓先是化裝為刑徒,懷揣匕。混到趙襄子的宮室中為奴,為趙襄子灑掃茅廁。大概是天佑趙氏,心隊卜尖茅廁時,忽然心動不安「令人按索,抓獲了豫勢」他從要將豫讓殺死,趙襄子說,智氏舉族被誅,已死無後人,而此人還要為他報仇,真是一個義士,我小心躲避他好了。于是。趙襄子便釋放了豫讓。」

「趙襄子有氣度,真了不起!」眾人紛紛議論道。

「豫讓雖然僥幸逃了一回,但他仍然不肯放棄。他用滌涂身,裝扮成一個癩瘡病人,又吞下火炭,弄啞嗓音,還在街市上乞討,就連他結妻子見面也認不出來。一切只為了躲在趙襄子出宮必經的橋下,尋找機會將趙襄子殺了。那橋後來就叫做豫讓橋據說就在如今的晉陽。若是將來有機會直搗太原府。定要去尋訪一下。」

「那麼這回,他成功,」黨進看了呂福一眼,硬是將未說完的話吞了回去。

「這次當然還是失敗了。趙襄子不由得很好奇,因為這豫讓在成為智伯門客之前,也曾效力于範氏、中行氏,而這兩家曾相繼亡于智氏之手。既然智伯攻滅他們,你為什麼不為他們效死,偏偏為智伯效死。為他刺殺我?豫讓回答說,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容,範氏、中行氏以眾人待我,我以眾人報之;智伯以國士待我,我就以國士報之。所以後來就有了「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容。的典故!」

「豫讓雖屬忠義之士,但這樣的人,要是真放了他,還會有第三次、第四次。斬草須除根!」呂福斷言道。

「呂三郎說的是,趙襄子也是這麼認為的,所以這次他一定不會放過這個一心想置自己于死地的刺客。換作韓某,也會如趙襄子這麼做。既然放過了豫讓一次,再將他斬。一可成全豫讓的忠名,也不損自己的美名。何樂而不為呢?

這豫讓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向趙襄子請求,希望趙襄子月兌下外衣。讓他刺殺,算是為自己有知遇之恩的智氏報了仇,了卻此生余願。趙襄子也不介意。依言月兌下了自己的外衣。君子有成人之美是也!那豫讓拔劍連刺趙襄子的外衣三次,然後帶著大仇得報的快意,自盡而死!」

圍坐在四周的軍士們,听到此處,一時鴉雀無聲,好半天眾人擊掌贊嘆道︰

「豫讓真是個大英雄!」

黨進似乎被這個故事打動了。他長得高大健壯,虯須虎頸,氣宇軒昂,卻沒有呼延弘義身上的那一股與生俱來草莽豪氣,這跟他的來歷有關。因為他自幼便是那位鼎鼎大名的賣國賊杜重威的家奴,杜重威為人不怎樣,對黨進卻有衣食之恩。當年杜重威兵敗後,黨進做為罪臣家奴被充了軍,因而就成了義勇軍的一份子,自以為從此毫無它念。雖然當兵的的俸薪沒有多少,黨進還常常自己掏錢接濟杜氏遺屬,就這一點來說,那些曾經受過杜氏恩惠的達官貴人們沒有一個能比得上他。

韓奕得知這一事,特意吩咐軍曹們給他不少照顧,還提拔他做了都頭。黨進銘記在心,要知韓奕對杜重威之輩是恨之入骨。

遍觀義勇軍中,既有與韓交一同從楊劉鎮殺出來的,也有隨韓奕從亂兵與流寇刀下僥牽活過來的。他們慶幸自己在亂世之中,跟了一介,值得依賴的主帥。正如今天這般。韓奕位兼將相,卻跟軍士們同飲一碗渾泥水,這遠比任何高談闊論與豪言壯語更加真實與可靠。

黨進自認為做不了國士,但他願意如豫讓一樣報答韓奕。同樣的。在義勇軍全體將士們的心中,只要帥旗不倒,他們將無所畏懼。

夜色漸已深沉。

就在韓奕以為今夜相安無事之時。城外的漢軍主帥李瑰勃然大怒。

他剛剛接到太平驛潰兵帶來的消息。這讓他大驚失色,直到又接到廄亭大營留守部下再一次奪回太平驛的消息,他這才稍為安心了一些。

「傳我軍令,再次攻城,拂曉前務必拿下襄垣城!違令者,斬!」李瑰命道。

是可忍孰不可忍,明明將周軍主力圍困在狹小的襄垣城內,既缺水又少糧,卻奈何他不得,反弄得自己損只折將,李瑰被徹底激怒了。

漢軍瘋似地聳擁而上。城頭的守軍無所畏懼。這一次,義勇軍準備充分,步軍配備的床弩反倒因為缺少箭矢而被下令節省使用,投石機卻被大量使用,所用的石彈,全是從官舍與民房中扒下的方石。

如雨的石彈,方的、圓的、尖刺的。撲天蓋地傾誨而下,落在地上。甚至會彈跳起來,將它們所遇到的一切砸成齏粉。城上城下除了充斥著重物撞擊的悶哼聲,就是雙方將士的慘叫聲。

漢軍如野草一般,折伏在地。血水橫流。在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之後。終于模著了城牆,趁著周軍似乎後力不繼,漢軍將數十架雲梯搭上牆體,急切地向上攀登。火光的映襯下,漢軍如螞蟻一般蠕動著。

忽然,從城頭上落下厚重的烏雲。似乎是沙塵,將攀城的漢軍包裹在其中,空氣中飄散著硫磺的氣味。

「不好,是火藥!」漢軍驚恐地呼喊道。

一支火箭自殘破的城樓上疾射而出。瞬間,城牆下閃過

邊爾米。緊接著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盅地擴散,讓城賺死物活物點燃。

攻城的漢軍,驚恐地向後急退。但是遲了,夜風將火藥粉末飄散的到處都是,點燃了一切。漢軍在火光中痛苦地翻滾著,嚎啕痛哭,城下成了人間地獄。既便是機警的軍士借著在地上打滾,撲滅身上的烈火,也被城頭的守軍一一射殺。

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硝煙與焦糊味。

義勇軍將士沒有時間慶賀自己暫時的勝利,因為更多的漢軍在督戰隊的逼迫下,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李瑰感到莫大的恥辱,他孤注一擲地動用他所動用的兵力,誓要血洗襄垣城。

呼延弘義、陳順、朱貴等諸將,各守一方,赤膊上陣。戰鼓與報警的角號聲一浪賽過一浪,韓奕則從軍中挑出一隊精銳編入牙軍,親自率領,救援四方,以防有失。

激戰仍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城樓上殘存的木質棟梁,不堪敵軍投石機的一次又一次地直接命中,徹底的被擊倒,石木傾覆,出巨大的聲響。

敵軍一波又一波起攻擊,似乎不知疲倦,這讓義勇軍極為難受。義勇軍雖悍不畏死,但如一根緊繃的弦,得不到休息,漸感力不從心。

淒涼而急促的號角聲響徹了夜空,那是南城的方向。

韓奕率領著趕死隊奔往南城。南城城頭上出現了幾個漢軍身影,守軍節節敗退。

「嗖!」急切之下,韓奕抬頭便射。直接將一個敵軍從城頭射翻下去。他來不及動員部下,拔刀直奔城頭,往那人頭攢動之處奔了過去。

七八支刀槍刺了過來,將韓奕逼到了牆角,他奮力回擊,砍掉了幾顆腦袋,手中戰刀傳遞來的阻力讓他虎口麻,迸出的鮮血濺了他一身。他仍然無法擊退爬上來的敵軍。幸虧城頭上狹擁成一團的敵軍反而處處受制。

李威借著支在地上的佩刀力量。半跪著大口喘著粗氣,他的四周已經倒下了一大片,身上的鎧甲只剩下幾塊零碎。

「六哥,你還能站起來嗎?」韓奕大聲疾呼。

李威深吸了一口氣,再一次跳將起來,用掀起的血雨來回答。

「相公親至,我等豈能坐視?」黨進大聲疾呼。听著夜空里雄渾的戰鼓聲,一股凜冽殺氣霎時自胸中噴涌而出,黨項帶著左右殺到,立復在城頭上掀起一陣血雨腥風。

「殺!」眾軍士內心深處最富有野性的斗志被激了出來。

「殺!」韓奕仍然一如既往地揮刀、抽刀、再揮刀。

倒僕的尸疊加在一起,城頭上成了血地,濕滑的地面甚至讓敵我雙方站立不穩。稀奕狠狠地將橫刀插入迎面撲來的漢軍小卒,對方不可思議地張了張嘴,立刻死去。弗奕飛快地抽回自己的佩刀,將那具尸一腳踢落城去,城頭上剩下的唯一的漢卒木然地看著殺神一般的韓奕。本能地後退,竟跌落城下。

這廝殺聲漸漸由強變弱,最後偃旗息鼓,歸于平靜。未曉,這是黎明前最後的黑暗。

韓奕扶著牆垛,大口大口地喘息著身上沾滿粘稠的血液,耳邊仍回蕩著雙方你死我活的廝殺聲。

「相公,敵軍退了」。黨進走到身邊,輕聲說道,仍然心有余悸。

「是嗎?」韓奕抬起身來,他堅定地說道,「那麼應該輪到我們真正反擊了。」

「什麼?」黨進不明白。他看到了韓奕嘴角掛著得意的微笑。

李瑰正在大雷霆,他親手斬殺了攻城未果的部下,猶自余怒未消。

小小的襄垣城,難道是鐵打的不成?」李瑰失意之下,不禁有些。

他終于見識到了義勇軍的戰力,這豐破了他全部的膽氣,更讓他疑神疑鬼起來,當初韓奕為何會一頭扎進襄垣城坐以困斗呢?此時此刻,他萌生了退意。

楊業呆立在帳內,正欲規勸兩句。帳外短暫的寧靜,似乎出現了一絲騷動。騷動聲迅被一股驚天動的的叫喊聲所淹沒,眾將奔出帳外。眼睜睜地看著一頂行軍帳篷在自己面前窪地「奔跑」著。

城頭火光的照耀下,城外忽然泛著波光,波光之中無數的漢軍軍士在波峰間浮沉著、掙扎著、叫喊著。

「水從何來?」李瑰目瞪口呆。面如死灰。楊業等將佐連忙將他拖帶著奔逃,網逃離不遠,身後的帥帳轟然倒塌,迅消失在洪水之中。

憑空出現的洪水淹沒了一切,不僅迅填滿了漳水河淺淺的河道,也無情地沖垮了城外的漢軍軍營。讓他們躲無可躲。它歡快地從高處沖下,在襄垣城前因為城牆的阻擋,繞了個圍,將夾雜其中的人、馬與一切死的活的,席卷而去,浩浩蕩蕩地奔騰而下。

襄垣城內當然也滲了水,但大戰之後的義勇軍紛紛跳入城內只及腰畔的水中,頭一次痛痛快快地洗個澡。

「成由于水,敗亦由于水。此戰功歸趙襄子!」韓奕對著部下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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