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今可是我真正的妻子了?」子逸的唇微微動了動,聲音也孱弱的如同正裊繞在房中的騰煙。
不想讓如此虛弱的他再受到什麼波動,夕顏只朝他微笑著,輕輕點了點頭。
「我只記得自己突然昏迷,便直至現在了。」子逸欣然一起,握著夕顏的手也加重了許多,激動地極力提高自己的話語聲。
夕顏忙將他慢慢按回到床上倚著,笑道︰「好生養著吧!當初還只盼著你早些好,能帶我去那池林城玩上一趟。如今卻成了這樣,又回到了滿屋子藥氣的日子。」說到這里,她的笑容不由自主地一頓,想起了子逸之所以如此,是因錦兒偷下的罌粟粉所致,又隨即感傷起來。
子逸見她面含哀色,柔柔地笑道︰「我知道你牽念著我這毒,放心好了,我會沒事的,別忘了,我還答應你要陪你一同去池林城,過幾天逍遙的日子呢!」
夕顏笑了起來︰「這可是你說的,那可得早日好起來。」雖是滿目的暢然,卻沉甸甸的心因憶起了張太醫的那句話而再次如提崖邊,只臉上依舊掛著笑容。
回握住那還不及自己掌心溫暖的手,卻突然發覺他的臂腕消瘦了許多,想到子逸前幾日因心中埋藏著對她與昭軒之事的愁苦,鼻間陡然一酸,又怕被他瞧見,只低著頭,一只盯看著他的手腕不放,竭力抑制著那喧然淚落。
「大少爺大少女乃女乃!張太醫來了。」听到身後不遠處落葵的低喚聲,夕顏忙借此轉過身去,用指月復急急抹去臉頰的淚水,隨即吩咐著︰「快些去請進來吧!」
落葵有些詫異地望了望夕顏,她是個明白人,便也沒有在說些什麼,只瞧了躺在床上的子逸一眼便應聲而去。
「你足足昏迷了四個時辰,張太醫臨走時交代過,你一醒來便得通知他,好及時前來行針逼毒。」夕顏回轉過來,已是平靜一笑。
子逸笑望著她,仿佛不知厭倦,干澀無光的烏白嘴唇,咧地像個得了糖果的孩童,半響,才道︰「顏兒!倘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于你,叫我如何能放心的下。」
夕顏沒有想到,面中還帶著笑容的子逸,竟會說出這麼悲涼的話來,看他笑得那樣坦然,也拿不清他此話是玩笑還是真意,便嗔怪起來︰「這是什麼晦氣話,本就不該掏出來講。既然放心不下,那就得好好的挺過來!千萬不要留我一個人在這偌大的蕭府無依無靠。」她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是啊!若是沒了子逸,她的生活該是怎樣,如今的身在蕭府的她,真的是沒有有個能夠依靠的人了,曾經圍繞在身邊的人,都一一遠她而起。蕭老爺子對她再次的猜疑,子嵐的怨氣,少修的入宮,昭軒的疏遠,錦兒的含恨而去,除了身邊的子逸,恐怕就只有落葵能夠依托一些了,可這姐妹之情又是否能禁得住將來共事一夫的考驗?
原本安靜的屋子登時喧然了許多,花忍、花蝶、花素伴著落葵一起,接連端著幾個銅盆而入,身後是四個府上的壯丁抬著盛有一半水的浴桶緩緩進了來,隨即又是四個,直到原本寬敞的臥房被三個浴桶佔去大半,壯丁們退了出去,這才瞧見張太醫行色匆匆地踏入房中,將手中拎著的用布繩包裹嚴實朝上堆扎的藥遞到落葵手中。
他用花素遞去的毛巾擦了擦額上的滾滾汗珠,交待起來︰「這是三份泡在那三個浴桶中的藥,每一份都是我已經調制過的,你們只用倒放進去便可,只是這順序千萬不要弄岔,最上面的一包先倒,待大少爺快要泡好時再將這第二包倒入另一個盛著干淨水的桶中,依著來,水里的溫度要保持住,涼了便得添些熱的,大少爺在每一個桶中只能待半個時辰,我需要在一旁扎針,你們得有人盯著些時間才行。」
幾個丫頭在一旁用心一一記著,生怕出了什麼差池。
夕顏見他吩咐完,這才走到他跟前,欠身行禮,許是回想到子逸剛剛的淒涼之話,語氣中含著些哀求︰「張太醫同蕭家關系甚好,夕顏對您是萬分的信任,所以還請您老人家一定要醫好子逸。」
「大少女乃女乃放心好了,我雖不是與子逸少爺日日相處,卻也算是看著他長大的,在我心中,早已視他為自己的孩子,所以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便定會竭力保他周全。」張太醫也因夕顏的懇切的言辭而有些動容。
她心中穩了許多,見花蝶往桶中倒藥,這才同落葵一齊去床邊攙扶子逸,將他落放在桶中坐著,緩緩褪下他上身的寢衣。
待他定了下來,張太醫這才拿出藥箱中的那塊厚實的卷布來,輕輕展開在一旁原本擺放著那牡丹花的幾案上,粗細不一,長短有別的銀針登時現于眼前,因那幾案靠在窗前,雖是關著窗子,但外面耀眼的春日怎能輕易被隔住,透過那密密的紗簾縫隙,直直投在根根銀針上,使其通身光亮皆聚于頭上一點,更顯得輕觸即破的尖利。
捻出其中一根來,張太醫拿著那銀針在子逸背上徘徊定位,終穩而快地落針。子逸因這突然的一刺而陡然緊起了眉了,卻看到身旁的夕顏害怕地閉上眼楮,將手輕輕附到她正抓著浴桶邊沿上的手,強忍住疼痛說道︰「若是見不得這些,就到廳堂中等著吧。」
夕顏連忙用另一支手握在他那依舊冰涼的手上,堅定道︰「我想陪在你身邊。」
扭她不過,子逸便也沒再說什麼,只閉上眼楮不動,因這小小一針真的是鑽心般的難耐,他沒有太大的氣力再去開口。
張太醫心中也十分清楚這逼毒的痛楚,每一針都是扎在背上的經脈交叉之間,這疼得程度恐怕除了當事人,也就只有他能夠明白,可為了解子逸的毒,他又不能停下手來,狠下心來,又是一針入身。
如此大約七八針下去,夕顏能夠隱隱約約地從子逸背後的針眼處看到污血的流出,她欣喜道︰「這是不是就意味著毒排出來了?」
張太醫點點頭,手中卻依舊沒有停下。
子逸遲鈍地抬起頭來,卻已是汗如雨下,含混地滴落在已經變成烏紅色的血水,他知道夕顏是第一次見他扎針,怕她心中牽掛,極力地勾了勾唇角,用微乎其微地聲音說道︰「如次你該放心了吧?不少字」
夕顏忙收回淺笑,嚴肅道︰「這才是第一道,那兒還有兩副藥劑呢,我要陪你到最後。」
眼中蕩起滿滿的幸福,子逸有些呆滯地雙目笑得微微彎起。
浸在第二個桶時,恐怕讓夕顏此生都難以忘懷,張太醫所用的針是粗的得能做女子發簪的一類,每一針下去,刺骨的疼都讓子逸無法控制地叫出聲來,每一聲都如重錘,敲打在夕顏心上,那舉針時的驚恐和落針時的心疼反反復復,待到最後一針拔出,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再經受不住哪怕是再多一針的折磨。她小心翼翼地為子逸擦去汗水,他已經痛苦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只嘴唇一張一翕,夕顏能夠辨識明白,那是︰「我不該讓你如此難受。」幾個字,眼淚無法控制地便頃刻落了下來,她想說些什麼,卻又怕子逸為了回答她而勞神費力,便只默默地注視,用掌心的溫熱去一寸寸傳遞自己的千言萬語。
「這第二次扎針是最難熬的時候,之前的兩次里,大少爺都是痛得昏迷過去,今日看來是你在身旁,才讓他力撐下去。」張太醫一面說著,一面裹起那銀針,隨後朝因看到大少爺那般場景而緊捂著嘴哽咽抽泣的幾個丫頭望去。
幾人立即醒然,這才匆匆將第三劑藥倒入最後一個桶中,又一齊將子逸小心翼翼地移到里去。
張太醫靜靜觀察了一番,見子逸在桶中閉目而坐,並無異樣,這才傾吐了口氣,道︰「能做的我都已經做了,如今能夠醫得便要看他的造化了。」說著,拿起毛巾擦了擦汗水。
听他似乎話中有話,夕顏連忙問道︰「什麼叫看他造化?」
「罌粟乃是烏蘭噬心散的大忌,若是服用了,會使得中毒者當場而亡。我這樣說的話,大少女乃女乃你應該知道如今的狀況了。」張太醫將毛巾遞到行至他面前來取的花忍。
夕顏黛眉緊蹙︰「我不明白。」
張太醫朝子逸看了一眼,解釋道︰「如今的這次逼毒同之前的兩次在用藥上有些許的不同,這第一第二個桶是全靠我的醫術去把握,然而第三個桶便是要看大少爺的造化了。他中的是烏蘭噬心散一毒,何為蝕心?就是那毒致心之所在而亡。大少爺吐血這一跡象,是因那毒已致脾胃,傷其出血。倘若這第三桶藥水泡完半個時辰後大少爺再次吐血,那便說明毒還未到心處,可以醫得,若沒有吐血,那恐怕就已是毒逼心位,神仙難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