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只能用暗無天日來形容,如果不是女牢頭每天準時送飯出入並點燈熄燈,從里面根本不能判斷白天黑夜,也不能得知外面一絲一毫的消息,仿佛與世隔絕一般。
三個輪流值守的女牢頭均是面無一絲表情,除了按時吆喝吃飯外點燈熄燈外,一個字也不肯多說,問什麼都是一付置若罔聞的樣子甚至喝斥兩句。長生本來還想著要不要花點銀子讓她們多弄些干草進來,這樣就能睡得舒坦些,再慢慢想辦法托她們帶些吃食進來給錦姝,可是那些人連一句話也不肯同她多說。
長生明白了,這是天牢,不是普通的囚牢,她們是欽犯,不是普通殺人越貨因奸因盜的罪犯,而且謝家剛剛被抄,前途命運不可知曉,在這個時候,沒人敢為幾兩銀子往槍口上撞。
沒有當權者的許可,無論親友誰也不敢看顧她們分毫,她身上的僅有的一點財物也暫時花不出去,現在根本沒人敢為她們做半點事,如果真有人敢冒著生命危險替欽犯辦事,哪些財物又太少了。
她們在這里能不能過得舒適一些,她們能不能活下去,全在當權者的心意,不是幾句好話和一些銀錢能辦到的,就是想花銀子收買誰,也應該等過些時日如果她們還能平安地活著時再說。
度過了最初不知是生是死的恐懼和極度的不適應後,大家半是麻木半是認命似的漸漸平靜下來。
牢里每天兩頓飯,女牢頭每天早上辰時末(早上九點左右)按時點亮油燈打來一盆洗臉水,送來早飯和一壺飲用水。
幾天下來早飯都是糙米粥或雜豆粥加幾根咸菜,而且每人只有一碗,申時中(下午四時左右)送來中飯和一壺飲用水,飯是一人一個雜面饅頭和一碗菜湯或稀面條,戌時末(晚上九時左右)熄燈,不管睡不睡得著都得睡,因為伸手不見五指的牢房實在無事可做。
就是這樣的飯,兩個孩子還能吃飽,大人只能吃個半飽,只是餓不死罷了。第一天還好些,第二天且不說別人怎樣,長生自己已經餓得心發慌,錦姝和錦娘哭鬧了幾天後,也漸漸接受了現實,不用每頓吃飯哄勸半天了,每個人都迅速地消瘦了下去。
牢房里散發著極重的霉味和腐味,地面和牆壁髒污不堪,就是那堆唯一可以躺著的草堆也散發著一股霉味,角落里放著用來便溺的木桶,散發著一陣陣臭味,曾經的養尊處優全然不在,惡劣的生活條件讓最起碼的尊嚴也蕩然無存。
洗臉水是十五個人共用一盆,按老夫人、錦娘、錦姝、林心慧、長生的順序先來,老夫人出身名門,自幼接受了嚴格的教養,她要長生跟在她後面第二位洗,但是長生還是堅持排在林心慧後面,在這骯髒的牢里,僅僅一天全身就沾上了霉味,就是每天用清水洗臉上妝又有什麼意義?不如少樹一個敵人。
第一次,幾位姨娘為誰先洗還吵吵鬧鬧,老夫人雖是鳳凰落架,全身的震攝力還是讓姨娘們害怕,在這種困境下,她很快將牢里僅有的事安排妥當。這讓長生非常佩服,老夫人生在富貴中,長在富貴中,又嫁在富貴中,在這次大禍前,都是在富貴中生活,雖經過隋唐戰爭,但生活並沒有受多大影響,突遭大禍身陷天牢生死難料,她不但沒有跨掉,反而迅速地調整好心態應對面前這一切,讓這不堪到極致的生活還算平靜。
在她的安排下,飯送來之後各吃各的,不許爭搶謙讓,保證大家都餓不死,因為一人一份,吃飯時間又短,沒有什麼可爭可搶的。
洗臉次序在長生的堅持下,按照老夫人、錦姝、錦娘、林心慧、長生,然後是懷有身孕的慶姨娘和其余的姨娘們,至于哪位姨娘先洗,老夫人很公平地按照各人的地位和升姨娘的時間排次序。
唯一的,也是最髒的活計就是每日兩次倒便桶,謝家真正的主子和長生當然不可能去做,就在老夫人的安排下,除去懷孕的慶姨娘外,其余的姨娘兩人一次輪流做,這些人雖不滿,但懾于老夫人的余威,也因為這種安排也還算公平,暫時無人敢反抗。
睡覺時,老夫人很公平地把一堆草讓大家薄薄地平鋪在遠離便桶的角落里,保證每個人都能躺在草上,林心慧表示反對,她覺得那些下濺的妾室直接睡在地上就行了,應該讓真正的主子鋪厚些,睡起來也舒服些,吃飯也應該先由她們吃飽了再讓妾室們吃。
慶姨娘仗著有了身孕,也埋怨自己吃不飽不要緊,不能餓著肚子里的孩子,也覺得應該讓自己吃飽了剩下的再給其他姨娘吃。
老夫人只淡淡地說了一句︰「省省事吧,明天能不能活都很難說!再說萬一哪個熬不住病了,把病氣過給大家怎麼辦?兩個孩子能吃飽就行了。別忘了這是天牢,未經許可連探監也不行,到了這種地步就更要同甘共苦,若吵吵鬧鬧不是更讓人看笑話嗎?」不跳字。
林心慧抱著女兒哭了幾聲再也不言語了,慶姨娘也不敢再說什麼,幾位開始有些不服的妾室重新被老夫人所震懾,竟然都規規矩矩地听從安排。
不論以前有什麼間隙,長生現在還是很佩服老夫人,在這種情況下,她依然還能做主心骨,真不容易。她也明白,如果這時候老夫人倒下了,這十五個女人就亂套了,林心慧無才無德,只會強行壓制,到了現在這種地步根本沒人肯听她的,暫時還得靠老夫人,有她在,總得維持明面上的公平,若是她病倒或者去了,這牢里會亂套的,說不定吃喝都會有人搶碗。
長生想了想,看看老夫人幾天下來迅速憔悴的樣子,她嘆了一口氣放下錦姝,還好,自己抄家那天穿了三層衣服,就把最上面一層已經弄髒的月兌下,把中間一層衣服和裙子月兌下來,一言不發地替老夫人穿戴起來,老夫人很意外地看看她,臉色一下子沉下來︰「那天那麼熱,你怎麼穿了這麼多?難道你提前有準備?或者是提前知道什麼?」
長生搖搖頭︰「那天官兵先抄的前院,我們在錦姝院听到喧嘩聲正待派人去看,是三爺情急之下派了一個小廝來通知我們,我原先在宮里听說過天牢暗無天日,陰冷潮濕,慌亂之下匆匆穿上的,還是我不鎮靜,早知道包一包點心帶上多好,老夫人和小姐這幾天也能好過些!」
老夫人贊許地搖搖頭︰「突然听到抄家,你不但不慌不亂,沒有自己逃跑,還想得多穿幾身衣服,這已經很鎮定了,一般男子不一定能做得到!」
長生點點頭,卻發現老夫人往她的身上打量了幾眼轉過頭去,略一吃驚明白了,老夫人一定懷疑她絕不至于只穿幾件衣服,說不定還藏了什麼財物,好在她是個極懂審時度勢趨利避害之人,長生倒不怕她會泄露什麼。就算長生真的藏了財物,此時泄露出去,只會讓牢頭或監管拿去,半分好處也沒有,不如先瞞下來。
長生不再多想,復又回到錦姝身邊,陪她坐在一起,為了解悶就用極小的不致于驚動牢頭的聲音念起童謠,輕柔而刻意壓低的聲音把錦娘的注意力也吸引了過來。
她不再哭鬧生事,試著掙月兌母親向錦姝爬去,林心慧這幾天哄勸她哄得實在辛苦,這會見她不哭鬧了,倒也不似平日那麼敵視錦姝,听認她往過爬,反正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怕出什麼事。
長生憐惜地看著錦娘嬌小的身體慢慢爬過來,只穿了一層薄衣還沾著草,往日粉女敕的小臉瘦了很多,臉上還掛著淚痕,說起來她比錦姝還要可憐。錦姝多少懂點事,還能听進去勸告,她完全是什麼也不懂就突逢生活的巨變。
現在是夏天雖不至于凍著,但是地牢里陰冷,她還不到兩歲,抵抗力差,又實在不習慣生活的巨變,不時地哭鬧,萬一感染了風寒可沒有醫藥,好在錦姝臨行前總共穿了三層,她就勻給錦娘一層,讓林心慧給穿上,免得潮氣浸骨,睡在草上也能舒服些。
林心慧雖然接受了她的好心,但恨她居然還有機會多帶幾身衣服,臉色依舊不好看,長生也不理她,這種枉自尊大又不知好歹的人不理也罷,反正要不是因為錦姝,她不會來這個地方。
只是,誰能告訴她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就算暫時不處死她們,就算是自己盡全力照顧錦姝,在這種惡劣的條件下,且不說大人了,兩個稚齡的小女孩又能堅持多長時間?
而且無論什麼原因,男子犯事牽連內宅婦孺,若是不能獲釋,難道要發落教坊淪落不堪?她是外人自可月兌身,可是錦姝能嗎?長生緊緊地抱住錦姝,心里充滿了恐懼,暗暗地祈禱著︰姐姐,你能在冥冥之中指著我一路來到謝家照顧姝兒,那麼你肯定也會保護我和姝兒無事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