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玄宸的話,黑丫無聲起身。
她的腿傷還沒全好,又這樣趴在冰冷地地上悲鳴了許久,再站起身來時,已經站立不穩,四條小細腿都瑟瑟發抖。
霽月見了,輕輕打了聲響鼻,走過來用馬鼻子拱著黑丫。黑丫卻還是堅持自己轉身過去,走向樹叢外去。
「黑丫!」
清笛忙起身追過去,只見黑丫徑直走到了那條冰凍了的山泉旁,無聲地望了望周遭天地,然後一聲不吭地垂下頭去,便開始用自己的小蹄子開始刨土!
驢子的蹄子縱然硬,可是它的形狀畢竟並不是適合挖土的形狀,更何況這樣的寒冬里,土層早已冰封,又豈是輕易便能挖動?
清笛卻懂了黑丫的心——玄宸說那野驢救不得了,黑丫一定明白了,所以她不再只是哀哀地悲戚,而是來為野驢準備一個長眠之地…茆…
霽月一聲悲呼,將黑丫的身子拱開,他用自己的馬蹄代替黑丫來刨土。霽月的蹄子上有蹄鐵,霽月的力氣又比黑丫大,漸漸地,地面終于開始出現了一個土坑。
清笛含淚奔回林中平地去,扯住玄宸的手臂,「究竟還有沒有辦法救它?」
玄宸也只能搖頭,「它脖子上的血管和氣管,幾乎已經被虎牙咬穿。它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很了不起……」
「好。」清笛回身一把抽出腰上的腰刀!
草原人腰上都有一把小腰刀,原本都是為了平時吃肉的時候方便切割,後來漸漸也就成為裝飾之用,與身份的象征。清笛的小腰刀鏨金鯊魚皮鞘,刀柄上瓖嵌各色寶石,是皇帝賞賜給她的。她還從未用過,只在腰上用作裝飾,這一回卻要用上了。
清笛奔到野驢身前去,一把拔出了腰刀蚊!
刀刃寒光照梁了金毛太歲的眼楮,它平靜地望著她,眼楮里卻絲毫沒有驚恐或者躲閃之意。那曾經桀驁的驢子,這一刻如斯安靜。
清笛的淚終于跌落下來,「上回在燕子城,我恨不得親手殺了你,因為你竟然敢傷害我的黑丫。可是這一回,雖然沒有親眼看見你們究竟經歷了什麼,可是我看見原本身子孱弱的黑丫竟然毫發無損,而你卻傷成這樣兒——」
「老虎來了,黑丫定然沒有能耐逃跑;就算還有霽月,恐怕霽月自己也難以護衛黑丫周全。而你,帶著一群野驢,如果想要逃跑的話,一定生機最大——可視你卻被傷成這樣……」
「你是為了我的黑丫,才會被傷成這樣的,是不是?當老虎發瘋地從草叢里奔過來想要襲擊我的黑丫,她根本沒辦法自保和逃生,卻是你用自己的身子擋住了黑丫,所以你才被傷成這個樣子,是不是?」
清笛說著,已是哭得不能自已,「我是黑丫的主子,我不能保護住黑丫,都是我的錯……可視我更無能,現在看著你受了這樣重的傷,我卻也沒辦法幫黑丫報答了這份兒救命之恩,我沒辦法治得好你……」
「我卻也再不能這樣眼睜睜看著你受罪。我這便早早送了你走,免得你遭罪。我惟願這樣一來,上天便可將你的死斗記在我的身上,算是我今生的業障,我便也有機會在輪回里還了欠給你的這筆債……」
清笛哭著揚起手中的腰刀便要刺下!.
手腕卻被凜然攫住,再也刺不下去。
清笛哭著轉頭望捉住她手腕的玄宸,「你想做什麼!它已然這樣兒了,難道還眼睜睜看著它遭罪?這場罪業我來承當,你放手啊!」
「有我在,便沒有什麼要由你來承當!」玄宸說著劈手奪下清笛手中的腰刀,將清笛護在身後,他欺身到了太歲的眼前兒。俯身,湊到了太歲的耳邊,輕輕地呢喃著什麼話。
或者並沒有明確地說什麼,只是以平靜的語調與溫柔的態度,給了太歲最終的送別……人與動物之間,語言自然不能相通;但是作為這世界上平等的生靈,人與動物之間實則在某種用以表達的態度上卻可以相通。所以此時玄宸也許不必說什麼明確的語言,只用自己的態度表達給太歲,它便已經會明白……
冰冷的地面上,從來都是桀驁不馴的太歲,忽地長喘了一口氣,靜靜地,闔上了眼楮……它的睫毛好長,闔上眼的時候,輕盈地遮蔽了它的眼楮……
玄宸揚手落下——腰刀刺進太歲的頸子。太歲都沒有一絲的苦楚和掙扎,便那樣,靜靜地,離去……
「啊,啊——」清笛卻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跌坐在這無人的山谷空地上,放聲大哭!
知道自己命數已經不長的時候,她沒有這樣大哭;眼睜睜送走自己孩子的時候,她也沒有這樣爆發開。
當日得知黑丫受到傷害,獨自黯然逃離的時候,她也沒有這樣哭出聲來。
甚至,親自為玄宸與月牙兒的婚禮操持,親手送玄宸入洞房的剎那,她都沒有表露出一絲一毫的傷心來……
可是這一刻,她再也壓抑不住,再也無法裝作無動于衷——無法壓抑的悲痛從心中噴涌而出。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這樣一頭自己只是見過一面的野驢!
玄宸無聲走來,手上和面上還沾著方才崩起的血點,便一把抱住了清笛。灼熱的唇吻住她的耳珠,溫柔呢喃,「哭吧,都哭出來。我在這里陪你。」
「你壓抑得太久了,我都不知道你是怎麼熬過來的。你的病原本都是從這根兒上起的,你卻還這樣不知道愛惜……今天都哭出來。沒有別人會听見,這里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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