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塵緣 第一卷 蕭府篇 第一百零八章 蝕心

作者 ︰ 荼靡未央

夕顏這才明白張太醫話中之意,盈盈回過頭來,看著子逸漸漸穩持下來的呼吸,心中已暗下決定,要陪著他一直到這第三桶藥水泡完,不論結果如何,都會同他一起攜手面對。

一炷香的功夫過去了,屋子里如今只剩下夕顏和一直圍繞徘徊在浴桶旁觀看子逸對藥水反應的張太醫。窗外的日頭已經快升到正頂,房中的繚霧不減,在斜陽白熾的光亮下,伴著桶中騰起的粒粒水珠織就的簾幕,來去往復,時時拍打在夕顏芙蓉面上,讓她竭力控制著一夜未宿的疲倦。

「大少女乃女乃!我看你還是去歇歇吧!一整夜都沒有合眼,怎麼能受得了。」不知不覺間,張太醫已經到了她跟前。

夕顏揉了揉有些模糊朦朧的滯目,隨手擺道︰「不用了,如今也快到時辰了,待會兒再去也不遲。」

「但是還得一炷香的功夫才可。」張太醫目含懇色,似在極力勸慰著。

淡淡一笑,夕顏剛要開口,便听到一聲有些微弱的呼喚︰「顏兒!你就先去歇息一會兒吧!」

虛柔的聲音直叫她眼眶盈熱,夕顏連忙起身到了桶邊,俯身下去,握住他那雙已經恢復溫度的手︰「快不要說話了,哪兒還有那個氣力顧我,早些把自己的傷養好我才能夠寬下心來。

卻見子逸的嘴角輕動,唇已經因為方才扎針時的疼痛被狠狠咬破,又經得兩個桶中藥霧的燻蒸,層層帶著血絲的白色薄皮赫然眼前,他低聲道︰「听話!去外屋中等著吧!如今你好,我就好,你不珍惜自己,我便也會沒了堅持下去的支撐。」說著,竟彎起眼楮淺笑起來。

「大少女乃女乃!你還是出去吧!」張太醫也在一旁繼續念道。

夕顏也笑看著子逸,只那笑中有一絲淒涼,目光落在浸泡得滿眼渾濁的藥水表層,里面竟清晰地倒影著子逸平靜卻有些哀求的雙眼。她微微抬起睫簾,朝他緩慢而堅定地點點頭,仿佛願意至此追隨並听從他吩咐的一切。

嬈嬈站起身來,她轉看向身後的張太醫︰「子逸就交給您了,若是他再次將毒血吐出,還勞煩您馬上來通知夕顏。」

「大少女乃女乃放心好了,若是如此,我定會第一時間去向你告知。」張太醫見她依依不舍,言辭懇切。

邁著飄忽而又沉重的步子,夕顏在將要關上房門時忍不住望向子逸,他坐在桶中安靜的樣子,讓她腦海中不禁鋪設其他曾經畫的一幅菩提樹圖,像極了此刻的情景,繚繞的白煙蒸汽,巋然不動仿佛在那里歷經了數百年的雨打風吹。

子逸朝她淡淡一笑,似在讓她放心而去,這才使她重回現實,唇角勾起回以會心一笑,便輕輕掩門離開。

見她離去,張太醫才松下一口氣來,回身朝子逸看去,臉色頃刻間沉了下去,卻只見子逸依舊笑望著他,暗聲說道︰「如今是沒得救了對嗎?」不跳字。

張太醫和子逸心中都十分明白,浸在第三個桶中的時間並不是半個時辰,而是一炷香便可以知道結果,如今時間一點一滴的到了,卻遲遲不見子逸有任何吐出毒血的跡象,這樣說來,便是張太醫口中的第二種情況了,神仙難醫。

「大少爺!」張太醫不忍听到他如此淒苦的話語,欲開口安慰。

子逸只依舊淡淡地笑著,並未有一絲波瀾︰「張爺爺!您不用這樣客氣,子逸是晚輩。」

還未待他說完,張太醫便繼續道︰「不不不!蕭家如今是因貴妃娘娘而已成皇親,該有的規矩我這個做臣子的還是清楚的。」

「張爺爺!答應我一個請求行嗎?」不跳字。子逸虛弱地搖著頭,似並不在意他口中所謂的君君臣臣之禮︰「不要告訴夕顏,千萬不能讓她知道。」

「這……」張太醫有些猶豫︰「恐怕瞞不了的。你的病狀擺在那里,大少女乃女乃又並非容易蒙混之人。」

「所以你會幫我的,對嗎?」不跳字。子逸平靜地說著︰「如今我還能有多久可活?」

張太醫不忍道出,依舊踟躕著︰「大少爺不用這樣悲觀,倘若能遇到懂得奇毒異藥之人,恐怕還會有一線生機。」

子逸只含笑搖頭道︰「您只管講,我還有多少日子?」

「最多三個月。」張太醫微微動了動嘴唇,唇邊白密如拂塵的胡須因這艱難的話語而有些顫抖。

「那便好,我還能有時間陪她一起去想去的地方。」子逸滿足地笑著,低目呢喃淺語。或許他的身體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恐怕早在第一次中毒之時,他便能料到這一日的必然來臨,因夕顏的到來,使得他對生活不再有任何的奢求,甚至不再像往年一樣日日守候著滿園牡丹的盛開,因只有那個十年前夢一樣的女子才是他這一生中最大的期盼,如今她已經是自己真真正正的妻子,他便也了無遺憾,只心中苦澀往復放心不下的,是這個他最深愛的女子,將如何去面對今後的生活,這樣沉甸甸的擔心讓他難以割舍。

「那我今後可還需要再呆在這藥燻的屋子里,可還需日日服藥?」子逸有一絲的掙扎起來。

張太醫憂心難展,沉吟道︰「若是每日依舊這樣,能些許減少那毒蝕心的痛苦。」隨即勸道︰「如果大少爺日日都像方才一樣接受我的針扎與藥桶的浸泡,也能延長存活的時日。」

子逸的聲音綿而無力,卻讓這位總面對著竭力求生患者的宮中太醫也頗為驚詫︰「罷了!終是一死,我還不如安安靜靜地度完這三個月,好好陪著自己的妻子,也免得她日日望著我的逐漸衰亡而心力交瘁。」

張太醫頓時緘口無言,望著這個端坐在浴桶中男子,身後窗外的日光正盛,屋子里亮有些炫目,卻耀的霧與水汽交纏中的子逸,如此虛無。片刻,便听他繼續道︰「我听說過您煉制的一種烈性藥,名為‘牽雲湮’,多麼美的名字。」

「你的意思是……」听到他的話,張太醫眼中驚恐萬分。

子逸微微頷首︰「是的。我希望你能用有著那樣美麗名字的藥來替我瞞著我的妻子,我不希望她知道這一切,包括我的病情與這烈藥。」

「可那烈藥用起來是極其傷身子的。你如此虛弱,恐怕會受不了的。」張太醫看出他決心已定,卻依舊竭力阻止,因他心中清楚那藥的烈性。

「不礙事,我只要這三個月的寧靜便好,我不希望自己的最後這段時日,是苦悶地呆在這房中,直至生命的盡頭。」子逸目色懇切地甚至有一絲乞求。

微微嘆了口氣,張太醫無奈道︰「那我必須要將此事向蕭老爺子告知,否則恐怕是我余下的日子都會在愧疚中度過。」

子逸知道這樣有悖于醫德的請求已經是觸及到這位忠誠的老者最後的底線,便啞聲沉默以示贊同。

這邊夕顏到了外房中,卻不肯躺在落葵鋪好的踏上,怕是在這樣困倦的時候一沾上枕頭就醒不過來,便只坐在凳上,單手撐于桌面小憩。短短一炷香的時間並不如她想象中的那樣煎熬難度,本欲閉眼淺淺一睡,卻已渾然不知一切了,直至感覺到有人輕拍著她的肩膀呼喚。

緩緩睜眼,迎上緊眉凝目的落葵,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睡著了許久,頓時清醒過來,忙急急問道︰「可是一柱香的時間早已過了?」

落葵卻也不回答她,只低聲說道︰「張太醫讓我來叫您。」

夕顏轉目一想,依稀記得離開前交代過張太醫,讓他在子逸醒來後第一時間告訴自己。遂猛然站起身來,匆匆朝臥房走去,隨著不遠處的臥房落地垂門近了,她能夠漸漸听到里面朗朗的說笑聲,雖仍然听不清楚,卻心中已經陡然輕松下來。

推門而入,房中的三個木桶早已被抬了出去,屋子里一如既往的寬敞,仿佛方才伴著子逸扎針的場景只是一場虛夢,垂目望著不久前還斑斑血跡的地面,已是一層不染,連拼接處的細密磚縫都能瞧的清楚。

「喬丫頭!不要杵在那里了,快些過來吧!」正在她茫然意識到自己似乎錯過了些什麼,猜想自己到底是睡了多久時,听到一個熟悉的呼喚聲。

疾步循聲走到跟前,欠身低聲福道︰「爺爺!」眼楮卻朝榻上軟軟躺著的子逸瞥去,依舊的憔悴單薄,他綿柔的目光自夕顏進門便沒有從她身上離開過。

見他這般病容依舊,夕顏月兌口而出問道︰「張太醫!子逸可是將污血吐了出來?」

料到她會如此急切地詢問,張太醫朝床上的子逸瞥去,又向身旁的蕭老爺子深深看了一眼,這才望向正滿目期待的夕顏微微一笑,點頭道︰「已經將罌粟粉侵蝕進脾胃的毒血全都排出了,只要每日按照我開的房子按時服藥,就算沒了這藥爐給屋子的燻蒸,也能夠慢慢痊愈,所以用藥的這段時日也並不再需要苦悶在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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