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北京市,豐台區,角門西附近,一線天胡同。
馬路的東面是高檔的小區,五星級的酒店。
從馬路西邊的一個不起眼的弄堂開口進去,走上十幾步,便會看到另一副地獄與天堂交織的景象。
每穿過三五個屋牆,便會出現一個十字岔口,這些中斷就像蜘蛛網一樣有規則地將胡同分隔成幾十個,幾百個小街道,小房子。胡同里本來就很狹窄,弄堂里還堆放著各種雜七雜八的破爛。為了搶地盤,張家的蜂窩煤,李家的屎盆子,全擱在牆角。尤其是趙家的那輛破自行車,壞了也不修,不能修了也不扔,一擺就是七八年,就等著哪天攢夠了錢在這塊屁大一丁點的地方再蓋一個小廚房。
如果你是第一次來這里,如果你不是一個駝背的話,肯定要被牆角里伸出的不倫不類的玻璃窗撞上十幾回才能走出去。
咬咬左拐右閃地進了一個叉口,在一間矮小的磚瓦房前停下,屋檐下擺著一個鐵桶做的火爐,旁邊堆著少量的蜂窩煤,這便是他家的廚房。
突然,屋子里傳出了那個死八婆的聲音︰「老婆子,房子你還租不租?我家的*前天剛生了五只崽子還沒地過月子哪!一個月八十塊已經是全市最低賤的價錢了。如果下個月再不交房租,就給我家的狗崽子騰屋子。」
說著,死八婆便大跨步地走出了屋子,正好撞上了迎面而來的咬咬。
咬咬站在道口,斜著腦袋,用英俊而冷酷地眼神瞪著她,一動一動,一言不發。死八婆沖著咬咬傻傻地笑了笑,斜著身子從咬咬身邊穿了過去狼狽地溜走了。
別以為她怕咬咬,她是擔心今天夜里她家的玻璃又會被不明人士給砸光了。
咬咬輕輕地推開了那扇破舊的木門,屋子里很暗,地面也很潮濕。窗戶已經破到只要一打開就會散架的地步。地板上擺放著五六個易拉罐,不斷有水珠從天花板上滴進罐口里。滴答,滴答,滴答……
「是咬咬回來了嗎?」一個慈祥而激動地聲音。
「是我,媽媽。」咬咬輕聲說。
媽媽擦掉了眼眶中的淚水,模索著空氣,撲了上來。咬咬急忙迎了上去,用雙手攙住了媽媽的胳膊,坐在了凳子上。
媽媽用顫抖的雙手模上了咬咬的臉龐,咬咬蹲下了身體,讓媽媽可以更清楚地模到他的額頭,他的鼻子,他的嘴巴,他的心。
咬咬伸長脖子在媽媽老去的額頭上淺淺地吻了一口,深情地聲音︰「媽媽,咬咬已經長大了,咬咬會保護您的。」
一瞬間,仿佛整個世界上只剩下了那一個嘴唇,那一個吻。媽媽咧開了嘴,高興地微笑了起來。
咬咬從書包里掏出了一個衣袋,放在桌子上,說︰「媽媽,這是學校給我發的新校服,夏天和冬天的都有。」
「這個要多少錢呢?」媽媽蹙眉問。
「兩千多塊吧!」咬咬笑著說。
板凳並沒有變矮,那一剎媽媽的身體卻在板凳上陷得好深,她的頭低得更低,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咬咬上前給媽媽揉著肩膀,輕笑著︰「媽媽,您忘了我可是狀元郎,這校服是學校送的。」
「學費是免了你的,但飯錢還是要自己出的,環衛工人一個月八百塊。」媽媽笑了笑,「你現在已經十七歲了,媽媽在干這個,不會讓你的同學們笑話吧!」
「呵呵,放心吧,他們笑話我,也不會笑話您的。咦,對了,笑笑呢?」「她到街上撿礦泉水瓶子去了,昨天回來時,還用換來的錢給媽媽買了一只冰棍呢!」
「是不是又沒有錢去學校了?」「是的。笑笑說,她要自己去賺錢,自己去攢學費。」
「她才十歲啊!她才十歲啊!」
晚飯時,媽媽給咬咬做了一碗清湯面。
「外面的的花花世界美食無數,這碗素面是不是不太合你的胃口?」「不,即便是山珍海味,都沒有媽媽煮的面香。」
咬咬看著媽媽鬢角邊的幾絲白發與臉上多出的幾道皺紋,噙著熱淚,狼吞虎咽地將這碗干面條吞了下去。
看著媽媽溫馨的笑容,他又笑了,笑了,笑了……
那一夜,他和媽媽一直聊到了天亮,歡快的笑聲從屋里傳到天上,又從天上向更遠的地方飄揚,飄揚……
咬咬從來都沒有向他的媽媽詢問過關于他爸爸的任何事,在他的字典里只有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