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州城內已經漾起了百姓迎接新年的快樂氣氛。寒冬臘月,最快樂的事情當然是守著一大家子人,一同圍著溫暖的爐火,準備新年需要的種種祭品和吃食,邊忙邊說笑著,該是何樣的其樂融融。
這般的熱鬧里,卻有一掛馬車靜靜地穿過街市繁華,出了霸州北門,朝向西北方而去。
蹄聲靜靜踏在路面上,清脆好听。馬車內憐兒蒼白著小臉兒,卻滿面的笑容,手上捧著一碗果子茶,開心得被熱氣醺紅了面頰,「小時候過年,北邊冬日里吃不到新鮮的果子,我便最愛喝這果子茶。雖說是蜜漬的干果用熱水熬開的,並不是新鮮的果子,但是這果香卻依舊還在的。真好喝。」
玄宸就笑,一杯果子茶就能讓她開心若此。即便身子已經這樣虛弱,她卻依舊是滿面的笑容。所以他又如何能不同樣笑容相對。
「我在想,如果這果子茶里的果子不光是蜜漬,更是酒漬的,說不定你會更開心。」玄宸小心地給憐兒攏著貂裘,唯恐她冷著。
「哦?」憐兒捧著果子茶,轉了妙目去瞪玄宸,「你這話,說得我很是心里不安。在杭州那回,就算你知道我喜歡喝蓬萊春,卻也不至于就知道我連酒漬果子都喜歡吧?我分明,從未與你說過。」
玄宸輕笑,「我知道,自從岳父岳母故去之後,你便再不喝酒。酒能誤事,也能讓心智昏沉,所以你棄去不踫。你對酒所有的念想和思慕都與你的幼時相關。」
憐兒轉了頭去瞪他,「你在賣什麼關子?想與我顯擺麼?非要讓我也有猜不著的事兒,你便得意了?嗝」
憐兒說得急了,輕輕咳嗽了兩聲。玄宸長眉一蹙,急忙探身過來。憐兒輕笑,推開他,「我沒事。不過是那晚上去軍營,嗆了兩口冷氣罷了。看你,小心若此,倒像我怎麼了一般。」
「是,是我過慮了。」玄宸含笑順著她說。
那晚苦寒,她強撐著身子走了那麼許多路,苦苦勸說更是讓她心力交瘁……這一切縱然她不肯與他明說,他又如何不知?她不但是為了保護霸州百姓,實則也更是代替她的父親保全了袁家軍的清譽。
她雖然不是男兒身,她雖然不能繼承父親的衣缽,率軍沖殺戰場;但是她用她自己的方式,同樣繼承了袁將軍衛國衛民的遺願。
馬車又行了會兒,憐兒靠在車廂板上仿佛閉目小睡了片刻,還閉著眼楮,卻輕輕笑開,「我且問你,史朗盛究竟是怎麼回事?此人我知之甚少,都不知道你是什麼時候認識了他;他又為什麼會對你這般忠誠?」
玄宸微笑起來,從衣襟里掏出一個荷包來,擱進憐兒手里,接過她手里的鍋子茶碗。「是什麼?」憐兒打開荷包,便是低低驚呼,「酒漬蜜餞!你,你打哪兒來的?閘」
「我囑咐史朗盛弄的。你且嘗嘗,是不是你要的口味。」
憐兒拈了一枚擱進嘴里,隨即又是一聲驚呼,「這味道,這味道……」
「腌漬這蜜餞用的酒,就是蓬萊春。而小史正是山陰人氏。山陰甜酒在霸州不容易踫上,他家里卻藏著些。」玄宸不慌不忙地揭曉答案。
「他是山陰人!」憐兒果然驚喜,「那你又是什麼時候結識她?」
就因為史朗盛是山陰人,而山陰曾經是吳越國舊地,所以史朗盛才能輕易地被鳳熙的手下買通,從他那里獲知張煜琪的一言一行。
「史家原本就是蓬萊春的東家。」玄宸微笑,「他們家賺夠了銀子,卻苦于沒有地位,于是他爹便拿錢跟朝廷買了個官兒。這筆銀子就是被打點到了當年身為閣老的張昌興那里,所以史家才跟張家一步一步結交起來,小史便也跟張煜琪成了莫逆之交。」
憐兒眯起眼楮來,她听出了門道來。玄宸的話在旁人的眼里也許並沒什麼古怪,可是憐兒卻沒放過,「他爹買的那個官兒,是什麼官兒?」
玄宸長眉輕輕揚起,他的憐兒果然猜透了他。「杭州守備。」
「杭州守備!」憐兒顴骨上騰起兩片紅雲,「這麼說,難不成你遇見史朗盛,竟然是在杭州!」
玄宸終于全然笑開,身子向後退去,倚著車廂板,伸直了長腿。許多事,不必他自己再說了,他知道憐兒會自行猜到。
「山陰人,蓬萊春的東家,杭州……」憐兒輕輕嘀咕著,眼波流轉,忽地怔住,轉頭定定望著玄宸,「難道,難道當年的那家越酒鋪子,就是,就是……就是史家的?」
酒漬蜜餞的香氣在馬車內悠悠散開,眼淚一下子沖進憐兒的眼楮里去,「所以你才知道那家鋪子,所以後來你把那間鋪子當做了你的人的中轉站……」
「我跟小史就是在那鋪子里認識的。我都扮成漢人少年,可是那小子眼楮毒的很。大人都沒人注意我,偏他一把抓住我,罵我是契丹狗……為了打敗他,我就與他拼酒。他家是做酒的,他當然以自己的酒量自負,于是便答應下來。」玄宸想起曾經,玄宸微笑。
「那可是糟了,史朗盛便掉進了你的陷阱里!」憐兒驚呼,「他自恃酒量好,可是江南的酒如何比得了契丹的烈酒!江南的酒淡,便是一壇子都未必比得上契丹烈酒一碗!」
「哈哈……」玄宸得意大笑,「偏他那時就不知道。我拿出自己的酒囊來,他拿他店里的酒壇子,我們交換著喝。他一酒囊的酒便是已經醉了,而我絲毫沒事。」
「你這個奸詐的家伙!」憐兒想象著那時的情景,兩個家伙不打不相識,便這樣成為了莫逆之交。玄宸的想法也漸漸潛移默化地影響到了史朗盛,所以史朗盛此時才不會拘囿于漢人與夷狄的偏見當中。
「奸人,那時候你幾歲?」憐兒忽然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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