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中無燈，天上無月，黑暗中只有兩人彼此凝注的眼楮。
「嘁。」玄宸卻笑了，「憐兒，你該知道，在皇位與你之間，我會選擇哪一邊。這個皇位對我從不重要，我從沒對這個位置心心念念。你此時違心說這樣話，不過都還是要我去拿那皇位——我既已不在乎，又怎會為了它而棄你不顧！」
清笛攥緊指尖，他的話讓她的心好疼。縱然明白他的心意，可是她哪里會允許他選擇她？因為她是袁承道的女兒，從小便懂得以天下蒼生為念；更因為她深知，自己命不久矣。若讓他為她而舍棄了皇位，那就是棄天下萬民于不顧；她若讓他選擇了她，她又根本不能陪他一世百年，她便是終會將他再度推進無盡孤單。
所以，她不能。
「雪，就算你不要這個皇位，請你不要忘了你的父皇。那位老人家剛剛離世，他唯一放心將這契丹家國托付給你！」清笛輕輕闔上眼楮，「更何況，眼前情勢之下，你若不繼位，更沒辦法保得你我活命！雪，就算是為了我，你也必須繼位！惚」
「憐兒……」玄宸藍瞳里幾乎漾出血色來。若他繼位，皇後必定是蕭氏女月牙兒！這是契丹祖制，縱然他登了帝位亦不能改！
「雪，去做你該做的事。我累了。」清笛輕輕避開玄宸，再不肯說話。
她只恨自己主宰不得命數。既然韓大人都說了，她已經活不過這個冬天去，那麼她怎麼還活著？此時若是她也死了，雪便會更堅定地去當他的皇帝，做他應當做的事。此時看來，她的多活一時，反倒成了雪的羈絆。她唯有狠心驅他走，不要他再為她而延宕溫.
听著玄宸的腳步聲終于遠了。清笛輕聲呼喚看守他的軍士，「軍爺，我有個不情之請。」
禁軍都是玄宸手下，自是禮遇清笛，那軍士便也行禮，「連城公主說吧。只要是卑職能做到的，一定赴湯蹈火！」
「替我請月牙兒郡主來。」清笛笑容疏淡。
「這！」那軍士一怔。
「快去。」清笛催促，「事關你家六皇子的生死與皇位，你豈能再多猶豫！」
軍士也是面容一整，叉手領命而去。
不多時月牙兒便來。帳中依舊沒點燈，燈火會讓外人知道她這里有人，此時不宜打草驚蛇。
清笛在黑暗中含笑望月牙兒，「郡主這樣快就來了。可見，郡主原本就離得不遠。說不定，方才一直就在帳外。瞧見六皇子進我帳中來，讓月牙兒郡主心中掛念了吧？」
黑暗里，月牙兒一囧，卻也坦然應對，「正是！今晚你出事，我就知道六哥會來。我遠遠墜著六哥的背影，跟著他一同來的。好在你沒說不該說的話，否則我現在便一刀刺死你！在保全六哥和你的性命之間，我會毫不猶豫殺了你！你多活一天，對六哥都是妨礙！」
「月牙兒郡主說對了。」
清笛含笑，「我現在只替他慶幸，就算再孤立無援，身畔終究有你。就算這次皇後和二皇子能佔了上風，我也相信你會一直都陪在他身邊。就算要當普通的牧民，或者從此浪跡天涯，你也會陪伴著他。」
「你說對了！」月牙兒冷哼，「我卻不知你此時找我來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月牙兒郡主，去找你爹，還有你的族人！」清笛清冽低喝，「此時朝堂波詭雲譎，人心不定。六皇子手上縱然掌握著禁軍，卻也怕會孤掌難鳴。現在只有你月牙兒郡主、他的妻子，才能幫他、護他！」
「去找你爹，拿出女兒的嬌蠻來。跪著求他老人家，或者以死來威逼他老人家，讓他帶領手下軍士前來幫助六皇子。朝堂之上，此時唯一能與皇後分庭抗禮的，只有大國舅帳！讓你爹發揮大國舅帳的權威，震懾朝堂，收攏那些還搖擺不定的臣子之心！」
月牙兒心也是一個浮涌，「還用你說？我早想這樣做了的！」
清笛點頭。從始至終，她肯在月牙兒面前低頭，不是怕了月牙兒的尊貴，只因為她相信月牙兒有這份聰慧與魄力，更相信月牙兒是真的愛著玄宸，「好。月牙兒郡主還要再去找你的族人。這一回不要再用小女孩兒的嬌態，請你拿出蕭氏女骨子里的威風，拿出契丹國未來皇後的鳳儀來！」
「你的族人，蕭氏族人，作為後族，他們與皇族耶律氏一向通婚。他們的妻子、女婿、兒媳都是來自耶律氏。只要讓你的族人們歸心，他們的姻親自然也會歸順，那麼站在皇後和二皇子那邊的人就自然會少了許多！可是他們不能靠你的小女兒嬌態，他們只會臣服在你未來皇後的威儀之下！」
黑暗朦朧，清笛窮盡目力盯著月牙兒的反應。她知道，縱然月牙兒是草原女兒，可是面對此時的情勢，也會膽怯。清笛再鼓勵，「想想你的親姑姑，如今的皇後娘娘。想想她在威武百官面前的鳳儀，想想百官歸心的那一幕……月牙兒，你若想成為六皇子的妻子，你必須也要做到那般。因為你此時已經不僅僅是月牙兒，你更是六皇子的妻子，是契丹國明日的皇後！你要讓他們都臣服在你腳下，讓他們全都听從你的號令！」
月牙兒「噌」地起身，衣袂獵獵，「好，我知道了！我帶去的將不僅僅是親情，更有我爹的軍隊！縱然是我的親族，從我者生，逆我者亡！」
月牙兒咬牙，「清笛，你不必小看我。縱然此時是你在出言鼓勵我，可是我終究會做到更好！我是蕭氏女，我更明白他們的軟肋在哪里——他們的兒女，或者是他們在外的生意……不管是什麼，我都會利用起來。你且看著吧，我會幫六哥先收服後族蕭氏族人，再陪他一同，收服朝堂，收服整個契丹！」
清笛終于長舒了一口氣，向後跌坐在地。心頭翻涌起來腥甜血氣，她強自壓住。
月牙兒轉身，「不必再提我姑姑了。她已經老了，便在太後之位好好地養老就是了。明日的契丹，是年輕人的天下，是我與六哥共掌的天下！」清笛含笑點頭，緩緩立起身，卻朝著月牙兒雙膝跪倒，叩頭在地，「奴婢拜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
月牙兒也是怔住，卻終究還是一笑，「好，本宮收了你這份兒心意！」說罷撩開帳門，身影遠去。
清笛咳嗽著跌坐回去，唇角卻終究露出笑意。
草原帝國不同于大宋朝堂。漢家天下終歸有數千年來忠君愛國的思想為輔佐，草原則是弱肉強食的世界，強者為王。所以她必須要將月牙兒攏在他身邊。只有月牙兒才能成為那個真正幫得上他的皇後，縱然是清笛自己，亦不能行。
如今終于可以放心，終于.
天終破曉，一輪朝陽被蒙在靄靄的雲霧里，慘淡涌起于東方天際，迷蒙得像個雞子，渾不得輪廓，更得不著它的溫熱。
皇後帳中，眾人都是徹夜未眠。那肅殺的氣氛，卻依舊凌厲。
「你再說一遍。」二皇子眯眼望著跪在地上的靜簫，「你說真的听見韓志古說連城公主命數盡了？」
靜簫連忙垂首，「奴婢豈敢撒謊？這是巧兒親耳听見的。更何況不光是韓大人這樣說了，就連大薩滿也在青廬中旁敲側擊過，說貞懿皇後也是死在這個時節……就算韓大人醫術也許有所不逮，可是大薩滿卻是通天之人，大薩滿所傳達的都是上天的意旨，又如何會錯？」
皇後也是點頭，「即便再有人撒謊，也不會拿自己的命來輕慢。」
「如此說來，我便明白了。」二皇子冷笑，「怨不得六皇子會在婚事上這樣冷靜，讓外人根本看不出來他有任何的不願。原來連城公主是要死了……也好，倒是省了我們許多事。」
「皇後娘娘，兒臣有事求見。」帳外忽然傳來六皇子的嗓音，帳中人都一驚，面面相覷。
皇後穩住神兒，「六皇子請進吧。」
六皇子單膝跪倒，「兒臣方才帶領太醫院全體醫官一同查驗父皇的龍體，發現疑點。」
「哦？」皇後眯了眼楮，轉頭望靜簫和其他侍女，「你們都退下吧！」
帳中只剩下皇後母子與六皇子。皇後說，「六皇子請講吧。」
「方才兒臣太醫院諸位醫官大人一同見證了父皇的龍體，查驗得知，原來令父皇賓天的並不是連城公主的腰刀！」玄宸說著，碧藍目光冷冷瞥過二皇子面上，「在那處刀傷之下還掩蓋著一處更深的傷痕——那傷幾乎穿透父皇胸膛，這個長度絕非一柄五寸長的小小腰刀所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