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農婦原想一本正經的給我一一道來,可話還沒說出口,只見一伶俐小丫環走到老夫人面前,福了子、甩了下帕子,輕聲說道︰「老夫人,祭祀用的物事都準備齊全啦,就等您下令了。」
老夫人听後點點頭,道︰「嗯,你先退下吧,叫大少女乃女乃過來伺候。」
那丫環又機靈的一笑,福身道了句「是」便退下去了。
我還在瞻望著大少女乃女乃長得什麼樣,就見她前擁後簇像朵鮮花兒似的被拱了出來。
「給婆婆請安,婆婆吃的可好?」溫聲細語,我見猶憐。
再看那相貌,果真是水靈靈的像一串葡萄,白皙的肌膚里都透著靈氣,看上去年紀也不大,頂多就二十歲,這樣年輕的女子就當了大少女乃女乃,真不好說是武家人有眼光,還是這個梅氏有福氣。
老夫人連忙客氣的伸出手來接住她的胳膊,不讓她太過拘于禮節,又命小廝搬了一張新凳,拿了一副新碗筷,那梅氏大少女乃女乃便依命坐在一旁,十分開心的享用著晚膳。明明是很樸實、稀松平常的菜式,這婆媳兩個倒吃的十分盡興似的。我的心中又不由的納悶兒起來。
按說太子妃的胞妹,好歹也該是名門貴冑之後,什麼大場面沒見識過,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怎地跟一群村婦如此談得來,莫不是這個梅氏是個十分好客且好說話的人物?
每一次目光投向老夫人和梅氏的背影,我就感覺自己身上竄起一道寒氣。
「小月姑娘,你瞅什麼呢?那大少女乃女乃長得如何?是不是跟天仙一樣?」坐在我身旁的農婦見我半天不說話,一直盯著她們婆媳看,于是又打開了話匣子。
「我沒瞅什麼,就覺得大少女乃女乃長得挺眼熟的。對了,你方才說武大爺的三位姨太太也來頭不小,此話怎講?」
我的注意力又開始轉移到那三個沒見到面的女人身上去了。
傳說中手段高明的老夫人,我算是一見了,她表里不一的姿態和笑里藏刀的本事我也已見識過,至于太子妃的胞妹,那個美如出水芙蓉的梅氏,我如今也得幸見著了,就是不知武承嗣的三個小妾是什麼來路。
那農婦猛吞一口濃湯,拉著我和牛嫂子的手,小聲說道︰「這話是我偷偷打听來的,你們可別到處宣揚啊,小心閃了舌頭」
「得了吧,您就快說吧,盡會吊人胃口」我笑著戲謔了她一句。
「這武家的二姨娘,其實是北魏皇都第一青樓的花魁ji女,名叫薛珍珍,其人從小喪母,一直跟著在蜀中做官的父親生活,八歲能吟詩九歲通音律,可謂英雄兒女出少年。只可惜十六歲那年,她父親也不幸病逝了,迫于生計,薛珍珍入了樂籍,在皇都第一青樓做歌姬,多年來都是以清客身份出入幕府。三年前,已經三十歲的薛珍珍終于被武承嗣大人贖了身,收了房,這清苦日子才算到頭啊」
「你說什麼?三年前她三十歲?那今年豈不是已經三十三歲了?」我詫異的問道。
「可不是嘛」
那農婦說的挺惋惜的樣子,我听在心里也是過意不去。武承嗣今年也才二十有八,怎地他的二姨娘比他還老呢,難不成北魏這邊的高官們都流行姐弟戀?
這話我雖沒問出口,但坐在我身側的農婦,明顯已經察覺出我的疑惑,嗚呼哀哉的感嘆道︰「薛二姨娘是個命苦的,硬是在風塵中模爬滾打了十五載之久啊,多虧武大人拉了她一把,她才得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啊」
喲,這年頭,農婦都會吟詩了,真是妙哉怪哉。
我更是用極度困惑不解的眼神盯著她,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那農婦不好意思道︰「妹子你可別瞪我,這詩句我自個兒是肯定不會念的,是我家那黃口小兒從張夫子那里學來的,好像叫什麼《愛蓮說》來著,我見這兩句話好像講的就是那個薛二姨娘的身世,所以才特地從兒子那里學來的獻丑了,獻丑了,嘿嘿嘿,妹子你別聲張啊,哈哈哈……」
接下來,那農婦發出的爽朗豪邁的笑聲,才終于使她恢復了一個村婦該有的本來面貌,以至于我不會再用奇怪的眼神盯著她看了。
當時本來還想再問問三姨娘和四姨娘的背景,恰巧老夫人吃好了,吩咐我們大家去靈堂上香,坐在我身側的農婦只好掃興的說,以後有機會再告訴我。
我和牛嫂子形影不離站在一塊兒,其他的村民女眷皆是被分為二人一對兒,排好了順序,站成兩條。
小廝們給咱們每人三炷香,都是那種又粗又長、有錢人家才燒得起的「富貴香」。
待到走至靈堂跟前的時候,就能見到一方深黑色供桌上,立著武家亡故大老爺的牌位,邊上擺著水果貢品,前方是一個特大的香爐,里面一爐子的香灰足足能埋下三個孩子。
小廝走過來,分別替我和牛嫂子點燃了富貴香。我們各自上前一步,跪在腳跟前的圓形明黃錦緞的軟榻上,跪拜三次,再將富貴香插入香爐,最後依次退出靈堂來。
身邊的農婦們上完了香的,又開始咋舌起來。一時間議論紛紛不絕于耳。
有的說,老夫人真是個好妻子,守寡多年還這麼愛她的丈夫。也有人說,老夫人真好客,盛情款待大家一整晚上。不過更多的人卻是在說,這老夫人好會賣弄人情,一邊笑嘻嘻的招呼大家吃酒席,一邊又逼著大家去祭奠她的亡夫。
其實算到底,還不是誰有錢誰就當閻王老子。
那些個農婦都是沒什麼學問的貧窮女人,一听說有免費好吃的,還不屁顛屁顛的來了,再听說要磕頭上香,縱使心里不樂意,也勉為其難的跪過、拜過了。
等到所有女眷皆行完禮,老夫人始才歡送大伙離去。
這樣的盛情款待,從此以後再也沒有過第二次。漸漸地,老夫人的光輝形象在眾婦女們心中也便暗淡了下去。
在我懷胎整整六個月的時候,小月復隆起的狀態已經很難掩飾住。
那時候知道我有身孕的人,只有張夫子一家、牛嫂子一家、武攸暨兄弟二人以及我自己。
按照村里的規矩,未婚先孕的婦女是要被沉塘處死的,我和柴紹並沒有真正意義上成為夫妻,而我這個孩子來的又突然,為了不給村民們造成困擾,也為了不引起誤會,我一直都隱瞞著自己有身孕的事情。
直到這一天,我的秘密再也瞞無可瞞……
武家大少爺武承嗣親自登門拜訪,我見來的是他,而不是他的兄弟,心下很自覺的產生不少抵觸。
武承嗣來的突然,身邊一個小廝也沒跟著,手里卻提了好些安胎的藥材,一看就知道他是親自去藥材鋪里買的。對于這一點貼心和謹慎,我還小有感動,只不過他接下來說的那句話,立馬讓我起了逐客的念頭。
「李姑娘不多時就要產子了,如果不嫌棄,本官願意娶你做妾,到時候金山銀山、珠寶首飾少不了你的,本官也會好生安置你的孩子,把他送去一戶富貴人家做養子,絕不耽誤了他的前程,李姑娘以為如何?」
敢情他大包小包領著藥材和禮物,是來求親的?
古人求親不都應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嗎?難不成他武承嗣在家里如此受寵,想娶誰就娶誰,連他**的意見也不用過問?
我听著他話中的語氣,知道自己就算是嫁給了她,將來也不能親自照顧柴紹的孩子了,何況他府內還有一個嬌妻三個美妾,我哪里是她們的對手,于是連忙找借口搪塞他。
「武大人可有問過老夫人的意見?」我默想著,要是老夫人嫌棄我家世不好,說不定能打消他這個紈褲子要娶我的念頭。
「這個你大可放心,我的手下胡僧惠範,原本就是家中贍養的一位高僧,伴隨我母親青燈古佛、吃齋念經多年,我母親很是倚賴他。只要我去跟惠範那廝疏通疏通,讓他找機會說給我母親听,母親心軟的很,總會答應我的。」
我冷笑一聲,他的母親哪里是心軟,分明就是驕縱自己的親子為非作歹嘛
也罷,念在她年輕時就死了丈夫,只能和唯一的兒子相依為命,我就不多加指責了。
「令月听聞,武大人是當今皇太子的表兄弟,您的身份如此尊貴,要娶一房妾室,恐怕也得經皇帝陛下點頭吧?」我又心存僥幸心理,開始顧左右而言他。
既然老夫人鎮不住他,那麼北魏的皇帝呢?
想不到武承嗣听了這話,更是哈哈大笑起來︰「李姑娘若是願意嫁入我武家,管他天王老子也奈何不得,更別說什麼皇帝陛下了。這天高皇帝遠的,誰還操心我娶了幾房妻妾呢?在我武家這塊地盤里,我武承嗣就是皇帝」
這下我終于明白為什麼他年紀輕輕就有這麼多小妾了,而且二姨娘還是個青樓名ji。按理說像武承嗣這樣的達官貴人,有頭有臉的人物,是絕不可能娶ji女做妾室的,我納悶了那麼久,如今被他親口解釋出來,我才終于明了。原來他的氣勢已經這樣囂張,就連北魏的皇帝他都不放在眼里。
我謹慎地看了眼窗外,見無人經過,而牛嫂子一大早就帶著兩個孩子下田干活去了,家里就只我和武承嗣。于是我連忙緊閉窗門,神經兮兮的小聲問武承嗣道︰「武大人是不是打算謀權篡位,自己做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