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新雨,給干燥的古城降下濕潤的氣息,同時也增添了幾許寒意。入秋後第一場大霧,給犀城披上一件輕紗,在風中浮動,遮去了前路,也擋住了後路。小詩和鐘芹早早出門,坐巴士在廣場站下車,進水果超市選購青隻果。
「芹,今天我們不走前大門。」
鐘芹含笑應道︰「是不是想去翻牆了?」
「剛下過雨,翻牆不合適,我們走後門。」
「好。」
小詩寫道︰「還記得當初剛進學校的時候,得罪了老常叔,我和表哥不敢走前門,連續兩三個星期都是從後門進校。」
提起老常叔,兩人又多了許多談資。
通往學校後門的林蔭路,落了一地的葉子沾著雨水粘在地上,風吹不動。風一過,頭頂的枝葉簌簌作響,灑下一片清冷的雨水和著晨露,一不小心就會有一兩滴落在頸間,冷冰冰的,觸膚生涼,令小詩和鐘芹情不自禁地打寒顫。
秋風陣陣而來,枯葉飄然而下,鐘芹牽著小詩故意走在路中間,一路跳躍,以躲避經風吹落的雨滴,恰如兩只「受驚」的小鹿。
兩旁的商鋪人家還未曾開業,只有兩三家小餐館、面包店的老板和伙計在張羅早市,迎接顧客。也有人操勞半宿,騎著撐傘的三輪車竄出小巷,去往一中的前門,或是後門。三輪車上,自備爐具,堆著滿滿的十多疊小蒸籠,正冒著氣霧。
「喔,讓一讓 !」
小詩和鐘芹閃到路邊,三輪車在她們身旁經過,可聞見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小籠包特有的香氣,飄香整條街道。
鐘芹突然大呼︰「喂,大叔等一等!」
三輪車停下,老板轉過身來,看著走近的小詩和鐘芹,推了推眼鏡,笑道︰「原來是你們啊,平常很少看到你們從後山進學校。」
這人差不多有五十來歲,頭發稀少,可能是時常熬夜的緣故,過度操勞,兩鬢已經泛白。他腰系圍裙,戴著老花鏡,看起來倒是挺精神。
鐘芹心情不錯,回答︰「平時,我和小詩都是坐巴士上學,直接到前門下車。大叔你在學校後門做生意,當然很少看到我們啦。」
「從明天開始,我去前門賣早餐。」老析半開玩笑,問︰「鐘芹姑娘,你要多少?」
鐘芹伸出一根手指,答︰「我要一籠小籠包!」
「好勒!」大叔跳下三輪車,取來夾子和塑料袋。
小詩抓住鐘芹的手,扳出兩根手指在大叔眼前晃悠。
大叔問︰「一人一籠是嗎?」。
小詩連連點頭,眼巴巴地看著大叔裝小籠包,迫不及待地想要吃上一口。
「好的,小詩不要著急,稍等一下啊,馬上就好!」
鐘芹很納悶,看著小詩,說道︰「小詩你別忘了,小籠包的內餡都是豬肉。」
小詩笑了,舞動手語︰「從今天開始,我要和你一起吃肉。」
鐘芹嗔怪道︰「等下你吃不了,可別吐出來!」她鼻端卻情不自禁地一陣抽搐,酸酸的,甜甜的。
小詩向鐘芹保證不會吐。
隨後,她們兩個一人提一小袋沾了辣椒油的小籠包坐在路邊的石制長椅上,處理早餐。
「味道怎麼樣?」
小詩無暇回答鐘芹的提問,正舉著水瓶往嘴里灌水,只一枚小籠包就消耗了他半瓶水。
「好辣!」
「哈哈……」笑過之後,鐘芹伸手去奪小詩提著的早餐,「吃不了就別勉強自己,讓我來。」
小詩不依,逞強連吞數枚小籠包。
是任性?
是堅強?
還是要改變什麼?
……
半個小時後,兩人在學校後山游走,去過天王石碑,也拜訪了那塊受煙火供奉的石頭。
林蔭小徑,小詩突然站住不動,他身旁就是那塊刻著兩行情詩的石頭。
「琴語衷腸雪棠白,羅袖飛夢寒煙青。」
鐘芹皺緊眉頭,轉過身,輕輕一問︰「怎麼啦?」
小詩容顏哀愁,皺著平眉,一雙靈動傳神的美目一瞬不瞬地凝視眼前的鐘芹,嘴唇蠕動,苦苦釀醞著說辭。
鐘芹不由得走近一步,抓住小詩的手,十指交叉,擠出一絲苦澀的笑意。
小詩啟口。
「我不想走,我不想離開你!」
即使不用唇語,鐘芹也能讀懂小詩的心意。
在這座充滿青春浪漫色彩的後山,在這個秋雨後清冷的晨霧之中,小詩和鐘芹相擁而泣……
多年以前,在那個校園愛情只能掩藏于心間的年代里,琴小詩的父母又是懷著怎樣的一股勇氣在這塊石頭上刻下兩行字跡?
……這天晚上,琴小詩聯電悉尼,請求父親延遲手術計劃。視頻里,遠在海外的父親並沒有表現出太大的震驚,也沒有立刻否決,或是表示贊同,說是要過幾天給小詩答復,令電話這一頭的兩人提心吊膽、寢食難安。
父親沒有詢問原因,小詩也沒有給他理由,這一對父子或是父女還真是默契。
鐘芹道︰「至少你爸爸他沒有說不可以。」
小詩寬慰一笑。
星期五下午散學,小詩和鐘芹因為學校里的一些瑣事,走得晚,直到天黑才離開學校,路過前校門時,被老常叔叫住。
「一直想找你聊聊天,卻一直逮不住好時機。」小詩是個大忙人,老常叔自覺得如果沒有重要的事,也不好去打攪。
老常叔的同事放假,傳達室只剩他一人,「進來坐,外面風大。」
此時正刮著北風,附近被吹光了葉子的樹木都傾斜著軀干,嗚嗚而叫。地燈從下而上射出殷綠的光芒照亮樹影,透出靈異的感覺,令人發怵。
兩人依言走進傳達室。
「你們坐吧,我先泡壺茶。」老常叔在千犀一中做了大半輩子的校衛,他對學校比自己的家還熟悉,尤其是這間傳達室。
鐘芹問︰「常叔,你有什麼話就快說吧,我和小詩還要趕回家去吃晚飯呢。」通常老人一打開話匣子就沒完沒了,鐘芹不願陪著這個老人在傳達室里消耗時光,于是撒了一個慌言。
「急啥子?常叔年紀大了,你們這些後生不懂得尊敬老人……」老常叔一邊沏茶,一邊滴沽著。
鐘芹白了他一眼,湊到小詩耳邊細聲說︰「倚老賣老……」
常叔遞給鐘芹和小詩一人一杯熱茶,「茶是好東西,常喝茶提神不健忘。想當年,我也做過茶藝工人,那時候的我和你們一般年紀……」
常叔坐在沙發里漫談,盡扯些不著邊際的話題,天南地北,真不知道他是沒事找事,還是年老犯糊涂。
鐘芹哭笑不得,打開電視機,將注意力轉移到電視屏幕上。常叔也不去指責她的不是,因為他的聊天對象是小詩,他原本就沒指望過鐘芹會坐下來听他嘮叨過去的瑣碎細事。
小詩卻听得很仔細,期待著常叔的下文,不時地提筆與之對話,沒有令常叔掃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