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可以和他們再相處很長一段時間,可我實在沒料到,老夫人所說的吉日就是在兩日之後。
老夫人這麼急著辦婚事,難不成有什麼不得言說的苦衷?
這兩日,牛大嫂特地放下手中一切農活,留在家里陪我,她也知道我待的時日不多了,想要把握這最後的機會交代些事情。她是一個從沒在大宅院待過的女人,卻也能把宅院里的規矩說的頭頭是道,一會兒囑托我好生侍奉老夫人,一會兒又叮囑我不可和女眷們起了爭執,倒像是她自己很有經驗一樣。
我知道牛大嫂是關心我,她說的那些事情我心里也有數,因此我便一直點頭稱是,好叫她放心。
明明嫁過去以後還會有機會來看望牛大嫂的,卻弄得像是生離死別一般。
我把木木和花妞兩個孩子叫到身邊來,一邊模著他們的小腦袋,一邊和氣地說道︰「姑姑以後就不在這里常住了,不過有空的時候還是會回來看你們的,以後姑姑不在家,你們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呀,可別讓人欺負了去,也別餓著肚子,娘親若是沒回來,木木你一定要記得給花妞小妹煮碗面條吃,知道了嗎?」。
木木拍拍胸脯,像個小男子漢︰「放心吧小月姑姑,一切包在我身上,我會幫娘親做家務的,我也會好好照顧妹妹,要是隔壁那個女人跑來欺負咱娘親,我一定把她趕走」
我的眼眶頓時紅了一圈,人情冷暖之事還真不是一言兩語能道得盡的,有時候我都會為牛麗麗那女人感到可憐。她如此對待自己的親人,最終落得孤苦伶仃的下場,往後一個人對著四面牆,連個照應的人都沒有,豈不是比住在別人富貴人家當小妾還要淒慘?
我正想說點什麼,牛嫂子馬上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插話勸慰道︰「其實麗麗大姐也是個命苦的,她若存心來找茬,你們別理會她就是了,如果她有所求,態度尚好的話,你們能幫則幫。她畢竟是你們阿爹的親姐姐,我不希望一家人把關系鬧得太僵。」
「娘親~你就是這麼一個愛受氣的性子。放心好了,我們知道怎麼做的。」
兩個孩子十分懂事,見那碧褳出去打掃院子了,知道我和牛大嫂還有些貼己話要說,于是也跟著碧褳出去了︰「碧褳姐姐,我們兩個來幫你」
「真是乖巧的孩子啊」我握住牛嫂子的手輕拍兩下,見她也淚眼婆娑的,我有些過意不去。本來人家一家三口生活得很好,自從我來了以後就不知道添了多少麻煩。現在好不容易我要離開了,還弄得這麼難舍難分的……
牛嫂子問道︰「那個叫碧褳的丫頭,可靠嗎?我瞧她挺機靈的樣子,就怕起什麼歪心思。」
我嬉笑著說︰「牛大嫂放心吧,我看人還是很準的,這丫頭和我見第一面的時候,我就感覺十分有眼緣。她做事干練,又懂禮數,最重要的是她很會掌握情報,武家上下那些瑣事,她都如實講給我听了。這是個難得的丫鬟,再找另一個怕是都找不到呢你別瞧她機靈得有點狡猾,但她對我還是很忠心的。」
「忠心就好,忠心就好。這種在新家庭做主子的人,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能找到一個貼己的丫鬟。我只是擔心你被人利用。那碧褳丫頭究竟是什麼來歷,小月妹子你可曾打听清楚?」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說她在武家做丫鬟時間不久,自小就沒了雙親,好像是被人賣到武家的,至于她以前的雇主是什麼身份,我倒不曾留意。」對于我猜測碧褳在武家是有所圖謀的事情,我根本就不敢告訴牛大嫂,免得她擔心。碧褳的來歷身份的確可疑,依照她做事的條例來看,自己開一家小店做點經營買賣,完全不在話下,可她卻委曲求全在武家宅子里做個丫鬟,還心甘情願伺候我這個新來乍到、沒什麼聲望的主子。我也覺得很奇怪。
牛大嫂嘆了一口氣︰「哎,到處都是可憐的孩子,疼也疼不來,憐也憐不盡。只願這丫頭真心對你好,能夠顧念主僕情意吧。我瞧著你對她像是自己親妹妹似的親近,這苦命孩子也算是遇上好主人了,以後你在武家身份變得顯赫,繼承了武氏半分家業,她也能跟著沾光。」
我又是一陣輕笑,笑容中有說不出的苦楚和心酸。我嫁進武家,根本不是去做夫人的,以後地位身份我自己心里已經有數,也沒指望跟那些妯娌相爭,更不打算繼承什麼家業。只願能跟那個獨自住在自家別院,優哉游哉的三姨娘羅萍一樣,從此不和武家的人打照面,那才叫好。
心里盤算著怎麼跟二少爺武攸暨商量,最好他能幫我也專門找一處僻靜的別院,可以不用太富麗堂皇,和這鄉下的瓦房差不多大就行了。我自己一個人住,等到生下孩子,有碧褳丫鬟伺候著,住在武家肯定也不愁溫飽,其他的事情,我真心不願意過問。
「牛大嫂家里還缺什麼,盡管告訴我,到時候我讓武二爺給你送些補貼物過來。」倒了兩杯茶水,一杯遞給牛大嫂,一杯自己喝了。
她見我這麼勤快,連忙拉扯著阻止道︰「快別忙活,這些事情我來做就好了。」
「不忙活的,倒杯茶而已,我還做的來。嫂子你先坐吧。」
「其實你嫁進武家,還以我莫氏的名義,嫂子我已經深感欣慰和榮幸了。我也不奢求能撈到什麼好處,本來小月妹子你就是個金貴的小姐,我一農婦高攀了不是。我只盼著你將來能過上好日子」本來掛上笑容的臉頰,這一下子又是掛滿了淚珠子。牛大嫂皮膚不是很好,經常日曬雨淋的,又不注意保養,臉上長了幾個凍瘡,夏天的時候只能看到蛻皮,一到冬天就會紅腫一片。
我心疼大嫂不會照顧自己,也不會疼惜自己,所以我自作主張的說︰「我看嫂子最需要的是保養皮膚的藥,這女人不像男人,過了四十歲,身子會老得特別快,你別看現在身強體壯的能干農活,等到你半老徐娘了,可怎麼辦才好。這件事就這麼定了,到時候我差人送些補品來給你,權當作武家的聘禮,嫂子你可一定要記得常吃,別藏著掖著舍不得。」
「知道了知道了。你就是個會心疼別人的主。你也要記得照顧好自己,在武家不必在咱家,出了什麼事還有我們照應。武家上下也不知道好不好相處,你可得學得靈活乖巧一些,別在武家惹是非呀。」
瞧著牛大嫂的模樣,就像那要嫁女兒的老媽子似的嘮叨不止,叮囑我在武家好好和人相處這個話,她都說了幾百回了,我也應了幾百回了,現下她竟還沒完沒了的說。
「武家什麼好東西沒有,我自己肯定會挑最貴的補品吃,挑最上等的藥材安胎,絕不會讓自己受半點委屈的。要是我真的過不下去了,大不了再回來找嫂子嘛」
牛大嫂一听這話,馬上臉都變了,像是對一個不懂事的小姑娘那樣教訓我道︰
「胡說嫁出去的姑娘怎麼能老往娘家跑呢,你若進了武氏族譜,以後都是武二爺的夫人,這夫妻的關系可不是你一個姑娘家說斷就能斷了的。你可得老實得待著,別出什麼亂子啊。我瞧妹子平時挺精明的,怎麼遇到夫妻的問題上,你就變得像小孩子一樣了呢」
我已經想不出什麼別的話來搪塞牛大嫂了,除了說「好好好」,就只有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好像在印象之中所有的分別場景,我都沒今天這麼傷感過……
走到書桌邊上,隨手拿出一張紙,又把硯台邊上的毛筆執起,洋洋灑灑地寫下幾行字︰
「我是三變霖鈴雨,無系無寄更無計,青樓醉壺日月長,醒幾許,浪幾許前程遙遙豈知期,更苦尋,數體己。慣看冷月洗石堤,楊柳曉妝鄰家玉。歸去哉,魂來兮。」
柳永的《雨霖鈴》是我覺得描述分別場景最到位的一首詩詞,現下改編成這樣,同時也是表達了我和牛大嫂分別時的心境。不知道為什麼,寫完這幾行字的時候,我心里竟忽然想起了柴紹算起來,都是因為我懷著他的孩子,事情才會鬧成今天這樣的地步。嫁進武家實非所願,但這與我先前要隱居起來的目的也相差不大。
半年不曾見到柴紹了,不知道她過得如何。他那兩支奮不顧身的軍隊,現在也還是一樣忠誠追隨著主人嗎?大燕國被滅了,柴紹將會何去何從呢?
想到這里,執筆便很自然地畫出了柴紹的輪廓。如果對于此身體原主的記憶還算清晰的話,柴紹竟然是我有生以來畫過的第二個男人的肖像。第一個,應當是我那個從未曾見過面的父皇,當時才十歲,拙作被父皇框裱起來,鄭重其事地收藏著。我向來以畫美女的肖像為長,這一次畫出柴紹的模樣,不知是不是潛意識在暗示著自己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