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個玉砌的瓊池邊,池中水面上,素煙蔓延著,有些沖到池外去,鋪的滿地翻滾。又是這個熟悉的夢境,隨處都是冰清玉潤,仙氣環繞。
夕顏走到那井旁,想起之前兩次夢中的驚悚,連忙恐慌地回過頭去。
果然,一個白衣女子正伸出手來準備拍她的肩膀。
這回,她看見了,那女子,是她!雖然蒙著臉,但裝扮與姿態與白天在玉器店越牆而去的紫龍無異。
「你是誰?為何要謀害我?」她話音剛落,就被這女子一掌擊中,狠狠得摔在遠處的地上,地面緩緩流動的白煙被這突如其來驚得騰起。
夕顏剛要掙扎著起來,那女子就已經到了跟前,又是一腳,全力的踢在了肚子上,她拼命地想站起來,卻是力不從心。
那白衣女子已是走到跟前,冷哼道︰「因為你該死!」繼而拔下發間的金釵,使勁插向她的眉心。
「啊!」她撕心裂肺的大叫,那女子面無表情地將她扔到升著白煙的井中。
她伸臂胡亂地抓著,想抓到哪怕一個能阻止她墜落的東西,卻始終只有被她揮舞的凌亂空氣來回往復,這個井像是一個無底洞穴,寒冷陰森。
突然她正要縮回掙扎的手被緊緊握住,只這一握,她便狠狠抓著不肯松開,朦朧中睜開眼楮,一個熟悉的面龐模糊不清,卻能馬上將他認出,是昭軒,她頓覺心中踏實,微笑著閉上眼楮,卻又怕重新回到方才的夢,便再次努力朝眼前之人望去,竟已換做了另一個正焦急難耐的人,一陣失落後,她被那人扶坐起來,倚在床邊靠著。
回想著方才的夢,夕顏抬手揉了揉額頭。
一旁的子逸關切道︰「做噩夢了?」
「嗯。」她搖晃著昏沉的腦袋應著,卻是更覺得頭痛欲裂,輕輕抿了抿嘴唇,睡眼迷茫道︰「我想喝茉莉茶。」
方才在外屋听到她喊叫的幾個丫頭早就急匆匆地趕到屋子里來,落葵忙說道︰「我這就去泡,花素花蝶,你們伺候大少女乃女乃起床,錦兒花忍,你們去端些水來。」
在兩人的攙扶下,夕顏坐到了梳妝台前,卻仍久久不能從剛才的夢以及睜開雙眸時第一眼所見的那個人中清醒過來,望向鏡中的自己,這才看到臉色的慘白,難怪子逸被嚇成那個樣子。
這時,子逸已經下床站到她身後︰「覺著好些了嗎?」不跳字。
夕顏從鏡中朝他看去,笑著點點頭。
一杯清茶入喉,她已經覺得精神好了許多,看見子逸正朝她笑,忍不住問道︰「傻笑什麼?」
子逸從妝台上拿起木梳,捧起她的一縷長發,憐惜地梳了起來︰「我仍沉浸在昨夜的話談中,呵呵!自己竟有一個仙妻。」
站在一旁收拾屋子的花氏姐妹不禁笑出了聲來,正為夕顏插上一支碧玉花釵的落葵也抿嘴含笑。
她有些窘迫,扭頭望向他,眉黛一挑︰「今天可起的夠早,也不知昨兒清晨是誰,都待我走了還遲遲呆在床上不肯瞧上一眼。」
「夫人!我錯了,以後定日日送你出門。」子逸俯身蹲在她的一側,仰頭盯看著她。
夕顏忍不住笑了出來︰「好了,這樣個賴皮樣我還真是不習慣。」說著,朝正欲悄然離去的幾人說道︰「你們伺候著大少爺梳洗吧!落葵隨我出去一趟。」
幾人應聲便折了回來,子逸忙打開瓖著珠寶的首飾盒,從一個暗層中取出一個玲瓏剔透的紫玉。
夕顏驚道︰「你怎知我給放在這兒?」
「那日你珍藏起來時叫我給瞧見了。」說著,他把絳紫水玉系到她的腰間,輕輕放下時捋順了垂落的紅色流蘇。
夕顏低頭望去,這水玉同那藍田玉緊緊挨在一起,稍稍一動便會清脆作響,沉吟片刻,她用力將藍田玉扯下。
「這?」子逸有些詫異。
她笑了笑︰「將兩個都懸在腰間豈不是會因踫撞而互相磨損,既然要掛上你的心意,自然是要把另一個取下來的。」
子逸握住她的手,喜不自禁。而她的手中,緊緊綣著被自己狠心舍棄的那塊玉石。
夕顏同落葵一起出了園門,便看到迎面歡笑而來的兩個人,是子嵐和少修。
少修的劍別在腰間,兩只手各自捧著一個晶瑩剔透的青色棋罐,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盛著同樣水靈靈的大小均勻的圓石,一個個冰凝般折射出五彩的日光,恍如池面上泛起的星點粼粼。他穩穩地托護著,側臉看向正說得神采飛揚的子嵐,眼中有著晨曦般的溫柔。而一旁的子嵐,一襲粉底白色碎花長裙齊腳,寬緊適度的袖口處,繡蝶做綴,發髻上長長的流蘇一瞥一盼間,柔橈輕曼。
夕顏笑看著他們,多麼合適的一對,卻可惜天不遂人願。
轉眸朝前望了一眼,正看見不遠處的轎子和轎子旁等待的人,子嵐歡呼著奔了過去︰「嫂嫂!你們要出去嗎?帶上我如何?」
「又胡鬧了,方才還跟你說過的,我們是出去辦正事。」少修不慌不忙地到了跟前,禮貌地轎子旁的人喚道︰「嫂嫂!」
子嵐將夕顏拉到少修面前指著他手中之物說得︰「嫂嫂你快看!倘若我今兒下棋贏上爺爺一回,這個便是我的了。」
夕顏這才細看出那是棋子,雖不容易分別,但確實是黑白兩色,這類冰潔水靈的東西正是她的所愛,于是便笑問道︰「這不會就是上次在臨溪園棋房時爺爺口中說的新奇玩意兒吧?不少字擱哪兒買來的?趕明我也去置一份。」
「是父親托人從池林城帶回來的,每一個棋子都是由石頭純手工打磨的,而這些石頭的由來也是極為珍奇的。」子嵐給她解釋著。
「哦?那就可惜了,果真是個稀奇東西。」夕顏笑道。
子嵐將兩個棋罐接了過來︰「倘若嫂嫂喜歡,等我贏了來,便送到嫂嫂園子的棋室保存著,需要的時候,我再去問嫂嫂拿。」
「這樣也好,只怕是到時候別舍不得這寶貝了。」夕顏掩嘴笑著,突然想起些什麼,朝少修瞥了一眼,又望向她道︰「那紫色的薔薇花可還得你喜歡?」
方才還仰臉想要爭辯的子嵐頓時垂下頭去,兩頰紅的像擦了一層淡淡地胭脂,她向身旁的幾個人望了一眼,小聲說道︰「嫂嫂怎麼也知道呀!」
夕顏呵呵一笑︰「我怎會不知,他買那花的時候我也在那,所以特意讓落葵給你送了去。」
子嵐抿嘴偷偷笑了笑,梨窩微現,卻突然黛眉一蹙,抬起腦袋問道︰「嫂嫂每日都在外忙碌,何時與裴大哥遇到了一起?」
「裴申?」夕顏挑眉一驚︰「誰說是裴申送的了?」語罷,朝落葵望了望,落葵茫然地搖了搖頭。
子嵐嘟了嘟嘴,掩飾不住心中的喜悅︰「那日我追問落葵姐姐,她不肯說,便遇到了裴大哥,他讓落葵姐姐去取棋,而後就悄悄告訴我,那花兒是他專程為我買的。」
夕顏心中不解,這個裴申要做什麼?已經得到了子遙為何又來招惹子嵐?還有他之前對自己的無禮,難道真得因為他本身公子哥風流的性格,還是有著別的企圖?
一番掙扎後,她還是決定不告訴子嵐實情,夕顏怕傷害到這個無辜的丫頭,更擔心倘若有一天她知道了子遙同裴申的關系會心痛欲絕,正如四嬸曾經說過的,她太善良,善良到別人不忍去玷污她那顆純淨的心靈。
看著正瞪著眼楮望向自己的子嵐,夕顏笑著點點頭︰「那你可喜歡那花?」
「自然喜歡了,落葵姐姐不是說的嗎?那花是一個對我愛慕已久之人送的。」子嵐雖垂下頭,卻是面中隱笑。
夕顏朝一旁的少修望去,他一手扶劍獨自漫步向前行去。便對眼前之人笑道︰「好了,你快些去吧!別忘了贏了棋要乖乖把它送到我園子來!」說著指了指她捧在懷中的兩罐棋子。
子嵐傻傻地點著頭,惹得兩人掩嘴直笑。
她調皮地伸了伸舌頭︰「那我就先走啦!」剛行兩步,似想起些什麼,回身朝依舊自顧向前的少修大喊了句︰「少修哥哥!我走啦!記得保護好嫂嫂。」說罷又朝她們兩人粲然一笑,小跑而去。
夕顏見少修因子嵐的那一聲呼喚停住了腳步,便連忙追了上去︰「你怎麼不告訴她那是你送的。」
「如果她心中所想是那個裴申送的,我又為何要毀掉她的希冀。」少修搖了搖頭。
夕顏望向他,那清秀的側臉卻為一層悲傷籠罩,像再也經不起一絲的觸踫。她小心問道︰「那你,打算就此放棄嗎?」不跳字。
少修卻是無奈一笑︰「不!我會守護著她,直到離開。」
夕顏看向遠方的天際,晨曦已是一片清晰普照,她悠然成聲︰「我希望的,是你一直陪她走到生命的盡頭。」
感覺到身旁之人有些不解的看向自己,她唇邊淡然一笑,轉眸對他說道︰「裴申,現在和子遙在一起。而子嵐,並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