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家的小姑娘,禮數倒是周到,這幾個瓜,听說是特意從北方快馬送來的。」
夏侯月暉似乎是看出了扶搖的猜測,大大方方地就說出這哈密瓜是司馬芳菲送來的了。
扶搖倒是不好意思說什麼,微微笑了下,用牙簽扎了一塊放入嘴里吃了。
青寧不動聲色地跟她對視一眼,心里頭都是暗道一聲厲害。
幾人默默地吃瓜,夏侯月暉很隨意地跟蘇家姐妹聊著,問候她們進京後的情形,又問在西山別院住得是否習慣,跟其他秀女們相處是否融洽。
所有的話題都顯得很家常。
若是別的長輩,這樣問倒是很正常,可夏侯月暉這麼厲害精明的人,總是讓人有點戒備,即使是家常話背後,也總讓人懷疑有什麼隱含的深意。
夏侯月暉也看出她們的心不在焉,很自然地止住了話頭,從容地喝了口涼茶。
「去見過雪華了?」
她睫毛低垂,專注地看著茶杯里淺黃色的茶水,像是很不經意地問起。
暗道一聲終于進入正題了,扶搖點點頭道︰「見了。」
夏侯月暉抬起眼皮,只是這麼一個細微的小動作,也被她做得風情萬種,慵懶優雅到了極致。
「她境況不好,你們都難過了吧。」
扶搖是有話直說的性格,既然說起了,便也不避諱,直接問道︰「雪華變成那樣,府上怎麼也不給請個大夫瞧瞧?」
夏侯月暉將茶杯輕輕放回桌面上,淡淡道︰「家丑不外揚。」
扶搖張大眼楮看著她。
一直低著頭的青寧也抬起了頭,一直望著亭子外風景的慕容也將視線移到了她的臉上。
「她性子不好,想不開,做了錯事,弄成了如今的樣子,只怪她自己將自己逼入了絕路。我們靖王府是京中第一權赫之家,若是叫人知道慕揚的側室發了瘋,豈不是惹出天大的笑話。靖王府可不能成為全京城茶余飯後的談資。」
夏侯月暉輕輕搖著團扇,似乎對這個話題表現得很是漫不經心,就跟說天氣一樣的雲淡風輕。
扶搖很難相信這是親口從她嘴里蹦出來的回答。
「王妃這話未免太無情了些,雪華好端端的人,莫名其妙發了瘋,難道就這麼任由她病情惡化下去?她畢竟是皇上親封過的鄱陽郡主,若是皇上問起來,府上不怕難以交代麼?」
夏侯月暉輕笑一聲,不以為然。
大盛立國之初,為了獎賞有功之臣,大肆封賞,功臣名將的妻女之中,的確有封了不少的郡主縣主,弄得郡主這個身份都有點白菜價了。
在夏侯月暉眼里,蘇雪華這個鄱陽郡主的名頭,還真是不值一提。
扶搖心里便有火氣生了起來。
雖然她跟蘇雪華的確是不對盤,但一筆寫不出兩個蘇字,總歸是一個家門的,雪華被輕視,她和青寧也一樣是被輕視了。
「王妃出身豪門望族,自是看不上郡主這個小小的封號。我們蘇家,雖是才新晉的爵,但父親從小教導,做人要不卑不亢,人家若是欺負了你,也沒有忍氣吞聲的道理。」她的語氣漸漸強硬起來。
夏侯月暉懶洋洋地看她一眼,微笑搖頭。
就像長輩看到一個小孩兒在發脾氣一般,既沒當回事兒,也沒生氣。
「敢在我面前這麼大膽的,可沒幾個。」她眼里甚至還露出一絲贊賞,「雪華若是能有你這份自強的骨氣,也落不到今天這個下場。」
扶搖一時有點轉不過彎來。
夏侯月暉往後靠了靠,舒展了一子。
她身子豐滿,卻並非肥胖,比起年輕姑娘的單薄,多了一種性感風流的韻味,很是迷人。
「放松些。」她淺笑著對扶搖說道,同時也看了一眼青寧。
在她面前,不論是敢說敢做的扶搖,還是內心堅強的青寧,都有一種難以捉模、無從招架的感覺。
「雪華雖不是慕揚的正室,但總算也是我的兒媳,她生了病,我自然會請大夫來看。」夏侯月暉將話鋒又轉了回來,「只不過,有件事情,你們必須清楚。」
扶搖和青寧都正色起來。
思想開小差的慕容也重新轉回了視線。
「蘇雪華已經嫁入靖王府,她生是靖王府的人,死是靖王府的鬼。她的事情,是我們王府家里頭的事情,就算你們是她的親姐妹,也沒有插手的道理。」
夏侯月暉神情慵懶,嘴里說出來的話卻是冰冷堅硬。
扶搖立時蹙起了眉。
青寧倒是心中一動,道︰「王府的家事,我們自然不會插手,可雪華做的事情,若是跟我們有關呢?」
扶搖挑眉,詫異地看著她,自然也是已經想到了她這麼說的用意。
這是夏侯月暉今天第一次正眼看青寧。
「不管她做了什麼事,都是我們靖王府的人,在大盛,還沒有靖王府處理不了的事。」
夏侯月暉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
青寧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扶搖也生出了一絲怒氣。
夏侯月暉這是以權壓人了,她這是在警告她們,就算雪華是雇佣了關東五虎的幕後主使,那也是靖王府的家事,跟她們沒有任何關系。
她們身為當事人,居然被說成不相干的人,扶搖和青寧情何以堪。
夏侯月暉卻並不關心她們的心情。
「話說到這里,你們都是聰明的姑娘,應該會明白。雖然我一直住在嘉臨城,離京多年,但想要抹平這麼一件小事,還是輕而易舉的。」
這麼強硬的話,從她嘴里說出來,卻是那麼地雲淡風輕。
扶搖卻是怒極反笑,她本來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若敬她三分,她便敬人一丈,人若是在她面前裝逼,她也一樣有本事無視任何威脅。
「王妃自以為能夠只手遮天,我卻是不信,這天下又不姓夏侯。」她冷笑著。
夏侯月暉卻也不生氣。
扶搖這麼一個小姑娘,在她眼里,就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你年輕沒見識,我不怪你。不過這京城里頭,還從來沒有人敢把我夏侯月暉的話當做玩笑。」
扶搖正想站起來跟她對峙,慕容卻已經搶在她前面站起。
他身形修長,一站起來,居高臨下,很自然就讓自己處于最有力量的位置。
「天熱,大家心情都浮躁了些,有些話,該听的听,不該听的,當個屁放了也就是了。」慕容這話說得比夏侯月暉還要雲淡風輕。
這也是扶搖和青寧第一次听見他說髒話,佩服之余,倒是頗為驚喜。
慕容看著她們倆張大了眼楮的樣子,道︰「還坐著干什麼,再不回去,天兒都黑了。」
不該听的當個屁放了。
這話說得,多麼大氣。
扶搖和青寧趕忙地站起來,反正跟夏侯月暉已經話不投機了,走人是正經。
慕容的話到底也是刺激到夏侯月暉了,她臉色有點不好看地說道︰「大公子是叫這天氣惹得浮躁了吧,話說的可沒道理。」
慕容道︰「有沒有道理,是做出來,不是說出來的。」
他對扶搖和青寧一揚下巴,說一句「走」。
扶搖和青寧立刻小寵物似的跟到他的後頭。
慕容抬腳便走,臨走又扔下一句。
「這瓜澀,王妃還是少吃些,免得消化不良。」
扶搖和青寧佩服得五體投地,跟著他的腳步走,恨不得屁顛屁顛了。
夏侯月暉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描得精致的眼楮微微眯了起來,如同心中隱怒的母貓。
上了馬車之後,扶搖還是有些憤憤不平。
「我原以為夏侯王妃是個女中豪杰,哪知道也這般小家子氣,學什麼以權壓人,切,她以為她是女皇帝呢」
她對于夏侯月暉威脅她們的事情耿耿于懷。
天氣熱,騎馬太曬了,慕容也坐在車里,大馬金刀地佔據了一整面的座位,眼楮微微眯著,仿佛跟睡著了似的。
不過扶搖說的話他都听在耳里,听出她很是憤怒,便淡淡道︰「沒什麼好氣的,她高高在上慣了,自以為能夠掌握生殺大權,你听听就算了,犯不著當真。」
扶搖道︰「怎麼能不當真,我跟青寧差點死在關東五虎手里,雲子嵐一條性命都沒了,她卻不許我們討個公道了,這是什麼道理」
慕容睜開眼楮道︰「我說過了,不該听的,你只管當個屁放了。什麼事,都有我呢,不會讓你吃虧。」
這話瀟灑得很。
只要是從他嘴里說出來的,就格外有信服力。
扶搖本來也不是針對他生氣,他都這麼說了,她心里頭也熨帖多了,便不再哼哼唧唧。
但是馬車中除了他們兩人之外,還有一個青寧,她卻是倚著車壁,睫毛低垂,心里頭默默地轉著不為人知的心事。
她表面淡定,事實上,夏侯月暉的強勢,對她造成了巨大的沖擊。
夏侯月暉有權有勢,所以能夠這麼強勢地護著她想護的東西。
如果她也能有這樣的權勢地位,是不是就不用像從前一眼,每次都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最珍惜的東西從生命中消逝?
她的母親。
她未出世的弟弟。
她還來不及告白的心上人。
如果她有權有勢,是不是就能夠保護他們,不會讓他們無辜地死去?
一生奉行低調,主張隨遇而安的青寧,生平第一次對權勢,有了一種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