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瑤听到通傳聲心中一緊,三爺,那不是步一群麼?
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見到他,這時自己懷里還抱著他的稚子呢,頭發被緊緊拽著。而自己的衣服、發飾被這幫丫鬟、婆子扯得不像樣,不用看,連瑤也知道此時自己必是狼狽之極。
不一會兒,就听到矯健的腳步聲從外面漸漸逼近。一時間,丫鬟、婆子們立即退離了連瑤身邊,規規矩矩地回到原本的位子上站著。只剩下喬娘一人,卻也是沉默了,只拘謹地站在自己身邊。
連瑤心急,雖說剛剛被圍的很悶,不過現在叫自己如何是好?低頭看著胸前的步嘉塵,他卻是一副惡作劇得逞的模樣望著自己,一抹詭異的笑容在他臉上綻放,將他原本就肉嘟嘟得臉蛋擠得有些變形,顯得有些搞笑。
不過這樣的塵哥卻讓連瑤覺得有些小小的可惡,這小子是存心來毀她形象的。
步一群進得屋里,只見一個身子小巧的少女抱著一個嬰兒站在眾人中間,她發絲凌亂,頭上的步搖橫斜,墜著的銀絲纏在發中。原本繡著點點梅花的月白色褙子有些褶皺,那張只有巴掌大小的容顏上掛著一抹無奈的苦笑。
連瑤發現被人打量著,不得不抬頭一看。步一群穿著一襲繡綠紋的紫長袍,外罩一件亮綢面的乳白色對襟襖背子。袍腳上翻,塞進腰間的白玉腰帶中,腳上穿著白鹿皮靴,方便騎馬。烏黑的頭發在頭頂梳著整齊的發髻,套在一個精致的白玉發冠之中,從玉冠兩邊垂下淡綠色絲質冠帶,在下額系著一個流花結。
連瑤倒是第一次見他這副打扮,此時的他讓人很難想象他曾經是一個殺敵無數的將士,而反像是一個學富五車的溫儒男子。平時每次見他的時候,他總是一副深色衣袍,豪放中透出些許狂野,倒是真沒想不到他還有這一面。
連瑤就這副尷尬模樣望著步一群,後者卻未在自己身上多加停留。只見他上前大跨兩步,對著高坐著的步老太君一作揖,出聲道︰「孫兒見過祖母。」
步老太君笑著望著步一群,回道︰「今兒怎麼想到來我這院子了?」
「祖母這麼說,可是怪一群平日里來的少了?」步一群一笑反問道。
老太君笑得樂呵呵的,望望旁邊的辛媽媽說道︰「你看看,這孩子就是說不得,也不知是隨了誰的性子。」
「自是隨了祖母您的。」
連瑤在一旁听得眼珠子轉得大大的,這人怎麼看怎麼瞅一點不似以往的那般木訥、嚴肅,反倒是有些嬉皮笑臉,對著步老太君很是親切。听兩人的對話,步老太君好似也很重視這個孫子,想象便發覺不對啊。听得母親說步一群是侯爺的黃姨娘所出,老太君出自規矩等級甚嚴的皇宮,怎麼反而是親嫡重庶了?
祖孫二人說笑了一番,連瑤看得出步老太君是真心的高興,不像剛剛對著丁氏時那般皮笑肉不笑的模樣。步一群也很是配合,你一句我一句,倒是全屋子的人都把注意力集中過去了。
連瑤不得不面對一個現實,被大家遺忘的現實。未免被頭發扯痛,只得歪著脖子,可時間久了,脖子倒是酸了,低頭望著那戴著銀手鐲的小手,欲哭無淚啊。自己這頭發有這麼好玩麼,還是他自己沒有所以嫉妒?
耳邊突听得步老太君一聲嘆氣,又听她道︰「你平日里公事繁忙,來慈蔭堂的次數也比以往少了。我能理解,只是你再怎麼忙,也得來瞅瞅塵哥這孩子啊~」
「祖母說的是,是一群疏忽了。」
提及塵哥,步一群才收起了剛剛的調笑面容,語言嚴肅,話里似是包含著愧疚。
「對了,光顧著說了,倒是把親家太太給疏忽了。」說著,步老太君一瞧丁氏說道。
丁氏這才訕訕地上前,望了望步一群,又看著步老太君道︰「太君說的哪里話,三少爺來給您請安,你們祖孫倆自是少不了一陣寒暄,妾身又怎能打擾。」
步一群轉身看著丁氏,連瑤發現他又換上了一副往日典型的冷漠表情,對著丁氏微微一作揖,招呼道︰「連太太。」
丁氏越發地笑了,直言道︰「三少爺客氣了。」說著也不轉身,只是往後一招手道︰「瑤兒,還不快來見過三少爺。」
連瑤在後面身子一僵,難道她不記得自己眼前的情形嗎?來不及多想,只覺得一雙凜冽的眼楮就轉向了自己,微微抬頭正見步一群饒有意味地瞧著自己這副模樣。
頂著眾人的目光,挪步上前一欠身,細如蚊納地說了句「見過三少爺。」
步一群望著眼前的少女,又見著塵哥在她懷里笑得開懷,心里竟微微有些異樣。目光撇到他的小手正抓著少女的青絲玩著,少女不知是不是因為被自己這麼盯著還是因為疼痛忍著,此時小臉漲得通紅。正準開口,卻听得少女「呀」了一聲出來。
其實不是連瑤想引起大家注意的,自己在這屋里已經夠丟人了。只是胸前突然一痛,才不得不呼出聲的。低下頭一看,只見左胸前竟是一只小手抓著,當下很是無語。望著塵哥,心里說道︰「拜托,我不是你的女乃娘好吧。」
雖說還沒長開來,卻也是個十一歲的姑娘。古代女子的身子發育得早,現在的連瑤正是長身子的時候。被這麼用力一抓,你說,能不疼嗎?低著頭只能這般望著懷里的小臉,他左手拉著自己的頭發,右手抓在自己胸前,對著自己笑著,偏就是不放手。
「瑤兒,怎麼了?」丁氏走近問道。
「沒、沒事。」連瑤剛想說沒事,卻是又一緊,眉頭都忍不住皺了起來。旁邊的幾縷青絲將自己的臉給遮了一半,恨不得就此不見人一樣。活了這麼多年,還沒被這般捉弄過,還是一個襁褓中的孩子。
「喬娘,還不上去幫忙瞧瞧,連姑娘到底人小,手里不夠,怕是抱累了,你把塵哥抱出去吧。」老太君也發話道。
「是。」喬娘听了老太君的吩咐立即走上前去,相接過來,兩人忙活了半天,卻是拿塵哥沒辦法。
連瑤猜測著這孩子難道還認定了自己不成?小小年紀便這般好動,長大了肯定也是個調皮,安不住的。
「我來。」
就這時,一個略帶磁性的聲音出現在耳邊。不一會兒,只覺一雙有力的手臂襯著連瑤的手臂抱住塵哥,等到確認對方抱穩了,這才松了手。可因為塵哥的雙手還緊抓著自己,一下間,連瑤和步一群離得很近,近得覺得周身都是步一群身上淡淡的薄荷味。
這男人還用香?連瑤心里納悶。
步一群見著自己兒子偏就不肯放手,用力一扯,竟把連瑤給帶了過去。頭皮又是一痛,懷疑自己的頭發是不是都已經被扯下了。這男人怎麼這麼粗魯?出于本能,連瑤抬頭怒瞪了一眼步一群,卻不妨正好與他一對視。頓覺自己失禮,立馬將目光轉向了他懷里的步嘉塵,卻不料那孩子也一臉好似看好戲地模樣,眼珠子轉來轉去的,左望望連瑤,右瞧瞧自己的父親。
步一群一見,臉立馬冷了下來,望向了塵哥,親自去扯那如藕般的小手臂。連瑤只見塵哥小眼一縮,竟乖乖地松了手。
果然,這孩子還是怕老子的。連瑤此時心里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只覺得自由的感覺真好。眾人見著步一群將塵哥遞給喬娘,由她抱了下去。長長松了一口氣,步老太君見她的衣衫褶皺,喚了「茗藝」和「茗茜」兩個丫鬟侍候著連瑤去內室整理了下儀容。
等到出來的時候,只見老太君又是拉起丁氏說笑了開來。步一群站在一邊只是偶爾點點頭,並不多出聲,一副冰凍三尺的冷臉。
步老太君見著連瑤收拾妥當了,卻是看著步一群道︰「群兒,你帶連姑娘出去走走吧,帶她在府里逛逛。」
連瑤心里一沉,不知老太君這是何意。要自己與這個不苟言笑的人在一起逛花園,看風景?真是覺得不可思議,想起上次二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那股不自然的感覺又蔓延了全身。最關鍵的是,自己為取得母親的信任,把那日他與二姐夫所談得國事給說了出去。
連瑤還在躊躇間,卻听得步一群就應了。不得已,只得辭了老太君和丁氏,跟著那高大的身軀往外走去。
跟著步一群走在青石小道上,連瑤裝模作樣的東瞧瞧,西望望,一副真的在賞景的樣子。步一群走在前方,做著無聲的帶路人。
連瑤不知道步一群要把自己帶到哪去,步一群也沒有出聲。兩人就這麼走了好長一段時間,看著前面的人一直沒有說話的意向。連瑤從袖口拿出那只絞絲銀鐲,這是自己出梅苑時突然記起,特地回去拿的。
怎麼還給他呢,上前直接叫住他?不妥不妥,連瑤搖搖頭。等抬頭的時候,卻不防看到步一群正在自己兩步處望著自己,準確的是看著自己手中的鐲子。
手微微一抖,心道冷靜冷靜。這才上前,狀似自然地說道︰「三、三少爺,這個鐲子還你,上次……謝謝你。」
連瑤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平時就是再突然、再意外的時候也能保持份冷靜,保持份鎮定。可不知為什麼,卻是怕極了步一群的眼神,他這個人,總覺得在他面前,自己便一覽無余。
步一群望著眼前的少女,很明顯是在強裝鎮定,隨意望了眼她手中在陽光下泛著光芒的鐲子。不知覺地就放低了嗓子,回道︰「這個絞絲銀鐲,說是你的就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