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笛再難壓抑,撲倒在玄宸懷里,放肆地大聲哭了出來。淚水打濕了玄宸的大紅喜袍,清笛終究再也顧不得,只揪著他的衣襟,用盡力氣放聲大哭,仿佛想將心底積壓了這麼些時日的痛楚全都哭出來!
听見清笛撕心裂肺的哭聲,黑丫停在原地,就那樣昂著頭,一動都不動。
良久,她才轉身,一步一步走回樹叢深處來,走到金芒太歲的身邊兒來。
他還那麼靜靜地躺在原地,就如同剛才那樣;可是他此時卻已經永遠地閉上了眼楮,再不會用那樣哀傷而又絕望的目光望著她。
這一會兒才發現,實則這個桀驁不馴的家伙,也有著這樣長長的睫毛啊。現在那睫毛靜靜地蓋著他的眼楮,顯得他也跟個小孩子似的,很乖啊。
再也不是從前所見的那個桀驁不馴的家伙,再也不是那個只會朝她吹胡子瞪眼楮的家伙,再也不是那個——能夠領著野驢群在草原上迎著天地長風縱橫馳騁的陽剛首領…茆…
他靜靜地睡著了,這樣乖,這樣恬靜。
黑丫一聲都沒出,只有眼淚一大顆一大顆無聲地跌落下來,沿著太歲的面頰流下來。就仿佛——他與她一同哭了.
當草叢里饑餓又瘋狂的老虎向她一擁而上的時候,霽月還被野驢給困在另外那個半圈里。她只能呆呆地轉頭看著老虎頭上的「王」字在她的視野里越放越大,越放越大……
那就是傳說里的百獸之王麼?她還是頭一回看見。
可是老虎是怎麼來的呢?原本不是只有霽月和野驢們在打架麼?老虎們來干什麼蚊?
黑丫被恐懼嚇得愣神兒,卻听見了霽月撕心裂肺的長嘶!
可是就算听見了,她卻還哪里來得及逃月兌——她甚至都聞見了周遭的空氣里一下子爆發開的腥氣,原來老虎撲來的時候真的是有殺氣的啊……
她甚至都感受得到,老虎的氣息都滾熱地噴到了她的身上,感受到了老虎爪子帶起的罡風掃上了她的屁.股!
逃不掉的,她知道。
就算沒有傷,她這麼頭生長在中原之地的圈養的驢子都不可能跑得過野生的老虎;更何況她現在腿上有傷,身子羸弱?
她就站在原地,甚至在望著老虎笑——
她的孩子沒了,她不能再回到契丹的馬群里去;
她雖然跟野驢太歲叫硬,說她要回到中原去。可是這一路山高水遠,她其實根本就沒有信心能夠回得去……
她原本就不想活了。她的心早已在失去孩子的那一刻已經死去,如今的她不過是一具行尸走肉——所以她不怕,她看見老虎撲來的這一刻,她只覺麻木。
老虎撲來,周遭天地都亂了。原本包圍著分隔開她和霽月的野驢們四散奔逃,可是就在這一刻卻猛地沖過來一道金色的電光,將她硬生生與那老虎隔開!.
黑丫都來不及看清發生了什麼,腦海中一片空白之後,再望眼前,她驚得嘶聲尖叫起來!
五頭老虎,五頭啊,活生生地將太歲撲倒在地!它們同樣是金色的皮毛,淹沒了太歲皮毛的金色……而其中最大的一頭老虎正一口咬在太歲的脖子上,死死地壓住太歲,不讓他動!
有血,刺眼鮮紅的血,從太歲金色的脖頸間無聲滑落……
她知道那一刻她瘋了,一頭小黑驢主動向五頭老虎發動了進攻……她已經來不及看見霽月那一刻絕望的眼神,也來不及听清霽月的驚呼!
再後來,再後來發生了什麼呢?——再後來奇怪地下雪了,奇怪地所有的老虎都松開了嘴,它們驚惶無比地回頭去看那雪野深處,一頭白色的豹子閃爍著碧藍色的眼瞳,無聲而來……
那豹子真的好恐怖。野驢的體重不亞于豹子本身的體重,可是豹子愣是叼著野驢的身子奔入山谷。再然後,主子便來了。
自己和霽月都好好地活下來,還看見了主子,她本該是高興的;可是這一刻她的心中卻已經無喜也無悲。
她只知道,現在無論她嘶聲大哭,還是瘋狂大叫,都已經喚不回野驢的命……
這一生的相遇,她從沒來得及給野驢一回好臉兒,總是對他橫眉立目、極盡譏諷……卻從沒想到,當生死危險襲來的剎那,他竟然用他自己,代替了她……
為什麼呀,為什麼?你這頭傻驢,你腦袋有病麼?你難道不知道,你為了我這麼個笨驢,你根本就不值得這樣對我……不值得…….
黑丫跪倒在太歲的尸體旁,不哭也不叫;霽月難過得走過來,伸出舌頭親自幫太歲清理著尸身,他細致地將太歲身上的血痕都一點點舌忝舐干淨。太歲的血都黏住了皮毛,有的甚至已經被凍結,可是霽月絲毫不在意,只執著地一點點清理。
無論是人,還是動物,都希望自己在乎的同伴,能夠干干淨淨地離開這紅塵世界吧?
清笛咬牙轉身回到黑丫為太歲選擇的長眠之地去。腰刀還在玄宸手里,她咬牙拔下頭上的發簪,一下一下用力刨開冰凍的土地。
究竟要一共多少下才能挖開一個足夠深的墳墓?她不在乎。她只知道必須這樣不停不停滴去挖掘,才能將自己的悲傷全數發泄出來,否則心都要爆裂開……
不知道挖了多久,清笛累倒在地。醒來時,發現身上蓋著玄宸的貂絨大氅,而他就只穿著大紅的喜服,已經將墳墓埋合。
冰凍的山泉旁,矗立起了新墳。玄宸與黑丫和霽月,都靜靜跪倒在墳前,無聲凝眸。
清笛無聲淚下。其實此時,太歲若在天有靈,看見自己能有他們這般跪倒在墳前,也是可以瞑目的吧——而她自己呢,恐怕今生結束的時候,只有孑然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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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後第四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