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顏忍不住好奇問道︰「老人家口中的尹大人可是十年前因貪污賑款被處斬的尹世彥?」
听到此話,老人家顯然一愣,隨即嘆了口氣︰「正是。」略略遲疑一番,又斗膽義正言辭道︰「尹大人一生廉潔律己,根本就沒有私吞下朝廷上派發下賑災的財物。」
「那是怎麼回事?」夕顏生疑,果然其中有著什麼不為人知的隱情。
老人朝自己柵欄外望了一周,隨即向夕顏挪近了腳步,低聲說道︰「可以看得出,少女乃女乃您並非惡人,所以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說著,又有些不安地望了望四周。
雷、厲、風、行四人見他如此,便也巡視一圈,回來後說道︰「老人家您盡管講,除非我們當中的人說出,否則是不會有人知道此事是從您這里得知的。」
此話剛一落音,夕顏就有些不安地朝裴申瞥了一眼,恐是此事與他來北苑國並沒有多大的利益沖突,他便只心不在焉地站在子嵐身旁。
老人家這才將遲遲未說的話吐出︰「不瞞諸位,十年前被處死的尹世彥大人其實並不是真正的尹世彥。」
夕顏有些糊涂了︰「這是個什麼意思?」
「是這樣的。」老人解釋道︰「雲城原來的知縣大人名為尹世彥,當年賑災的錢糧運來時,也正是被他貪去了大半,我們做百姓的,可想而知,過得是生不如死,紛紛譴責,卻都被他給鎮壓了下來。後來雲城便來了位救星,他帶領著百姓們一起攻入到縣衙去,斬了知縣大人的首級示眾,然而被貪污的錢財早已被尹世彥享受的所剩無幾。那位恩人殺了人,自然是難逃法網,可是雲城的百姓們皆苦苦央求他不要去投官送命,而當時隨著那位恩人一起的夫人更是給他出了一個主意,那就是讓他頂替尹世彥的位置甚至名姓,繼續治理雲城。」
「那樣豈不是很容易就被發現了嗎?」不跳字。夕顏仔細地听著,頗為震撼,也隨即問出自己的擔憂。
老人家呵呵一笑,像是回憶起曾經美好祥和的生活情景般陶醉,說道︰「他就是整個雲城百姓們的恩人,若是雲城的人不說出去,旁人又怎會得知呢。」
「那都城的官員來視察時呢?他們應該知道原本的尹世彥應該是怎樣的模樣?」夕顏繼續追問道。
老人撫了撫胡須,笑道︰「這我就不得不佩服那位夫人了,原本尹世彥也是剛剛來雲城就職,並沒有都城的官員知道他的容貌,即使是曾經的相視之人來了,也都由那位夫人全權應對,恩人則抱病缺席,而夫人則是十分熟絡飯桌上的周旋之禮,如此輕易便把他們給打發了。而且雲城離都城並不近,後來經恩人的整治後更是日漸富足,前來慰問考察的官員到後來甚至幾年都不來一位。恩人就是尹世彥,恩人就是知縣,這已經成為了所有雲城百姓共同的秘密。」
「那你們口中的恩人真名到底是什麼呢?」夕顏心中也是暗暗感嘆吳蘭惠的智慧,畢竟她曾經是轟動都城的傾國女子,少不了與達官貴人在酒桌上的語來話往,所以替自己的丈夫應對幾個小小的考察官員自然是不在話下的。可既然昭軒的父親原名不是尹世彥,那他又是誰呢?這又與昭軒和昭雪進入躍龍堂的真正目的有著什麼直接或者間接上的聯系嗎?
老人家搖了搖頭︰「這倒不是十分清楚了,當時他並沒有報上名姓,甚至他的夫人,我們也只知道姓吳,跟隨他們二人一起來到的,還有個李姓的下人。」他淺思片刻,繼續道︰「不過,依大家傳聞的那樣,恩人應該是同少女乃女乃你們一樣,來自都城。」
「李姓的下人應該就是都城里那個尹府中的李管家了。」她喃喃自語道。
「來自都城?」夕顏更加疑惑不已了,昭軒的父親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竟能得到向來吳蘭惠高傲自恃的心?想來定是個極其有能力的正義公子了,否則也不會能把陷于困境的雲城整治得如此之好。可他們二人之間又是有著怎樣的難言之隱,竟遠遠離開充滿展現自我才能的繁華都城,逃到這小小雲城中隱姓埋名呢?
如此讓她回憶到唯一一次到尹府時的經歷,那個刻著「尹世彥」名姓的排位後面分明背向而立著另一個牌位,想來那上面便是昭軒父親的真實名姓了,難怪當時的吳蘭惠會那樣緊張,怕她看到上面的字。
「那後來為何當初私吞賑款之事隔了幾年後又被告發到了都城去呢?」夕顏覺著其中仍有什麼端倪。
老人家滄桑的面龐上頓時爬上幾分陰郁,他搖搖頭︰「原先的那個尹世彥來雲城任職時是帶著自己的表弟一起的,他被處死後,為了防止消息走漏,大家都要求恩人將尹世彥的表弟也給滅口,但恩人卻是不肯再傷害無辜了,只將他給關在了監牢中,不想後來被他給逃了出去,直接奔往都城,竟不說是恩人殺了尹世彥,反而將計就計地告發了尹世彥當初貪圖賑款一事,欲將恩人置于死地。」
夕顏似乎回憶起寂鷹曾給自己說過,當年正是一個人將此事告發到了三王爺那里,這事與三王爺以及自己的父親到底有沒有關系呢?為什麼吳蘭惠會那樣痛恨父親呢?
子逸突然在一旁感慨道︰「沒想到二嬸的妹妹竟會有過這樣復雜的經歷,她重回長興城來投奔蕭家後對此從未提過只言片語,而府上也是無人知道這段過往。」
「畢竟是一個婦人,最大的痛苦莫過于逝夫喪家了。夫人當初是悄悄離開的。」老人家十分痛心地模抹了一把淚水,隨即朝夕顏問道︰「少女乃女乃可知道當初前去都城將恩人告發的人是誰?」
夕顏從一片沉思中慢慢牽回,定楮朝他望去。
老人家咬牙切齒道︰「正是剛剛那個錢勻,他曾經隨著尹世彥一起做賬房先生,被恩人關在監牢逃出後去都城告御狀,之後便被繼續留在雲城里做原職,和如今的知縣大人狼狽為奸,魚肉百姓。」
夕顏回想起剛剛那個見風使舵的錢勻,確實是比常人要多一些的精明。
「所以我還是建議大少女乃女乃您還是不要從雲城里經過吧否則怕是那表里不一的錢勻,記恨您方才的言行而暗中計劃些什麼。」老人家懇情懇意地說著,字字句句都是在為這一行人著想。
夕顏微微一笑︰「老人家您不用擔心,我們原本就從不由城里經過的。」說著,望了望天,不知不覺中日頭已經爬到了頂上,看來他們在此著實是耽擱了不少時辰。于是便朝老人說道︰「老人家時間不早了,我們還要在日落之前趕到池林城去,所以就此告辭了。」
老人也仰天望了望,又看向柵欄外的五六輛馬車,憂心忡忡道︰「恐怕這個時間再前往池林城,天兒大黑都不一定能趕得上。」
夕顏心中掂量著即使走得匆忙也不一定能照計劃進行了,便對身旁的子逸和四嬸說道︰「恐怕今晚我們得在雲城附近找個地方歇腳了。」
「少女乃女乃若是不嫌棄,可以在我這暫歇一晚。」老人家誠意邀請。
夕顏瞧了瞧周身的幾個夫人小姐,怕是她們寧願在隨身攜帶的帳篷里像往常一樣駐扎著度過一夜,也不會肯在于有些濕熱的天氣里,棲息茅草屋中。況且隨行的還有二十余名精英護衛,若是在這普通人家里呆上一晚,恐會引得鄰舍的異議,于是便回道︰「多謝老人家的挽留,只不過我帶出來的人太多,若留在這兒,會給您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既然雲城近在咫尺了,那就傍晚時再去那里尋個人少的客棧住下吧。」
老人家知道他們必是不會在他這簡陋而狹窄的小院中落腳,便說道︰「若是少女乃女乃不想穿過城中,我可以帶您去一個客棧,那兒處在雲城的邊緣,多是些前往雲城送貨物的百姓歇個喝碗茶的地方,往往住宿的很少。」
夕顏自然是十分滿意這樣一個既可以休息又不太招搖的地方,但又怕其他的人住不習慣那種簡陋的地方,便扭頭問了問身後的嬸嬸︰「四嬸覺得如何?」
她笑道︰「听喬丫頭安排就是了,我本就是來隨著你們的。」
夕顏這才笑盈盈地朝老人說道︰「那就老人家前邊兒帶路,大家都疲了,怕是想早些歇著。」
老人一面笑著點頭,一面牽著自己孫女的手,引著大家︰「就在前邊不遠處,走著過去也就一盞茶的功夫。」
夕顏對子逸說道︰「你到馬車上歇著吧身子剛剛好些,別又累著。」
子逸牽起她的手,眼中滿是笑意︰「我怎會那樣弱不禁風,如今毒都已經全數逼了出來,多走些路途,對身體恢復是有好處的。」
夕顏拿他沒法,只由他道︰「那別忘了堅持服藥,張太醫說了,不可中斷的。」眉目突然擰緊,道︰「不知為何,我心中總是放心不下,怕是這毒再有個什麼差池。」
子逸的笑意略略一凝,卻只是一瞬不易察覺的神傷,便握緊她的手道︰「不用擔心,我會一直陪著你的。」心中余下的,是不能說出口的話語︰「一直陪著你,看盡你最渴望看到的風景,用我最後的生命,這樣我就不會再有什麼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