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里?你的府上嗎?」不跳字。夕顏的聲音再次柔弱下去,並沒有回答他的欣然而問。
「不是,這里是蘭指茶樓供貴賓過夜的地方。」他如實答道。
夕顏淡淡一笑︰「果真是當初做了正確的選擇,將八角金蒂蓮贈予你。」
「即使沒有那金蓮,我也是會助你的。」熠公子望著她,見她不解,又念念成語︰「因你我是好朋友啊!」
夕顏只平靜地听著,心中酸楚一片,微微點頭,便倚靠在床頭閉目不語。
熠公子見此,又開口說道︰「剛才郎中來給你瞧過了,說是……」他猶豫一下,繼續道︰「說是你怒氣沖心,又被夜雨淋得渾身濕透,這才突然暈厥過去。」說著,朝她伸出手去。
感覺到有些溫熱厚實的手掌附在自己額上,她緩緩抬起眼簾,如水蕩漾的眸中,又泛起陣陣漣漪,她承認,此刻的自己已經受不了一點關懷,如此體貼的細微只會讓故作堅強的她再次難以抑制。
「已經退了熱。」熠公子微微舒了口氣,放下心來,卻又突然鎖住眉頭︰「郎中還說,你臉色極差,像是身子中埋著什麼具有隱患的病,你可知道此事?」
「隱患的病?」夕顏看向他,近來除了因鋪子上的事情忙的暈頭轉向,也並未有其他的不適呀!
熠公子關切道︰「那位郎中還說,像是一種慢性中毒的跡象,似乎日日接觸才會至此。」
「中毒?」夕顏有些驚愕,莫不是因每日戴著那個裝有悠悠草的香囊才會如此?
熠公子探問道︰「可想起是什麼東西了?」目中隱隱不安。
夕顏笑了笑︰「沒有想起什麼,近來也並未覺得有什麼不適。」既然她決定給錦兒一次機會,便不會再因她一時的迷途而繼續追究,夕顏希望將此事深埋。
「不對!你的臉色如此的差,怎會沒有事情?呆會我讓府上的人來接你,你隨我回去,我家中常年有宮里的太醫走動,定能給你查出病因的。」熠公子放不下心,鍥而不舍道。
夕顏無奈地搖搖頭︰「你這是將我往火坑推呢!若被他人知道我從蕭家逃了出來呆在你這里,還不知會有怎樣的流言蜚語傳出,畢竟,同你的相識,我並沒有告訴過爺爺。」
「你為何不告訴他?」熠公子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夕顏看向他︰「因為你是敵營的人。」
「看來你還是對我心存芥蒂。」他洋洋灑灑地轉身,到桌旁坐下盯望著她。
夕顏別過臉去,沒有看向他犀利的目光。
卻只听到他有些嘆息的聲音︰「你就是這個樣子,明明苦澀不已,卻還要故作堅強,你是不是心中受過什麼傷,才會對別人如此警惕提防。」
短短的幾句話,便讓夕顏眼眶一熱,強忍著淚,她的聲音有些硬︰「不是。」
「不是嗎?」不跳字。熠公子端起桌上的一杯茶來,捧于胸前,繼續道︰「你逃避不肯說,那就讓我來替你說。」
夕顏這才有些惱怒地回瞪向他。
熠公子不顧她禁止的眼神,有些激動道︰「就是因為你相信身邊的每一個人,而最終他們都背棄了你,才會讓你喪失了對親朋該有的信任。」
「沒有!」夕顏有些憤然地爭論道。
「對!你是沒有對每一個人都懷疑,但至少你無法再像曾經一樣,時時袒露自己的一顆真心。」熠公子的聲音突然柔和下來︰「這也並不怨你,我知道你的初衷不是如此,是你的父親將你推入了這條不歸路。」
「這是一條不歸路嗎?」不跳字。她終無力反對,因自己心中也是無法辨識,真正的自己是什麼樣子。
「既然被牽連進來,步步為營,小心行事才為上上策。這是處在如此環境中所不得不做的,可是,我希望你,能夠偶爾回歸自我,即使只是偶爾,也便不會如此的累,因為,我不想看到你這樣痛苦的生活著。」熠公子低下著頭,看向杯中的葉瓣舒卷沉浮,似在對她說,又似在自語。
半響,听不到床上之人的動靜,他轉眸瞥去,這才瞧見那個有些虛弱的女子,正在無聲而泣,目光滯然地看著他,是啊!她太累,需要緩息,哪怕只是片刻的毫無牽念,也足以讓她做一回真正的自己。
夕顏想不到,這個從第一次見面便給她留下狂妄不羈印象的男子,竟有此般細膩的心思,而且僅僅見了幾次面便把她心之所想看得這樣透徹,這是她十六年來第一次有如此相見恨晚之感。想到昭軒,一直以來都十分寡言少語,而子逸,卻也只是一心為她痴念,卻從未有一個人,能夠真正明白她內心深處的悵然。
熠公子見夕顏如此盯望著她,竟恢復了往日的輕狂來︰「大少女乃女乃如此看著我,莫不是我說的不對。」
夕顏只微微一笑,並不反駁,心道︰「你不也是如此嗎?用不屑一顧的姿態去掩蓋自己的落寞,就像那日我來求你幫忙找出四大殺手真實身份時說過的那樣,你也是孤單的,否則也不會因害怕冬日里獨自面臨那梅林中的枝頭殷紅鵝黃,而希望我到時一同欣賞。」
突然想到些什麼,她驀地抹去臉上的淚痕︰「你可查出四大殺手的真實身份了。」
「大少女乃女乃你還真是貴人多忘事。」熠公子將茶置放到桌上。
夕顏這才想起那日同他的約定,說道︰「你放心好了,若你幫我查出,我今後定會隨叫隨到,只要不是有損于蕭家與違背我原則的事情,我都可以替你辦。」
「我不是指這個。」他悠然站起身來,朝窗邊走去,推來窗去,看向樓下形形色色的眾人。
「雲龍?對!那日你說過,只會為我查出他們其中一人的真實身份。」夕顏恍然大悟,而又有些害怕听到結果般怯怯問道︰「你……查出來了?」
熠公子只盯望著車水馬龍的熱鬧街市,這一片雖位于城郊,但因有了蘭芷茶樓而聚集了不少人群,良久,他才像是發現什麼似的兩眼一陣光亮,目光隨之移動著,淡淡對夕顏說道︰「果然是躍龍堂的人,探听消息如此之快。」
夕顏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掀背下了床,向他走去,一面挪著步子一面說道︰「雲龍到底是誰?」
「就是他。」熠公子用眼神示意她朝樓下看。
夕顏行到跟前,有些遲疑地看著他,卻見他唇角輕輕勾起,微笑著朝她點了點頭,恢復了剛才剖析她心思時的溫柔神情。
她咬咬下唇,朝窗外探望去,在街上左右而視,並未發現異常,往復的目光終落在了坐在一個小攤前食用早餐的男子身上,那麼熟悉的背影,正在她陷入沉沉地思索時,卻見那男子側過臉來,朝蘭芷茶樓正門看去,眼神敏銳而犀利,只那一瞬,她便看清了來者的面容。
「昭昭軒!」她驚愕地連連後退。
熠公子輕輕掩上窗子︰「你應該早就猜到的。」
夕顏是早就猜測到,但一直都不敢肯定,她不想承認如此,因為在她心中,是希望昭軒能夠安安穩穩地過完這一生,他一直以來的寡言少語心事重重就已經足以讓她心疼不已,之前尹夫人執意說是她的父親害死尹世彥時,夕顏就已經覺得昭軒背負的太多,如今他又卷入了這難以月兌身的第一殺手組織,他多年來的生活中,到底還有多少她所不知道的驚天秘密。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夕顏有些氣弱。
熠公子看向她。
夕顏繼續道︰「四大殺手是不是每個人都有一塊藍田玉?」
「是!那是他們身份的象征,所謂玉在人在,玉隕人亡。」熠公子見她面色難看,如實說道,而後有些不忍︰「你不要這樣,他興許有自己的苦衷。」
「苦衷?」夕顏淡淡一笑,心中涼如三尺寒冰,兀自思量︰「能有什麼樣的苦衷讓他淪落到為他人消災?既然他不相信他的父親被我父親所陷害一事,又為何要去做殺手呢?難道他的心中對我的父親還是有仇恨的嗎?難道他曾經所說的為了兩人之間的愛情而甘願違背母親的意願也是假的嗎?」不跳字。
「藍田玉?這麼說昭雪的確也是躍龍堂的人了,自那次尹夫人用苦肉計陷害我後,她便回了尹府去照顧母親,想想是有些日子沒再見著了,她到底是冰龍還是紫龍呢?」夕顏暗自揣測,卻又忍不住想到了曾經和昭軒的點點滴滴,那塊玉對于他來說如此重要,他竟這樣輕易地贈給了自己,那是怎樣深刻的情意才會讓他這樣甘心拿所擁有的一切珍貴之物來附贈。
想到這里,夕顏竟不知不覺中垂下淚來,腦海中浮現的,都是昭軒的身影,那日在叢林中被他救下後,他一語不發地將珠釵送到她面前,十五之夜里,險些被蘇靈薇再次射中時他轉身朝她唇角泛起的笑容,昨日在牡丹園客室里得知他便是十年前被自己救下的那兩個孤兒中的一個時的錯愕,還有她當著蕭老爺子的面說已同他斬斷一切的場景,還有他剛才眼含憂慮來坐在蘭芷茶樓外尋她的情形,皆一一不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