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承嗣听了我這話,果然一收先前的和藹笑容,滿臉轉為嚴肅表情。
他愁眉深鎖的看著我,既有疑慮,又有畏懼。
不錯,就是畏懼
我能深深感覺到,自己方才的一席話,好像在不知不覺間動搖了他的地位似的。
莫非,他真的想做皇帝?被我猜中了?這下子事情可就好辦多了,有野心的男人也必須得有氣量,武承嗣年紀輕輕就覬覦皇位,當皇帝的人哪個不是hou宮粉黛三千佳麗,到時候什麼樣的美女找不到?這麼算起來,我這個女人對他來說簡直微不足道了。
「李姑娘這話,可還跟其他人講過?」潑墨的濃眉糾結在一對丹鳳眼之上,讓他原本英氣逼人的臉頰,平添幾分威嚴。
哼,無論他怎麼裝,最終還是逃不月兌我的犀利眼呀。武大人啊武大人,您就別再把心思放在小女子身上了,安安心心謀劃您的大業去吧……
我心中暗自覺得慶幸,能夠把這麼有心眼的一個月復黑男揣度的如此透徹,也不枉我三世為人的造化了。
他既是想當皇帝,那就讓他當去好了。反正北魏的朝廷里沒我一個親戚,誰當皇帝還不都一樣。
因此,我不僅沒有對武承嗣的勃勃野心妄加指責,相反還有點敦促他、攛掇他的意思。
「您放心吧,除了您之外,小女子誰都不曾講過。若武大人真的想當皇帝,小女子倒是願效犬馬之勞。」
我故意把「犬馬之勞」四個字說的特別大聲,好讓武承嗣知道,女人不是只能帶回家養在屋子里的,有時候還能出出主意。
「只不過我月復中孩兒早已與我母子連心,斷不能交給別人撫養長大。孩子的父親是個負心漢,我也沒臉提他的名諱了,但我不想將來又嫁一個負心漢,毀了這孩子。」
心中默念︰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情勢所迫,柴紹你被我說成是負心漢了,將來做了鬼可別找我算賬,都怪這個武承嗣逼人太甚……
他听了這話,急急忙忙解釋道︰「我武承嗣絕不是薄情寡性之人。」
我冷哼一聲,挑挑眉毛,語氣也更加強硬了。他這樣的男人若還不算薄情寡性,那世界上的男人豈不全都是情種了?
「武大人,我雖年紀尚輕,但也想做個親力親為的好母親。」這話再明白不過,我想自己照顧自己的孩子,不勞他費心。
見他表情稍稍緩和了一些,我又說道︰「恕李令月斗膽說一句,大人您府中的嬌妻美妾都那麼多了,恐怕也不差我一個,大人還是請回吧」
我不再顧及他的難看臉色,堂而皇之收下了他的禮物,又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將那些禮物端正的擺放好。
這武家送來的禮物嘛,來者不拒收不收是一回事,用不用卻是另一回事。因為知道武承嗣的脾氣,如果將禮物原封不動的退還給他,那簡直比直接扇他兩巴掌還要難堪。
武承嗣是個愛面子的男人,我就不妨給他幾分面子。畢竟他位高權重,我一時半會兒還不能和他起正面沖突。每當自己心底那個純粹的靈魂快要出竅的時候,我就會無數次用意念安慰自己︰再忍一忍,再忍一忍一切都是為了孩子,為了我們的美好未來……
我以為自己已經把立場表明的非常清楚了,也做好送客的準備了,不料武承嗣卻玩味的一笑,那炯炯有神的眼楮是如此深邃,以至于我都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他輕甩衣袖,無趣的在我房間來回踱了幾步,一下子拿起字畫來品讀,一下子又拿起刺繡端詳半天。
屋子里的空氣仿佛瞬間凝結了一般,我只能感覺到一切都是寂靜無聲的,耳畔唯有武承嗣一雙軍靴踩在木質地板上,發出的「吱呀吱呀」的聲響。
他在做什麼?觀察我的生活習性麼?他是想要深入了解我麼?
好矛盾不是已經說清楚了我不願意嫁給他嘛。我說的話這麼懂得分寸,看他的表情應該沒有被我惹怒才對啊。
如果他默不作聲就表示答應不再騷擾我了,那麼他還踱來踱去干什麼?想要知道我這個「願效犬馬之勞」的女人有沒有利用價值嗎?
我痴傻的站在屋子正中央,目光一刻也不曾從他身上離開過。
不得不承認,武承嗣長得其實挺順眼的,只可惜了他是已婚人士。在我的情感字典里面,只有一夫一妻,長相廝守。而且我的心早已留在柴紹身上,大概永遠也回不來了。
他看我乖乖收下了禮物,想是知道我還算是個懂禮數的女人。
「在下先告辭了,改日再來拜訪李姑娘,姑娘的話,我會牢牢記在心里的。在下也要告勸一句,李姑娘你總有一天會踏入我武家的宅門」丟下這一句話,他便轉身離去了。
這下子,我總算知道他是什麼意思這俗話說得好,良禽擇木而棲,就算他沒辦法娶我進門,一個有謀略的高官養個女門客還是可以的。
我那句話一定正正刺中他心窩,他深知在這個亂世,知己是何等重要,而願意為自己效勞的知己又是何其罕見。至少武承嗣離開的時候,我心下早已經有了盤算。
這個男人未必靠得住,他不死纏爛打的求我嫁進武家,說明他沒有對我愛得死去活來。他說改日再來拜訪,說明他很期待我將來能為他爭奪帝業出謀劃策。至于我一介女流之輩究竟有多大的能耐,他卻一無所知。
其實這一點,我自己又何嘗知曉?
自打青樓被柴紹贖了身,我都像蜜罐子里的糖人一般活著,血腥場面是見得挺多的,可都不是我親身經歷的。
現在北魏好不容易一統天下了,按照「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千古定律,北魏皇族勢必要和手握兵權的武將們來一場惡戰。
正如我先前所想,究竟北魏的天下鹿死誰手,根本與我無關,如果這個和我還有些交情的武家大少爺能榮登皇位,百利而無一害
我記得以前听人提起過,柴紹有一位世伯正好在北魏朝做大官,名字叫做魏元忠,而且還是一介武夫,四處征討立下了汗馬功勞。
現在,我雖不知道柴紹的下落,但派人打听一下那魏元忠的近況,也是當務之急。既要模清現狀,又不能泄露身份,難啊,難
為了能安全誕下孩兒,不再像第一次那樣傻傻的就流掉,我現在必須把握好和大東家武氏一族的關系。這兩個少爺是關鍵人物,我一個也不能惹惱了去。只要孩子出世了,往後的日子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艱難了吧
事情發展的遠比我想象的還要快。就在我苦思冥想該如何討好武承嗣,叫他打消娶我過門的念頭之時,武家八人抬的大轎子便迎至門口來了
一時間,我家瓦房前那塊不大的石子路,被里里外外圍了個水泄不通,好多村民都跑來看熱鬧,想要知道大東家的轎子是來抬誰的。
我細細打量一番,武承嗣和武攸暨兄弟二人,一人一馬站在最前面,隊伍浩浩蕩蕩,並無一人穿紅衣或白衣,也無敲鑼打鼓,所以這肯定不是迎親隊,當然也不是奔喪隊。
呼……
總算是重重舒了一口氣。
「李姑娘請移步,我母親想要見見你」最先開口的是武承嗣。
他倒是客氣,不擺一點架子,也不招呼下人使威風。而邊上的二少爺也是安靜的坐在馬鞍上,一句話也不說,只用友善的目光看向我。
這兄弟倆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我傻愣著站在門口半天,不知道該拿這兄弟兩個如何是好。既然不是迎親隊伍,搞這麼大的架勢做什麼,咱藥田村里誰不知道大東家來頭不、小財大氣粗啊?
我一手叉腰做茶壺狀,另一手指著他倆的鼻子怒斥道︰「你們兩個大男人整天游手好閑沒事做啊?又跑來招惹我干嘛?」
武攸暨「撲哧」一笑,從馬上翻身下來了。但他沒向前走,還是直挺挺的立在他哥哥身側。
武承嗣清了清嗓子,又一次鄭重其事的說︰「李姑娘請移步,我母親想見見你」
哎,好吧,見就見吧,老夫人都發話了誰還敢不從啊?「那……容我進屋換身干淨些的衣服……」我有些尷尬的回應道。
出門見客匆忙的緊,身上還系著圍裙,手里還有鍋灰,本來是想給牛嫂子和兩個孩子做頓飯,好讓他們下田了回來吃的,誰想到會迎來武家這群不速之客呢。
掐指算一算,這應該是第二次去見老夫人了吧。第一次她宴請所有的民婦,我們都還穿著孝服,那日人多,老夫人連正眼都沒瞧過我,估計還不知道我長什麼模樣。
現在老夫人忽然要見我了,八成是武承嗣有意提親,真讓那胡僧惠範吹枕邊風呢。
老夫人無非是想看看我這個「農婦」有沒有資格做武家的妾室,那麼,該有的禮數自是不能少,但一不能穿的太過搶眼,讓她覺得我沒分寸,二不能表現的很孝順,讓她心安理得納了我做兒媳,三還不能裝瘋賣傻,怕惹來厭惡,趕我出村子。
最最重要的一點,我不能讓老夫人知道自己有身孕
精挑細選了好半天,才找出一件十分寬松的淡藍色長裙,外面還配有一件小夾衫。幸好天也不熱,我故意把自己裹得像個粽子似的,好讓人看不出來我隆起的小月復。
只不過原本身材苗條的小身段,這下子變成個胖妞了。不知道那老夫人見了我會不會反胃?
我甩甩腦袋,莞爾一笑。
懷揣著種種不安與新奇,走上了那座八人抬的轎輦。就連武氏兄弟看見我驚天大變身的時候,都忍不住差點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