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紫言一怔之下,立刻明白過來,每次福王妃想要安撫自己的時候,總是拍拍自己的手,如同杜懷瑾喜歡拍自己的頭一般,這機會已經成了一種習慣。她心里雖然仍是亂糟糟的,可也感激福王妃在此刻的體貼,也就回握住了福王妃的手,「娘,您慢些走。」昨夜下了一整夜的大雨,此時路上還有些濕意。
福王妃微微頷首,抬頭望了望遠處烏雲壓城的天際,長長的噓嘆了一聲。這種天氣,叫人的心情也變得格外沉悶。沈紫言想到方才太後娘娘的暗示,又是一陣紛亂。似乎被卷入奪嫡之爭的,很少有人能全身而退的。
無論成功與否,都面臨著極大的風險。若是成功,勞苦功高,此時在新皇帝眼中自然是千好百好,可也仍免不了被猜忌,伴君如伴虎,君權與臣權從來就是相互依靠而又相互制約的關系。歷朝歷代的開國功臣,可沒有听說幾個有好結果的。說來說去,就是看在位的皇帝是否有一顆仁厚之心了。若是失敗了,會有什麼結局,沈紫言甚至不敢想象。擁立一事,就是將整個家族的命運壓在了奪嫡之事上,一旦失敗,輕則流放,重則滿門抄斬,株連九族,從來沒有什麼好下場的。
可是,又有什麼辦法……
總不能因為預料到前路的艱險,而不再走下去吧。
這樣想著,沈紫言打起精神扶著福王妃回到了哭喪的人群中,大夫人正和龐氏說著話,看樣子兩人很有一番交情。而安王妃則和長公主在閑談,唯有二夫人獨自站在一旁,似乎無人搭理的模樣。
沈紫言只裝作渾然不知,上前去喚了一聲︰「大嫂,二嫂」大夫人立刻回過頭來,「你回來了,馬上就要哭喪了呢。」並沒有對太後娘娘召見露出好奇或探究的表情。沈紫言見著暗暗頷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听見禮官宣布要開始哭喪了。
沈紫言跟隨這福王妃跪在了自家的位置上,就听見一陣哭天搶地的哀嚎聲,沈紫言嚇了一跳,到這時才發現自己居然哭不出來,這叫旁人看見心里怎麼想心里一急,立刻用帕子掩住了自己的眼楮,只裝作是在擦拭眼淚的樣子,低低的哭了起來。
眼角余光見著身邊黑壓壓跪了一片的外命婦,都是一身白衣,個個都拿帕子掩著臉,嗚嗚的哭泣,卻並沒有看見眼淚。沈紫言心頭略松,看來哭不出來的不止自己一個人……
一直哭了一個多時辰,沈紫言只覺得膝蓋隱隱生痛,而哭了這麼久,嗓子也有些嘶啞,手腕也酸疼不已,但見著旁人都十分投入的哭喪,也不敢露出什麼異色,按捺住不適跟著哭喪。又過了一陣才听見哭聲漸漸低了下來,知道哭得差不多了,又哭了幾聲,見著福王妃已經開始收帕子,也就跟著停了下來。
眾人跟著內侍去了偏殿歇息,沈紫言見到福王妃臉色似乎有些不大好,忙迎了上去,扶住她,「娘,您還好吧?」福王妃眉頭微蹙,支著額頭,臉色蒼白,「我沒事,就是有些頭暈。」福王妃到底不比她們年輕人,可以跪在地上這許久而毫發不傷的起身,現在眼前一陣陣發黑,但又不好十分露出來,只得強挨著,「你扶著我坐下好了。」
沈紫言不敢怠慢,扶著福王妃坐在了一角,站在右側,隔開了來來去去的人群。大夫人也走了過來,見了福王妃的臉色,吃了一驚,低聲問︰「娘怎麼了?」沈紫言無奈的看了大夫人一眼,「娘頭暈……」
「這可怎麼了得。」大夫人的語氣有些急促,「得去請太醫。」被福王妃阻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現在是哭喪的時候,待會回家再說。」沈紫言暗暗嘆了一口氣,這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一哭起來就要哭上將近兩個時辰,現在已經過了午時,還水米未沾,怎麼可能舒適連她自己都覺得疲憊不堪,渾身直冒虛汗,好在經過昨日一場大雨,暑氣消去了些,不然今日非得暈倒在大日頭下不可。
又過了好一陣,才听見禮官說今日哭喪結束了,沈紫言頓時有如蒙大赦的感覺,忙扶著福王妃走出了朝陽門。或許大家也都是倦了,走路的步子都有些沉重,沈紫言也覺得膝蓋以下幾乎沒有知覺,也是強忍著,一出門,就見到杜懷瑾和杜懷瑜兄弟已在外間候著了。
福王妃未待眾人說話,就吩咐沈紫言︰「你去和瑾兒一起坐……」沈紫言微微一愣,心知福王妃必是想要自己和杜懷瑾說說話,但見著她難看的臉色又有些擔憂,「林媽媽又不在身邊,不如我服侍您……」
杜懷瑜听著有緣故,忙問道︰「娘不舒服嗎?」。福王妃輕描淡寫的說道︰「沒事,沒事,就是跪得久了,有些乏力。」一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模樣。因是在朝天門前,不時有外命婦來來去去,也不好杵在那里,沈紫言就扶著福王妃登上了馬車,然後才和杜懷瑾坐在了一起。
才剛剛上車,就听杜懷瑾問道︰「娘怎麼了?」沈紫言嘆了一口氣,「哭了將近兩個時辰,地上又有潮氣……」杜懷瑾眉頭蹙了蹙,然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默默靠在車壁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隔著一層竹簾,沈紫言可以听到金陵城的青雀大街上嘈雜的說話聲,皇帝雖然駕崩,可人們的生活還是沒有多大改變。她本是喜歡安靜的人,可也不排斥這種煙塵氣息。如同前世她在古廟里掙扎著生存,而每日清晨還是可以听見外間小販的叫賣聲,初時極不習慣,到後來竟覺得成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沈紫言自嘲的笑了笑,也不知道這種安寧能持續多久。一旦泰王的兵馬渡過漢水,渡過長江,那接下來就是一場腥風血雨。沈紫言很想看看現在街上的情形,就好像是在暴風雨來臨之前,最後的一瞥。只是有杜懷瑾在跟前,不好探頭探腦的,只得默默坐在車角,想著自己的心事。
殊不知杜懷瑾眼角余光一直掛著她,輕輕笑了起來,「怎麼這麼失落?」沈紫言一抬眼,就見到杜懷瑾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如一汪深潭,叫人看不見底,本不欲說的,到底還是說了出來,「我在想,這種熱鬧的景象也不知道能持續多久。」語氣里帶著幾分感慨和不舍。
杜懷瑾也是神色一黯,模了模她的頭,沉默著說不出話來。
兩個人都覺得心里沉甸甸的。想到將來要發生的事情,心里都壓著一塊大石頭。
杜懷瑾卻突然笑了笑,「過幾日我帶你去綺夢樓看看。」現在杜懷瑾被雜事纏得月兌不開身,沈紫言哪里好這時候跟著去添麻煩,忙推辭道︰「日後再去不遲……」杜懷瑾知曉她的心意,輕輕將她攬入懷中,嘆了口氣,「還是趁早吧,這場仗打起來,也不知道綺夢樓日後的光景。
沈紫言心里一痛,眼眶微紅,囁嚅了半晌才說道︰「你若是上了戰場,可不許輸。」她生如斯長于斯,不管在這里有過多少不快的回憶,可都是她長大的地方,想一想以後這繁華的金陵城可能變成戰場,就覺得心痛不已。
杜懷瑾嗤笑了一聲,「爹這些年從未打過敗仗,泰王心術雖深,可論起這馬上功夫,還是爹來得厲害」沈紫言見著他眉宇間的自信,笑了笑,揶揄的 了他一眼,「雖說虎父無犬子,可我怎知道我們三郎是不是紙上談兵之輩?」
杜懷瑾一怔之下,爆發出一陣笑聲,連眉兒眼兒都好像在笑,燦爛得如同子夜的清輝灑滿碧波池一般。又胡亂揉了揉她的頭發,「那你就看著你的夫君走馬入南山,殺他幾個不自量力的兵士給你看看」他雖然為人謹慎,可到底是皇室子弟,帶著幾分與生俱來的自傲。
沈紫言抿著嘴笑了笑,「但願如此。」一心只盼著快些到家,給他講講在太後娘娘那里的見聞,馬車上到底是不便,有什麼話也不好多說。可內心深處又極喜歡此刻的平和,舍不得下車……
馬車在垂花門前緩緩停下,林媽媽已帶人迎了出來,見著福王妃有氣無力的模樣,大為吃驚,忙叫人去請太醫。「不用了,我出宮時已經命人去了。」說這話的是杜懷瑾。沈紫言想了想,方才似乎見著他吩咐一個小廝,只是也沒有多注意,想不到是為了這事,暗自佩服他心思縝密。
眾人一齊擁著福王妃進了正房,不多時就有太醫過來了,杜懷瑾帶著沈紫言回避了出去。
待太醫走後,林媽媽忙命人去煎藥。福王妃滿臉倦色,臉色越來越難看,蒼白如紙。杜懷瑾見著不由暗自擔憂,問林媽媽︰「那太醫怎麼說?」林媽媽恭順的答道︰「太醫說王妃是中暑了,又兼近日憂思過重,睡眠不齊,身子難免有些不適。好生將養幾日,也就好了。」
杜懷瑾默默嘆了一口氣,和沈紫言說起時有些悵然︰「只怕娘一輩子都沒有這麼操心過。」沈紫言不由默然,心里也不是個滋味。過了一陣,才嘆道︰「只盼著這一陣過去了才好。」杜懷瑾何嘗不希望太太平平的過日子,听了沈紫言的感嘆,眼中一黯,半晌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