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末年風雲錄 第七十三章 驚濤 

作者 ︰ 肖申克117

第七十三章驚濤 

聖人之生,必記其瑞。著為令節,厥有舊章。

伏聞軒帝生于壽邱,發繞樞之異。夏禹誕于石紐,流貫昴之祥。莫不炳煥靈符,延長寶歷,諒惟聖德。伏惟皇帝陛下稟天地之英,挺龍鳳之表,開疆擴土,興邦佑民,功耀丹青,豈可使姚墟啟聖之辰?

俯及七月之初,寔為載誕之日。盍存嘉號,式紀休辰。伏以乾雲發祥,萬物資始,以聖繼聖,謂之大明。

臣宋齊丘、周宗等餃具表章,以賀無疆之慶,請以七月初二為聖壽節,群臣上壽……

金陵內外,洋溢著喜氣。

正逢皇帝李璟大壽,去年又降服湖湘馬氏,開疆擴土,國勢正盛,臣子們覺得有必要大肆慶祝一番,夸耀一下國家的強盛,粉飾著國泰民安和天下太平。而來自各地州縣的呈文表明,江南各地又多了無數祥瑞。

皇宮外,各方使臣雲集,等待著被召見賜飲。

這當中,自然有一直處于金陵陰影之下的杭州錢氏的使臣,有南平高氏,成都孟氏,自然也有與金陵一同瓜分南嶺以北諸州的廣州劉氏的使者。廣州統治者劉氏乃是大食商人後裔,那使臣自稱出自「皇族」,看高鼻深目的模樣也確實帶有幾分大食人的特征。

除此之外,還有交趾、佔城、西南羅蕃、高麗等海外使臣,好一個萬國朝賀。

當然,來自汴梁的使臣韓奕也成了這些人當中最受矚目的對象。但是,金陵君臣不會因為他來自汴梁,而高看他一眼,反而有意冷處理。相反的,遼使卻極受禮遇。

這位漢名叫蕭隆的遼使是前天抵達的,听說國老宋齊丘親自出自郊外,親自陪著遼使日日宴飲,好不熱情,跟韓奕受到的待遇有天壤之別。

韓奕站在廡下,遠遠地看著南朝朝臣、藩帥與軍將分班依次入賀,听著一波又一波的歌功頌德聲從金鑾里傳來,自辰至午,沒完沒了。

「此番我等為使,南朝君臣傲慢異常,自以為是天下共主。待他日,彼等必將肉袒牽羊出城十里迎我周師」韓奕低聲對扈蒙與鄭寶二人說道。

所謂肉袒牽羊,來自一個古老的典故,表示投降與臣服的意思。韓奕「居心叵測」,站在別人地盤上,一心算計著本地主人,謀劃著別人的國家。可在南朝大臣看來,將他排在外邦使臣第一位覲見自家皇帝,也算是表示出足夠尊重之意了。

「外邦使臣……依次入殿……賀壽」

皇宮外的一聲悠長的唱諾,韓奕等使節依次就班,跟著導引官員後面,穿過翠柏環繞的長廊,往大殿走去。

一股大國氣象的場面立刻呈現在韓奕等人的面前。富麗堂皇精雕細琢的大殿中,九條合抱柱上各雕刻著一條金色蟠龍,栩栩如生,不怒自威。殿中常年燃著龍涎香,宮中常年采辦的海外奇香就有三十五種之多,巨柱間坐滿了宗親與大臣,一片紫、緋。

韓奕略低頭著,匆匆掃了一眼丹墀之上的一個龍袍天子。

「奉大周皇帝陛下欽命,為大唐陛下賀壽。願唐國陛下︰壽比南山不老松,福如東海長流水。」

韓奕恭敬地拜道。

「呵呵,爾主有心了。」李璟听了,眼前一亮,不禁笑了起來,大概這是他今天听到過最別具一格的祝詞了。

韓奕這才有機會抬頭打量了李璟一眼,見李璟的相貌果然與他听到的一樣,溫文爾雅,極富貴氣,這種與生俱來的天子貴氣,卻是劉知遠、郭威這些出身草莽的亂世皇帝永遠也學不來的。

「使者來我金陵,已有些日子了吧?」李璟問道。

「回陛下,有二十一天零九個時辰了。」韓奕答道。

「唔」李璟微微一愣,想到自己故意冷落北朝使者,也就釋然了,虛指一邊道,「賜座」

「謝陛下」韓奕致謝。

「遼國使臣覲見」

又一聲唱諾,只見蕭隆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旁若無人地以草原上的禮節鞠了一躬,用有些生硬的漢話道︰

「奉我大遼陛下欽命,見過皇帝陛下」

「遼使有禮,賜座」李璟頜首道。

蕭隆走到自己席位前,斜睨了韓奕一眼,卻對李璟道︰「陛下,我要坐在他的上首」

眾皆嘩然。蕭隆早在殿外,就對韓奕排在自己前面不滿,他自恃金陵一向對遼國比較「恭順」,便當眾提出這一要求,故意找碴,更何況遼周本來就是誓不兩立,互為死敵。

南唐與遼相隔甚遠,並不接壤,只能通過海路交通往來,更無任何過結,兩者交好,本就是各取所需而已。對于南唐君臣來說,與遼人眉來眼去,也是為了威慎汴梁,引來遼援自固,意在告誡汴梁方面,小心你的背後有只惡虎時刻在盯著你,如果膽敢南犯,定會遭到遼唐南北夾擊。

不管遼國如何強大,也不管遼國如何信誓旦旦地要與金陵交好,幽州太遠,汴梁太近,汴梁始終是金陵直接面對的大國。所以,金陵表面上仍本著與汴梁息兵交好之策,將韓奕排在外邦使臣中的第一位,以顯示江南對中原的尊重,但蕭隆今日這一出,讓金陵君臣一時不知如何才好。

可站在蕭隆的角度,他的這一要求也似乎是天經地義。既然遼唐雙方都將周國當作現實或潛在的敵人,豈有敵人成為座上賓而盟友敬陪卑位的道理?

「我大遼東西萬五千里,南北三千里,地域之廣,國家之強,天下哪國可比?我大遼男兒,下馬即是百姓,上馬即是戰士,披甲者有三十萬之眾,天下哪國可比?」蕭隆「義正辭嚴」地說道。

李璟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陳覺、馮延巳等人也不知如何應對,還是宋齊丘站了出來,朗聲說道︰

「使者所言極是,如果汴梁的使者在在此處,蕭使者定是本朝第一貴賓,有朋自遠方才不亦悅乎?但大周國也非小國,老夫听說周軍與貴國鐵騎屢有交戰,並且屢有獲勝……」

宋齊丘是個老狐狸,故意轉移矛盾,如果讓遼周再交惡,那就再好不過了。蕭隆畢竟是遼人,容不得別人揭短,聞听宋齊丘此話,立刻大怒,揚言道︰

「中原漢兒國,向來不敢與我大遼勇士正面交戰,奸險狡詐,僥幸獲得小勝而已。我大遼也只不過派遣了小部落的兵馬,精銳未出,便讓中原漢兒傷筋動骨舉國迎戰。哼,假如我大遼舉國南下,以我大遼騎軍之迅猛善戰,十日可抵汴梁」

君臣沒有答話,都看向韓奕,看他如何說。韓奕端坐在自己的席位上,慨然笑道:

「閣下既然是姓蕭,那自然是來自後族嘍?你身份尊貴,想必對貴國內情了解極多,我听說遼國猛將如雲。」

「那又如何?」蕭隆挺胸問道。

「以蕭大人之見,高謨翰可敢稱良將?」韓奕問道。

蕭隆哈哈大笑︰

「何止良將,高謨翰是我大遼第一元帥,掌管著我們皇帝三萬皮室親軍。想當年,漢兒不服,先主以高帥為先鋒,敢以三百擊晉軍十萬之眾,晉軍懦弱,望風而逃」

「蕭大人若回到燕地,見了高元帥,問問他六年前宿州一戰,為何倉皇北顧?」韓奕冷哼道。

蕭隆臉上有些掛不住,強說道︰「就是馬兒,也偶有失蹄之時。何況那是高元帥兵力太少。」

「你既姓蕭,不知可否認識蕭禹珪呢?」韓奕又問道。

廣順元年時,遼主應太原劉崇所請,派蕭禹珪率軍五萬眾戰,結果一敗涂地,連性命都丟了。這在遼人看來,是個奇恥大辱,因蕭禹珪之死,遼主一怒之下,處死了十余個大酋泄憤。

「我與他不太熟」蕭隆覺得臉上發燒。

「哼,韓某親自用他項上人頭,祭了我的軍旗」韓奕的話擲地有聲。「犯我軍威,雖遠必誅」

蕭隆猛然一驚,仔細打量了韓奕一眼︰「敢問周使姓韓嗎?難道是韓王親至于此?」

「本使姓韓名奕,好讓使者知道」韓奕猛地一拍席案。

這一聲巨響,好像晴天霹靂,讓那蕭隆下意識地縮頭往地上一跪︰

「小使冒犯了韓王,恕罪、恕罪」

這一幕,讓金陵君臣納悶不已。他們卻不知,韓奕曾以寡敵眾,令遼人得到了刻骨銘心的教訓,遼人最敬重英雄,即便他是敵人。也正是因為山西之戰,遼人知道中原不僅有一個漸漸老去的符王(彥卿),還有一個新崛起的年輕殺神韓王(奕),盡管韓奕未曾被封王過。韓奕之名,可止河東小兒夜啼。

「听說草原上,最講究以力服人,以武折人。蕭使者如果不服,你我可以比劃一下刀箭功夫,不死不休,如何?」韓奕再次喝道。

「不敢、不敢」

人的名,樹的影,蕭隆早已被韓奕奪了心神,哪里還有半分膽氣,簡直是一敗涂地。

李璟可不想讓自己的壽宴變成了流血之所,連忙說道︰「韓侯息怒,以和為貴、以和為貴」

李璟對韓奕刮目相看,他雖听說過韓奕在北朝的名聲,認為那不過是夸大其詞,但今日卻親耳從不可一世的遼使口中听到,怎能不讓他震驚呢?千軍易得,良將難求,他下意識地直呼起韓奕的爵位。

蕭隆乖乖地坐到自己的席位上,像是做錯了事的小孩。各方使臣接連入賀,但原本隆重喜氣的氣氛似乎不那麼張揚,直到酒過三巡一番歌舞之後。

金陵的歌舞,自然是天下一絕。身著薄紗的舞姬,施展著曼妙的身姿,載歌載舞,抒寫著江南的寫意與閑適,還有富貴與精致。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閑引鴛鴦香徑里,手挼紅杏蕊。斗鴨闌干獨倚,碧玉搔頭斜墜。終日望君君不至,舉頭聞鵲喜。

「這是馮卿的新作嗎?」李璟問馮延巳道。

「回陛下,這是微臣拙作,讓陛下見笑了。」馮延巳道,他裝作誠惶誠恐,言語間卻含著一絲自得之意。

「馮卿的詞,自然是不錯的。不過,這吹縐一池春水,干卿何事?」李璟故意問道。

「微臣詞拙,不若陛下之‘小樓吹徹玉笙寒’,陛下此句,必將流傳千古」馮延巳道。「小樓吹徹玉笙寒」之句,出自李璟近來的佳句,而那「吹皺一池春水」本就是馮氏得意之作,馮延巳自嘆不如,這是變相拍李璟馬屁。

李璟不禁哈哈大笑聲來,怡然自得。

「父皇,兒臣有寶要獻」說話的是南昌王李弘冀。

「冀兒有何寶物要獻?」李璟問道。

「兒臣有幅畫要獻給父皇,請父皇御臨覽。」李弘冀面帶希望冀之色。李璟卻看向自己的第六子李從嘉︰

「嘉兒,你兄長孝順,不知嘉兒可有寶物要獻?」

「正巧了,兒臣也有一幅畫要獻給父皇。」李從嘉乖巧地說道。

「哈哈」李璟笑容可掬,「沒想到朕的兩個兒子都想到一塊去了,禮輕情重,若是奇玩珍寶,倒是太俗了。」

當下,兩位皇子各將自己帶來的畫獻上,李璟命人將這兩幅畫攤在殿堂中的空地上,供百官一同欣賞。

大皇子李弘冀獻的是一幅《萬里平戎圖》,將李璟描繪成一個親冒箭矢臨危不懼的馬上皇帝,雖說名不符實,但勾畫出李璟所自豪的開疆擴土的武功。

六皇子李從嘉獻的卻是一幅《閑居圖》,卻將李璟描繪成了一個田家翁,看上去閑雲野鶴,把酒臨風,飄飄若仙。

韓奕暗道這兩幅畫畫旨不同,卻是體現出兩位皇子截然不同的性格與興趣所在。不過要說用心,很顯然卻非六皇子李從嘉莫屬,因為這是出自李從嘉親筆所繪,畫技雖顯生硬,但業已登堂入室了。

「周公,卿以為如何?」李璟問周宗道。

周宗暗道,兩位皇子分別獻寶,各取所好,談不上孰優孰劣,他不可能夸獎一個貶低一個,略忖了一會兒道:

「依老臣拙見,兩位皇子所獻寶圖,各有千秋,難分高下……大皇子嘛,側重于陛下武功赫赫,功業彪炳史冊。六皇子之圖,則是說陛下高雅閑適,治大國如烹小鮮,運籌帷幄……一武一文,一張一馳,說的正是陛下文治武功……」

姜果然是老的辣,周宗搖頭晃腦品評,立刻贏得滿堂彩,就是一心要壓過自己皇弟的李弘冀,也覺得周宗評判的實在太公道了。

李璟龍心大悅,吩咐左右給自己的兩位兒子各有賞賜,李弘冀得了一把寶劍,李從嘉得了自己的一套文房四寶,各自歡喜。李璟仍覺意猶未盡,竟問起了韓奕︰

「听說韓侯文武雙全,不僅善于領兵打仗,還擅長丹青?」

「回陛下,小使乃是粗人,不懂什麼丹青。」韓奕答道。

李璟臉上忽然含著一絲曖昧的笑意︰「朕偶得一副肖像,听說這出自韓侯之手,不知是否確有此事啊?」

宮人連忙取出薄薄一張紙交給韓奕,韓奕見這正是自己所繪周宗之女周憲肖像,驚訝于這畫怎會到了李璟手中?他只好承認道︰

「無聊之作,讓陛下見笑了。」

「哈哈,人不風流枉少年,韓侯正值青春年紀,愛慕妙齡女郎,也是人之常情。」李璟笑道,他要是知道韓奕所繪的是周宗之女,大概就是不會這麼說了,頓了頓道,「貴主出身軍伍,因眾軍擁戴而登基稱帝,正是英雄本色。朕雖身在江南,但朕對貴主仰慕已久,只是無緣相見,今日韓侯不如貴主作上一畫,讓朕一觀貴主雄姿如何?」

韓奕暗忖,這李璟說的是太好听,大概是想從自己的畫作中看看郭威面相是否值得自己注意,遂道︰

「小使恭敬不如從命」

「好,韓侯果然快人快語」李璟笑道。韓奕卻又道︰

「陛下,小使出身軍伍,以前常于行軍打仗之中難得偷閑,因此染上了一個毛病,那就是必須要有一位緋衣高官為小使磨墨」

「放肆」

群臣紛紛低罵,暗罵韓奕想效仿李太白,既可笑又無恥,誰也不想做那磨墨者。他們寧願相信這是韓奕推辭借口,事實上韓奕確實是這樣想的。

「陛下,臣願為周使磨墨」

就在群臣紛紛循聲望去,只殿廊柱後面站著一個緋衣官員,蓄著一副美須,年紀不小,但卻身材修長,面如冠玉,站在眾臣當中卻有鶴立雞群之態。

君臣滿殿一聲失聲,大殿之中忽然彌漫著一股曖昧的情緒,甚至有人壓抑著嘴角的笑意。

韓奕沒想到真有人敢主動站出來,他定眼打量此人,見他雖然身著緋衣,但所就坐的位置卻不尷不尬,至少在滿堂緋紫當中地位不高,離皇帝太遠,只是此人面相倒是讓他有似曾相識之感。

「敢問這位大人如何稱呼?所司何職?」韓奕拱手問道。

「不勞使者相問,韓某乃是我大唐皇帝御下小吏而已,何須通報姓名與官職。」這位也姓韓的緋衣官員朗聲說道。

韓奕吃了這一嗆,心中卻是一驚

,最新最快的小說文字更新站

(君子堂)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五代末年風雲錄最新章節 | 五代末年風雲錄全文閱讀 | 五代末年風雲錄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