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晌午,蕭府高門緊閉,夕顏停在猩紅門前,遲遲不肯進去。
子嵐拉著她的手緊了緊,將她從萬千思緒中喚回︰「嫂嫂怎麼不進?不要害怕,爺爺和大哥他們都焦急地盼著你回呢!」
話剛落音,一個下人便吹著歡快的口哨開門探出半個身子,卻因忽然見到一身白衣的夕顏嚇的登時臉色黯然,忙縮回到里面,「 」的一聲將門關上,重重地聲音狠狠砸在夕顏心頭,她突然覺著回來是個錯誤,便轉身欲走。
子嵐忙抓著她胳膊道︰「嫂嫂!切不可將那無禮的下人們放在眼里啊!」
門前階下的少修見此,大步上前,捶門怒喊道︰「大膽的奴才!見著大少女乃女乃不敞開門來接,竟敢生生關上!你是哪個園子的?還要不要在蕭家呆下去了,快快找人去通報,再乖乖開門迎少女乃女乃回家!」
果然,不多時,那個下人怯生生地將幾扇門通通敞開,跪在一側道︰「小的該死!小的眼拙!沒見著是大少女乃女乃和小姐少爺回來!只因剛剛睡醒了眼,當開門看到的是幻覺。」
「既是見著幻覺里的大少女乃女乃,又為何要躲?」子嵐一邊挽著夕顏的胳膊往里進一邊啐道。
「這……」他見推月兌不過解釋不清,只將頭垂在胸前,不再言語。
剛邁進去走了幾步,夕顏就扭身對正抬頭偷望向她的那個下人道︰「門前的那匹棗紅馬,要牽到家中的馬廄中好生養著。」
「這……」那下人面露難色。
「怎麼了?」夕顏問道。
「怕是圈著自家馬的廄里已安置不下,不如小的將那馬拖到侍弄平日來客所帶馬匹的棚里,臨時養著如何?」雖依舊低著頭,卻語氣不敬,極具刁難。
「那里的飼料不如家中調配的好,只與大少爺汗血寶馬一起便好。」夕顏不想與他費神,便轉身欲走。
卻听到身後不輕不重的一句話︰「那汗血寶馬是何等的珍貴,怎能與門外那馬棲居一個檐下,還是讓奴才把它牽到臨時的棚里,待上面吩咐下來再做進一步的安置吧!」
才離開府上不到十個時辰,夕顏便覺得地位驟然下降,諸事遇阻。所謂世態炎涼,也不過如此吧!不想因小事給自己心中添堵,她沒理那下人,踱步行著。
「蘇安!你反了嗎?仗著是三夫人的遠親,竟敢對大少女乃女乃這樣無禮!你可知現在的三夫人正為昨日之事受太老爺的懲戒嗎?」不跳字。一個憤怒的聲音傳來,迎面而來的正是龐管家,他的身後跟著落葵與錦兒。
望著那兩個一心隨她伴他的丫頭,她眼中不禁閃動著淚水,將落之時,忙抬手去拭。
兩個丫頭眉頭緊鎖往這邊殷殷探來,一到近前,便都緊緊擁著夕顏,幾人皆喜極而泣作一團。
子嵐站在一旁,也忍不住揉起酸楚的鼻子。
「還愣在這里做什麼?沒听到剛才大少女乃女乃吩咐的嗎?將那馬牽到馬廄,叫人好生伺候著。」龐管家不忍看幾人的傷感,徑直走到剛才那個叫做蘇安的下人面前。
因龐管家遠遠的第一聲呵斥就嚇得顫抖的蘇安,更是听到命令後連連磕頭去辦。
「記住!主子之間的事情輪不到做奴才的來評定是非。大少女乃女乃如今來,是回家,不是在府上做客,她仍舊是我們蕭府的當家女乃女乃!明白了嗎?下次切不可再自作主張!你先下去吧!」在他將走之時,龐管家叮囑道。
那蘇安恨不得馬上離開,听到他的話後一邊啄米似的點頭︰「哎哎哎!」一邊退步,而後一溜煙跑走。
「小姐!你受傷了嗎?」不跳字。
「大少女乃女乃!听說你中箭了。」
錦兒與落葵同時開口。
夕顏抹了抹她們臉上的淚,微笑道︰「見個人都這樣問我,叫我得答上多少遍才能讓大家安心啊!」說著,動了動右肩︰「看看!雖被箭刺著,如今可不是已經好了!」
錦兒細瞧向那傷口,白衣上的血色有如紅色彼岸花般絢爛,她又瞧了瞧她的另一側,驚道︰「這蘇靈薇下手真夠狠的!竟是將箭穿肩而過!」
听到她此話,落葵忙捂上她嘴道︰「好妹妹!快小些聲,那是皇親,而且昨日也是得了大夫人令才如此的,自然是有她正當的禮兒了。」
錦兒憤然道︰「你的意思就是我家小姐本該挨這一箭了?」
「當然不是!大少女乃女乃對我恩重如山,我怎會那樣想!」落葵有些急了,漸漸平息,恢復往日,柔聲道︰「只是蘇郡主有了大夫人的袒護,名正言順那樣,自然要對大少女乃女乃這般狠毒,她是想借大夫人之權將大少女乃女乃置于死地。」最後一句明顯壓低了聲音。
夕顏心中一沉,這個蘇靈薇果然是不可小視,本以為她只比子遙多一些凶殘,卻不想她也是如此有智有謀,只可惜這智謀皆不用于正途。
「委屈大少女乃女乃了!那蘇安是三夫人的遠親,所以才這般飛揚跋扈。」龐管家在夕顏身側作揖道︰「為了讓太老爺和少爺安心,老奴現在就快些帶大少女乃女乃過去吧!」
「勞龐管家費心了,夕顏自知給蕭家帶來不少麻煩,真的愧對于‘當家女乃女乃’這個稱呼!」夕顏見他依舊如此謙遜,不禁覺得十分親切溫暖。
龐管家回道︰「不管怎樣?老奴同太老爺一樣,堅信大少女乃女乃就是我們蕭家的救星,這種感覺是很難被渾言亂語泯滅的,不管怎樣,老奴都願與大少女乃女乃站在一邊,相信太老爺也是如此。」
感動難耐,夕顏輕聲道︰「咱們快些走吧!別讓大家擔心才是。」
幾人行色匆匆的往臨溪園而去,直接踏進了蕭老爺子的院子。院中守門的下人見到夕顏,也都慌了神,卻望見在前面領路的龐管家對其怒目搖頭,便都不敢吱聲,只急急忙忙地沖向正堂,邊跑邊報︰「大大少女乃女乃回來了!」
與此同時,夕顏幾人已經邁到正堂里去,而堂中之人也因听到下人的報聲,驚地齊齊站起朝門外望去,堂桌前急得徘徊往復的蕭老爺子也停下腳步。只見一個白色素影轉過紫砂墨竹香檀木屏風,齊腰青色散落飄然,右肩上正開出一朵燦爛的彼岸血花,雖絲瓣肆意卻恰點綴了這一色的白裝。
堂中之人看她,皆是滿眼的恐懼與不可思議,昨夜明明看到行著流星輕步的她被一箭射得如隕落的雪蝶,如今卻已是面不改色的站在這些數個時辰前還要將她逼上絕路的眾人當中。
夕顏不顧那紛亂的眼神,直接走到喜出望外的蕭老爺子面前跪了下去︰「爺爺!孫媳來請罪了。孫媳自有難言之隱,但絕非妖孽。」
堂中之人見她如此,猜你不是來此生事,便都安心的各歸其位。
蕭老爺子忙嘆聲將她扶起︰「喬丫頭!快起來!」
「孫媳不求繼續留在蕭家!但願爺爺能听孫媳解釋清楚,否則孫媳堅決不起。」夕顏語氣堅定,不容回絕。
「好好好!你站起來再說。」蕭老爺子扭她不過,忙勸道。
夕顏沒有順他的意,依舊跪著款款道來︰「爺爺!孫媳不是妖,也從未有過害人之心。昨夜之事,孫媳也猶豫過要不要向家中之人坦白,但怕遭人議論,影響蕭家的清譽,便決定獨自承擔起來。孫媳六歲那年,喬家遇到一場浩劫,險些為妖怪誅滅殺盡,也是自那次後,每月的十五月圓之夜,孫媳要浸泡在百花桶中,鎮壓住眉心的真氣,若問為何會有真氣從眉心散出,孫媳承認也並不知原委,所以昨夜沒有浸足時辰離開那桶,才招致鷹怪的突襲。」夕顏自知不能說出寂鷹所謂的仙氣之言,恐會招來更多猜忌。
靜靜地正堂中竟發出一聲悶「哼」,三嬸盈盈站了起來︰「你也不知原委?怕這才是事情的關鍵吧!如此搪塞我們,當在座的都是傻子呢?」她這一句話明顯是要將夕顏與幾位嬸嬸對立起來。
夕顏淺淺一笑,道︰「三嬸真是費心了,蕭家向來講究尊卑有序,這堂中之人,除了爺爺,恐是應由婆婆來代嬸嬸們理論,怎叫三嬸您搶了先呢?」
大夫人听此,瞪了夕顏一眼,雙手放在圈椅兩側,欲撐起搶言。卻被站在身後的蘇靈薇扶住胳膊道︰「您昨晚上受了驚嚇,今兒由著三夫人就是了。」
大夫人這才安然坐了回去。
三嬸一時語塞,憋足氣道︰「昨日我們都瞧的真真切切,你月光下的幻化又作何解釋?」
夕顏低頭抿嘴含笑︰「那幻花許是十五之夜夕顏眉心這牡丹的化身,縈繞于身罷了。三嬸若依然糾結于此,夕顏也只能同那真氣一說般無從解釋。但有一點可以保證,夕顏從未有過害人之行。」
三嬸拿著絹帕饒指垂目道︰「曾經沒有不代表以後就不會那樣,妖性難泯,誰又能保證你能夠從良呢?」
那「妖」字是夕顏的痛,被人戳到心頭,她自是不能忍讓,道︰「三嬸倘若如此心閑,不如好好管教一下二小姐的花惜丫頭,嫉言妒行難免會致使人犯錯,您說對不對?」
三嬸听此,一個不穩,跌坐回椅上,眼中不安,回頭去瞪身後的花惜,花惜嚇地連忙低下頭去,子遙見此,瞄了夕顏一眼,卻也不敢言語,只躬身執著她母親的手臂低聲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