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廣順元年冬天的第一場雪來的有些晚。
一場讓我們的主人公韓奕期待已久的落雪,只下了兩個時辰便消停了下來,但這足以讓千瘡百孔的晉中大地披上了銀裝,並且可以讓部下們得到與糧食同樣稀缺的水。
曠日持久的戰爭已經到了最艱難的時候,食物短缺、惡劣的地形與寒冷的季節,讓敵我雙方疲憊不堪。處處是戰爭,處處都在流血。
荒涼的高 上,只有一只孤鷹在高空反復盤旋,曹十三試圖將這只鷹射下,卻無法夠得著。
這場大雪沒有帶來韓奕所希望的遼兵北撤的消息,反而暴露了韓奕的行蹤。當他與李武、蔡小五、鄭寶等不足五百將士被五千遼兵包圍在一處無名高 上三天後,韓奕意識到自己已經處在絕望的邊緣。
是擇日而亡還是絕處逢生?在韓奕年輕的生命里,這仍然只是一段慷慨悲歌唱響之時。
在這個冬天里,韓奕將自己直屬的義勇軍部曲分為十一個營,分散轉戰于沁水東西兩岸以至晉澤交界山區地帶,雖然積小勝為大勝,但自身傷亡也不小,更何況一旦離開城池且深入敵後,與敵交錯在一起,頻繁交戰,忍凍挨餓也再所難免,掉隊的、不慎摔入深谷的非戰斗減員也帶來損失。
遼人已經被徹底激怒,死傷、傷痛與恥辱甚至讓他們因此顯得歇斯底里,喪失理智。他們毫不猶豫開始殺掉戰馬充饑,拋棄傷者,揚言不論生死,誰若擒殺周軍主帥韓奕,無論出身,皆可封他做王。現在他們已經無限接近成功,高 上的這五百周軍所體現出來的不一般的冷靜與鐵血,讓他們相信為首的一定是他們朝思暮想恨之入骨的那位。
「十三,箭矢省著點用!」韓奕喝道。
他彎腰從僕倒在雪地上的遼人死尸腳上月兌下雙靴,將它們扔給曹十三。靴子滾落在血地里,曹十三將角弓放下,放過翱翔而去的雄鷹,默默地撿起來給自己換上。曹十三的靴子早已經在無數次翻山越嶺中磨破了足底。
「箭矢還能殺掉千八百人,這且不足為慮。不過,我們干糧已經告磬。」李武走到跟前,輕聲說道。
雖被十倍之敵圍困,但這高 之上,只有一條東西走向的小徑可供攀登,易守難攻。將士們不懼生死,頑強作戰,可以嚴防死守這條小徑兩端,只是干糧實在有限,一旦再被圍困幾天,他們恐怕就沒有揮刀自衛的力氣。
「怎麼會沒有干糧,這里到處都是糧食!」韓奕答道,他的聲音遙遠而高亢,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渴飲匈奴血嗎?」李武苦笑道。眾人都想到人肉,遼人身上的肉,如果為了生存,吃人肉也是不得以的辦法。
韓奕的目光忽略了義弟鄭寶,在曹十三等年輕人的身上停留︰「你們都嘗過人肉嗎?」
「嘗過!」曹十三等人給了韓奕一個意外的回答。
「在兗州,是您讓我們活了下來,我們永遠不會忘記。」曹十三道,一雙虎目中隱有痛楚的淚光,「我們曾經吃的是我中原百姓身上肉,今日若是能吃遼虜身上肉,豈不更是理所當然?前者讓我們活著如行尸走肉,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後者只會讓我們高呼痛快,我做夢都想吃遼虜的血肉,這讓我們真正成為人,大周的人!」
曹十三的回話,讓韓奕感到痛心,更讓他覺得有一股豪邁之情在胸中激蕩。
天色已經微黑,韓奕決定道︰「今晚加餐,每人一份,要管夠!」
「真的要吃嗎?生吃還是烤著吃?」李武遲疑道。
「那你想怎麼吃?」韓奕沒好氣道。
「嗯,我隨便問問。」李武笑道,「只可惜呼延大哥與吳四哥不在這里,要不然可不夠他們倆吃的。也幸虧他們不在這里,不會跟我搶。」
李武難得開了回玩笑,不過卻沒人笑。
高 上一切草木,早已經在幾天前采盡,所以只能生吃人肉。李武帶著部下去搬運死尸,眾將士們默默地看著李武面色不變地操持著,很快每人都得到了一份血肉模糊的食物。
眾目睽睽之下,韓奕正襟危坐在雪地里,鐵槍橫臥在腿上,凜冽的北風吹過槍鋒,似乎發出龍吟虎嘯之音。
他的後背隱隱作痛,那里去年內難時的舊傷。舊傷處每逢陰冷潮濕天氣便犯痛,這種傷痛讓他的大腦無比的清醒。
王峻還在猶豫什麼?韓奕頭一次想詛咒一個人。
韓奕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吃肉,即便當年自楊劉潰敗逃難時,他寧願挨餓也從未想過要吃人肉。環境可以改變一個人,絕望之境更會讓一個人成為禽獸,韓奕不僅吃了人肉,而且是狼吞虎咽——因為他認為不經咀嚼直接吞下,會讓自己更好受一些。
蔡小五與鄭寶二人試圖有樣學樣,不過他們失敗了,不僅未能吃下虜肉,甚至將自己胃中的殘存的食物也一同嘔吐了出來,這讓他們二人覺得自己很對不住這里的所有人。
他們二人這一舉動,卻立刻得到很多人的回應,高 上嘔吐了一大片。
韓奕沒有責備任何人,也沒有人應當被責備,他比任何人都想痛快地嘔吐出來,但此時此刻,他不能這麼痛快地表現出自己的厭惡心情來。
他忽然想到了李小婉,心想她將要嫁給一個吃人魔王,前提是這個吃人魔王能活到娶她的那一天。
如果李小婉此時能夠站在跟前,她一定不會認出韓奕來。連月來的征戰令韓奕無暇收拾自己的儀表,他的雙頰與下巴布滿了凌亂黑長的胡須,既便是在外的皮膚也飽經風霜的洗禮,又黑又瘦。身上的鎧甲早就被他拋棄,換上的是一身不知從哪里撿來的皮甲,用革帶胡亂地扎在身上,這皮甲也許曾經屬于某個契丹戰士。
此時此刻的韓奕,全身上下都散發著與往日截然不同的氣質,糾糾丈夫的氣質,雙目愈發清澈,蘊藏著熊熊的火焰,竟欲吞噬一切。
高高的 壩上,將士們圍繞在他的四周,靜靜地看著他。他就是一盞明燈,指引著將士們前進的方向,哪怕是飛蛾撲火。他成了部下心目中無上的神明,願意為他奉獻一切,哪怕是立刻去死。
「在端氏縣城里,你讓人捎回家書了嗎?」韓奕偏過頭來,問李武道。
「捎了。」李武點點頭,又補充了一句,神情似乎了無遺憾,「我請劉縣令幫我寫了十大頁,其中有九頁寫給犬子李破虜!如若從此塵世相隔,我希望他長大成人後,記得為我報仇。」
「倒是你,怕是忘了給李家的汝陰縣君寫信。」李武見韓奕沒有接話,忽然問道。汝陰縣君是李小婉的封號。
「好!等戰事一了,我便寫信。」韓奕點點頭,沒有繼續說下去。他站起身來,環顧左右︰
「好了,弟兄們都吃飽了,那就準備戰斗吧!為了明晨的早餐!」
「遵命!」眾將士轟然應命。
「遼狗又上來了!」
一如以往,遼人仿佛不知疲倦地踩著同胞的尸體攀登攻來,十余個大酋率領部族士兵,輪番攻擊。
寒夜中,慘烈的廝殺聲立刻蓋過了呼嘯肆虐的寒風,體內的血在亢奮、沸騰,讓人無法止住去瘋狂砍殺沖動。
或許是啖下人肉的刺激,義勇軍將士爆發出最無畏的血性,血雨腥風之中,他們肩並肩無所畏懼,擊退了遼人一次賽過一次的進攻。
慘烈的戰爭,一次又一次重復著,熱血融化了地上的殘雪,每個人都意識到自己早就死過一回,能多殺一個敵人,那便是賺了。
韓奕不僅想多賺一條性命,更想讓遼人將來想起廣順元年冬天在沁水北的無名高 之戰時,都會膽戰心驚。他挺著鐵槍迎著遼人沖了下去,立刻掀起一陣血雨腥風。
殺!
殺!
李武、蔡小五、鄭寶,一個一個沖了下去,如野馬一般直沖而下,撞在敵軍前隊人馬,發出人骨碎裂的聲響。狹窄的羊腸小道上,遼人驚恐地後退,擠作一團,不少人失足滾落下去。
急促的角號聲響了起來,遼人再一次整隊沖了上來,立刻壓住了義勇軍反撲的勢頭,倘若不是因為地勢極不利于遼人施展,韓奕等人早在三天前就全軍覆滅了。
意志就成了雙方唯一所能仰仗的。
亢奮的力量,驅使著雙方忘我地酣斗著,熱烈的吶喊聲響徹整個夜晚,將大地從黑夜中喚醒,而雙方疲憊的心在往下沉淪。
在殺戮戰場的血泊中,韓奕被鄭寶攙扶起來,身上又多了向處創傷。
「兄長,你受傷了!」鄭寶關切地問道。他自己身上的傷處不比韓奕少。
「放心,我沒有那麼容易死掉!」韓奕推開鄭寶的雙手,回首瞪著 坡上仍麻木地往上攀登的遼兵,沒有任何退後一步的絲毫意思。
遼彰國節度使蕭禹厥站在 下,看著 上 下蠕動的人群,移動、倒下、再沖過去、再倒下,心中發冷。
身為遼軍主帥,他本犯不著如此深入一線,本以為應付一下太原佷皇帝劉崇所請,教訓教訓中原漢人,順帶撈取些金銀財寶便罷手回草原,他卻未料到自己會陷入進退不能的境地。
大遼自太祖立國以來數十年間,雖說並非戰無不勝,但從未如此戰的窩火。數萬精銳雄師,就在這窮山惡水之間,被周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被周軍牽著鼻子走,戰士們被一點一點地消耗,直到他驀然驚醒之時,這才發現自己損失巨大。
盡管他內心里極度想將所有的責任歸于新皇帝耶律述律只知玩樂,沒有先皇帝耶律德光那麼英雄神武,但他意識到自己不能這就麼灰溜溜地返回雁門關北,他無法向新皇帝述律交待,更無法向出兵參戰的各部貴人首領們交待。
這個姓韓的周將一定不能讓他活著,高行周都老了,符彥卿也老了,但這個姓韓的是如此年輕,遠比符彥卿等宿將更勇敢善戰,並且狡猾陰險百倍,萬萬不能讓他活著,以免將來成為我大遼的後患。
蕭禹厥如此想,也只有如此想,他才能向部下與皇帝貴族們解釋自己為何一再地損兵折將。
蕭禹厥如此無限接近成功,但這座高 讓他部下勇士倒下了近兩千人,他甚至看得見對手輕蔑嘲笑的面孔。
周軍在吃人肉!我大遼勇士的血肉!
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讓蕭禹厥目瞪口呆。他是在跟魔鬼作戰,這是個何等冷酷的對手啊!
困獸猶斗,韓奕想到這個詞,這個詞更適合自己。自從被包圍以來,他就與呼延弘義等各部失去了聯絡,眼下遲遲不見呼延弘義等人來援,他們一定是被什麼事耽擱了,唯一的可能是被遼人阻擊。
當第三次吃人肉時,韓奕吩咐總人數不足三百的部下們︰
「今夜突圍,是生是死,全在此一舉了!黃泉路上,我等將會在一起!」
風仍在刮著,到了夜色再一次降臨之時,風幾乎是在咆哮,發泄著yin威。將士們在寒風中縮瑟成一團,在外的干燥肌膚上被刻下寒冷的印記。
韓奕親手將自己的部下埋藏在這高 之巔,心如刀絞。這些戰死的部下當中,有不少是從義勇軍成立的那一天起就追隨他,刀口舌忝血的情誼讓他們早已密不可分。
韓奕感覺自己有些蒼老,才五年的戎馬生涯,讓他覺得自己好似廝殺了五十年。他的目光在鄭寶等十三位年輕人的身上良久地停留,如果可能,他希望這些經受過考驗的年輕人們能夠活下去。
李武站在最前面。
「我是有後之人,即便戰死,家中有兒子可以傳承血脈。今夜我可為鋒尖,請老七與老八做我後隊,倘若我不幸戰死,二位兄弟再行押上。」李武語氣堅定,不容辯駁。
「六哥此話令小弟齒冷,想當年義結金蘭,眾兄弟都說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天地可以作證,六哥難道忘了嗎?」蔡小五怒道。
「小五說的對,我們兄弟若能一同赴死,豈不是人生一大快事?我們兄弟自從有此諾言,就不離不棄,今夜突圍,我們必須共進退,誰也不準說這些傷心話。」韓奕道。
「不……」李武還想辯駁,鄭寶在旁大聲疾呼道︰
「是生是死,猶未可知!三位兄長聲聲言死,豈不是長敵人志氣滅自家威風?讓遼人小瞧了。今夜有我無敵,與其爭論誰先死後死,不如養足力氣,殺出個乾坤倒轉來!」
韓、李、蔡三人聞言止住了爭論,愣了好一會兒。韓奕意氣風發道︰
「有志不在年高,小寶教訓的是!」
李武悄悄的對掌旗官呂福說︰「呂老哥,我等死不足惜,但相公必須活下來。他只有活下來,才能夠替我們當面問問王峻是何道理,他只有活下來,才能替所有戰死的兄弟報仇雪恨。」
「我知道!」呂福鄭重地點點頭,「我誓死護衛相公,除非我先死!」
突圍之戰在子夜時分驟然爆發。
被圍困的野獸才是最可怕的存在,三百野獸嗷嗷叫著直沖而下,沖破了遼人設在 下數道防線,徑直殺入敵陣之中。這是韓奕被圍以來第一次突圍,當然也注定會是最後一次突圍,大出遼人意料。
這是最後的瘋狂嗎?
三百壯士如同黑色的洪流,勢不可擋,將擋在面前的一切堤壩撞翻、摧毀。
李武長發四散,瘋狂地突刺著鐵槍,挺身而入敵叢之中,立刻便有數個遼兵慘叫著倒下,鮮血濺滿了他全身上下。遼人驚恐地退後數十步,旋即試圖從四面八方將三百壯士包圍。
「有我無敵,兄弟們隨我殺出個生路來,殺啊!」火光中,李武的面目猙獰,再一次挺著長槍往敵軍防守人數稍少的那一面沖去。
「有我無敵!」
將士們高呼著,義無反顧地追隨在後。人骨的碎裂聲,兵器交錯在一起的撞擊聲,傷者的慘叫聲,與寒風的怒吼聲混在了一起。
壯士們一個接一個地倒下,韓奕的心在滴血,只有殺更多的人方能解心中之恨。混亂之中,李武一槍刺出,閃電般地刺倒了一個遼兵,搶到了一匹戰馬,抓住韓奕的臂膀,急呼道︰
「老七,快上馬!事不宜遲!」
「不,我絕不!」韓奕大聲拒絕,橫刀突然斜劈向一邊,立刻有一顆遼人頭顱飛上了天。
情勢危急之下,既便是韓奕想獨自逃離,也是萬萬不可能。遼人的驚慌與退卻也只是暫時的,回過神來的遼人蜂擁而至,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大周壯士的攻勢立刻為之一滯。
箭矢從夜空中落下,遼帥蕭禹厥命令部下們無差別地射擊,哪怕是射中自己的族人戰士。缺少甲盾,大周將士們的傷亡立刻徒增。
包圍圈越來越小,越來越緊,讓韓奕無法呼吸。
「降者免死!」
「降者免死!」
遼人歡呼著,勝利似乎已經伸手可及了,這卻是對韓奕及大周將士莫大的侮辱。
此起彼伏的勸降聲中,韓奕奮力地仰天長嘯︰
「蒼天在上,我韓奕頂天立地,惟願力戰而死!」
韓奕毫不猶豫地帶頭往敵陣之中沖了過去,李武等人流著熱淚,義無反顧地踴躍向前,拼命地將韓奕擋在身後。
一支箭矢向韓奕迎面射去,李武猛的將韓奕拉在身後,身形一個踉蹌,險些栽倒,他勉強穩住身影,仍然將撲向韓奕的三個遼兵擋在身前,一個照面便將三個對手刺翻在地。
忽閃忽閃的火光之中,韓奕發現李武的動作越來越遲鈍,口中迷糊地輕哼著,他赫然發現李武的胸口正插著一支箭矢。
「六哥!」韓奕回頭高呼。
「跑吧……跑吧……別管我!」李武用鐵槍撐住身體,勉強說道。
「反正跑不掉,我們兄弟不如死在一起!」韓奕將李武環抱著,滿心淒愴。
「相公,你不能坐以待斃,快走吧!就是死,也要多殺幾個遼賊!」呂福等人大聲疾呼道。
遼兵張著獠牙,步步接近,韓奕悲哀地坐在原地,縱是他英雄無畏,也只能等待死神的到來。
驀的,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在遼人身後響起。
緊接著,高亢嘹亮的角號聲響起,那是韓奕無比熟悉的聲音,義勇軍不計代價奮勇沖鋒的聲音。遼兵的包圍圈忽然被人硬生生地撕出了個口子,那裂口迅速地被放大,遼兵如潮水般地向兩邊退卻。
微弱的火光中閃現著一條條生龍活虎的漢子,那是呼延弘義、陳順、朱貴、馮奐章等人的身影。戰場絕非只在這個無名高 ,呼延等人也在各處轉戰,各部傷亡也不在少數,這數日以來他們正是不計代價擊破了各路遼兵才在這關鍵時刻趕來救援。
援兵的到來,成了決定勝敗的唯一力量。遼人驚恐地四散,搶奪著生路,大多卻是摔入深谷而死。
「相公何在?」遠遠的,呼延弘義聲嘶力竭地吶喊,聲音中飽含著悲愴。
「相公安在?」另一個聲音在顫抖,似乎不願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
「我們在這里!」蔡小五等人高聲回應道。
「我听出了……那是呼延大哥……向訓也來了……咳……」李武慘笑道。
「是的,我們得救了!」韓奕雙手緊壓住李武胸口傷處,讓血少流點。
呼延弘義殺了過來,見到韓奕時,他臉上的欣喜之情瞬間僵住了,他半跪在李武面前,止住要流淚的沖動,沉聲說道︰
「六弟,你等著,我去去就來!」
呼延弘義握著陌刀,回頭帶領部下追擊四散的遼兵,也唯有如此方能緩解他心頭之恨。
韓奕發覺李武的氣息急劇衰弱,唯有嘴唇在微微喘動著,他俯頭傾听著李武最後的遺言︰
「破虜……破虜……」
既破我斧,又缺我斨。周公東征,四國是皇。
哀我人斯,亦孔之將。
既破我斧,又缺我。周公東征,四國是吪。
哀我人斯,亦孔之嘉……
但無論是曾被圍七天之久的韓奕等人,還是沖破遼人層層阻攔最終獲得關鍵勝利的呼延等人,都沒有任何對自己從殘酷戰爭中生還的喜悅,他們只有對戰死同伴們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