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紫言但願是自己多想了,但現在的情形看來顯然不是這樣,不過是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句,叫沈紫言心中已百轉千回。觀世音第三願是尋聲救苦願,為人諸病臥高床,誠念大士得安康。照字面的意思看來,就是說,皇帝臥病在床了……
沈紫言就假作沒有听懂的意思,笑道︰「臣妾倒是每日在家祈願第四和第八願,也不過是小女兒家的心願,就盼著日子平平安安的。」第四願是能除危險願,千處祈求千處應,苦海常作度人舟。第八願是枷鎖解月兌願,志心持念觀自在,枷鎖苦痛得解月兌。
沈紫言這樣說,是對應太後娘娘的意思,也是為了讓太後娘娘心安。不管怎麼說,太後娘娘都是在後宮混跡多年的人,一般來說,能走到太後這一步的,都不是普通人。不止要有毅力,更要有一顆玲瓏心。
要在復雜的後宮里保住自己的寵愛和地位,除了要得到帝王的歡心,更要學會對付那些虎視眈眈,覬覦皇後之位的妃子們。哪怕當年的太後娘娘只是一個不知世事的小姐,經過這麼多年,也該在這後宮里浸染了一些世事才是。
以太後娘娘的精明,不可能對宮內形勢一無所覺,既然開口說起佛經,那也想必有自己的意圖,倒不是沈紫言多想,實在是現在的形勢由不得她不多想想。太後娘娘听了沈紫言一席話,眼里有了淺淺的笑意和贊許,「看來我們瑾兒倒是娶了個好妻子,不但是個美人兒,還是個有慧根的。」
沈紫言謙卑的笑了笑,眼角余光就看見方才帶自己進宮的那個宮女正一瞬不瞬的盯著自己的太後,一副側耳傾听的模樣。不過神色有些困惑,顯然是听不明白自己和太後娘娘在說些什麼。
她瞬間明白過來,太後娘娘分明是知道那個宮女不懂佛經,所以,今日特地和自己談起佛經,就是想要在她的耳目下將一些消息傳達給自己。想到此處,沈紫言的姿態更為恭謹,「幼時听大師說法,有常無常,雙樹枯榮,南北西東,非假非空。至今猶自常常想起,恍如昨日听法一般。」太後娘娘了然一笑,回道︰「東常南樂西我北淨,有無間荒廢了韶光。所謂不生不滅,不垢不淨。看雙樹一枯一榮,參浮生非假非空。所謂枯榮,也不過是轉瞬之間的事情。」
沈紫言現在幾乎可以確定太後娘娘的意思了,手心不自覺的已握出了一層冷汗。
按照現在的情形來看,太後娘娘分明是知道她身邊有皇後娘娘安插的人,卻采取了置之不理這樣的方式來應對。沈紫言不敢再多嘴一句,她也不知道太後娘娘身邊,到底有多少人是皇後安插的,只知道當時杜懷瑾將太後身邊的幾個宮女的畫像給她看時,她記得清清楚楚,這大殿里面的人,沒有一個是那些畫像里的人。
太後娘娘怎麼看也不是那種任人宰割的人,卻偏偏采取了這樣軟弱的方式,沈紫言不得其解,如今也沒有閑暇思考旁的事情,只想著如何順利將消息帶出去。只是不知道皇帝病得是輕是重,現在到底有沒有危及性命。
只是這話,不要說是明里了,就是暗地里饒了九十九道彎,沈紫言也是不好開口問起的。皇帝是太後娘娘懷胎十月誕下的兒子,自己問出這樣的問題,只怕太後娘娘也不會回答,多半還會心生芥蒂。
這可真是個棘手的問題。
可以確定皇帝病了,卻不知道他病情如何,這樣的消息只怕也不能叫杜懷瑾安心,連沈紫言自己都無法安心,頭頂如同懸掛著一柄長劍,隨時有可能墜落下來。那種忐忑不安的心情時時刻刻都折磨著她。
她不是貪生怕死之人,可也不想就這樣死于非命,听的人生不過才剛剛開始罷了,就這樣匆匆離去叫她如何甘心。前世的屈辱歷歷在目,這一世不好好活下去,真真是枉費了天意。她多麼盼望這一世離開這個人世間的時候,能夠安安靜靜的躺在雕花木大床上,而身邊環繞著她的兒孫,就這樣安詳,滿足的離去。
沒有任何遺憾的離去。
最後一瞬間,當她回想起這個人世間的時候,還有那麼值得她微笑的回憶。就這樣,足夠了。
一陣大風襲來,太後跟前的佛經就迅速的翻了幾頁,太後娘娘就望著正殿外的天空,嘆道︰「今兒個悶熱了一天了,現在又是大風,只怕不多時就是狂風暴雨了。」沈紫言忙笑道︰「晚來風急,這三伏天的變天是常有的事情。」
太後娘娘微微一笑,「你今兒是第一次來宮里,可要和你婆婆一樣,常來問安才是。」沈紫言忙笑著應了,正尋思著是不是告辭,就听太後娘娘問道︰「你公公這些日子在做什麼呢。」沈紫言就看見那宮女臉上有了急切的表情,已然明白她對福王府的事情十分感興趣,就說道︰「公公也上了年紀了,前幾日只說著熱,今日就迫不及待的去了外地避暑,還說嫌我們絮叨,就連婆婆也沒好意思跟去的。這時公公也該出發了,只盼著他老人家能早些回來,這夏天一過去,就是該賞菊吃酒的樣子了。」
福王去滄州也不是什麼秘密,這事就是相瞞也瞞不住,沈紫言自然知道皇後娘娘可能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也就沒有什麼顧忌,不過說來說去在,總是說不到點子上,只撿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來說。
見太後娘娘含笑望著自己,知道自己說對了,就繼續說道︰「您不知道雲兒多淘氣,前天將三少爺送給她的鸚鵡全染成了大紅色,說那樣喜氣,還成日里教那鸚鵡念詩。」說著,大著膽子望了太後一眼,「來來去去就是那麼幾句一上高樓萬里愁,蒹葭楊柳似汀洲,上次還拿出來念給娘听,把娘逗得直笑,不知道多會學舌的鸚鵡……」
一上高樓萬里愁,蒹葭楊柳似汀洲的下一句就是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
山雨欲來風滿樓……
太後方才見她抬頭,已然留心到了,此刻听她說出一上高樓萬里愁,蒹葭楊柳似汀洲,眼里起了層層波瀾,不過轉瞬之間就平息下來,順著她的話接下去,「哀家平日在宮里也閑暇,哪**進宮來,帶著那只鸚鵡來念詩給哀家听。雲兒那孩子從小就是個不安分的,和瑾兒一樣調皮搗蛋,只差沒拆了我這正殿……」說到杜懷瑾,話鋒一轉,「瑾兒這些日子沒出去胡鬧吧?」
沈紫言笑道︰「三少爺近幾日都在書房練字,畫畫,說是天氣太熱,懶怠出去的。」太後娘娘說道︰「這天著實叫人沒甚精神,懨懨的,食不下咽,吃什麼都沒有胃口。」沈紫言笑道︰「娘在家也是如此,這幾日都是放了很重的辣椒,也開開脾胃。太後娘娘也更該保重身體才是。」
二人來來去去,都是大段大段的拉扯著家常,太後娘娘不動聲色的端了茶盞。
沈紫言忙起身告辭,太後娘娘就吩咐身後站著的一個宮女︰「你送三夫人出宮。」從太後娘娘身後走出一個相貌秀麗的宮女來,約模三十歲上下的模樣,顯然是宮里的老人了。沈紫言驟然想起杜懷瑾給自己的那幾幅畫像,里面就有這個宮女。那時杜懷瑾已經對她說過,太後娘娘身邊的這個宮女姓方,自小就服侍太後娘娘,也有些年歲了。
心內已然明白,這個宮女,必然就是太後娘娘的心月復了。忙恭順的應了。
太後娘娘的笑意就一直到了眼底。
沈紫言心頭皺得緊緊的,跟在方宮女身後,一路小心翼翼的走著,就見來來去去有人低聲說道︰「那就是福王府的三夫人……」沈紫言只裝作沒有听見,待行到無人處時,那宮女突然對沈紫言說道︰「夫人當心腳下。」
沈紫言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腳下,十分平坦的大道,不要說是坑坑窪窪了,就連一顆小石子也沒有見到……
也就是說,她這一句話是蓄意的了。
沈紫言就輕輕笑了一聲,「多謝姑姑提醒。」
方宮女神色十分淡然,「夫人還是快些走得好,這天色不好,只怕不久就有暴雨將至了。」哪有人送人時讓來人快些走的……
沈紫言想著她話里的意思,暗自心驚,眉目間就有了幾分肅然︰「姑姑說得是。也不知道這雨多早晚會下呢。」方宮女說道︰「烏雲密布,風又這樣大,想來用不了多久了。」
一時間,沈紫言心亂如麻。
難道皇帝重病,已經挨不了多久了?
這樣說,當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金陵城流于表面的繁華和安寧,也不知還能持續多久。
方宮女卻又沉默著不說話了。
只見迎面遠遠的走來一群人,方宮女臉色微變,躲閃已經不及,只得低聲提醒沈紫言,「皇後娘娘來了」
終于趕上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