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們幾人都先後離了去,大廳中除了偶爾往來的幾個打尖的客人,卻也是十分的清靜,伙計滿臉笑容地呈上了一壺茶水。
花素要年長一些,自然沒有花蝶頑性大,便一直恭恭敬敬地守在夕顏身旁,遠遠見著茶杯端了上來,便趕緊將四夫人、子逸和夕顏的杯盞置好,待落放了壺,又分別用滾水燙洗一番,這才斟上茶,一一捧到三人面前。
子逸像是突然想起些什麼,朝店里的伙計問道︰「小哥這大廳可能通往後院?」
那伙計點頭道︰「自然是可以的,這位少爺要去後院嗎?我引您一起。」說著,便朝前邊帶路而去,子逸有些急切地隨著他匆匆離開。
花素見大少爺身旁也沒個下人隨著,便欲抬步跟上,夕顏忙攔住她,說道︰「大少爺定是去後院里尋蕭家的護衛們了,想必有什麼東西忘在了馬車上,不用擔心。你也累了一天,坐下來歇著吧我們如今遠離都城,沒有那麼多的府上規矩。」
花素這才欠了欠身,在另一個桌子旁的凳上坐下,捶捏起有些酸麻的腿來。
「錦兒與落葵,無論是她們中哪一個的離去,對喬丫頭來說,都是不小的打擊吧?不少字」四嬸慢里斯條地開口了,卻不想直中夕顏傷口。
夕顏知道四嬸這是不同自己見外,只輕輕一笑置之︰「說已經淡卻,那都是自我安慰的謊言。錦兒自小便伺候我,可謂是我最親密的姐妹,卻不想一時糊涂鑄下大錯。」罌粟之事,除了少修、落葵和語彤,旁人並不知道實情,她只想在心中還錦兒一個公道,而不是用犧牲已經死去的花忍的清白。所以既然這件事已經過去,即使是錯了,那也就讓它如此落定吧,總比又牽扯出來惹得人心不悅強,畢竟,同此事有關的她們,都已經走的走,沒的沒了。
她繼續說道︰「落葵,是我今生遇到地最忠實可靠的丫頭,而她的離去,又是因為受到子逸婚事的束縛,這樣的她,我真的欠得太多。」每次提到落葵,夕顏心中都似有說不盡的愧疚與悵惘。
四嬸定楮朝夕顏望著,待她平復了些心境,才幽幽說道︰「喬丫頭人世上的分分合合,你應該看得更透徹些才行,否則,稍有的聚散,便能如此牽動你的情緒,那樣只會讓你太感性。嬸嬸這樣說,並不是讓你絕情,而是,諸事要看得開些,想得廣一些,而不是獨自閉塞在一時的憂傷里。想想現在,說不定錦兒同落葵早已找到了自己的歸宿,而漸漸忘記了在蕭府中的一系列傷痛過往,她們記下的,只是有著你這樣一個好姐姐。」
夕顏這才抬眼朝目光堅定的四嬸看去,平靜一笑︰「說得也是,無論好壞,都是靠自己去想,而既然如此心系她們,我又為何只擔心她們過的不好而不去想想她們如今的愜意呢?」
四嬸見她悟出了些許,端起的茶盞這才送至嘴邊,剛喝了一口,便皺起了眉︰「這茶澀嘴的很。」
夕顏听她如此一說,便也嘗了嘗,確是如此,全然沒有平日所喝茶的清香氣,正欲喚掌櫃的,卻見四嬸又端起品了一口,隨即舒眉笑道︰「茶雖是劣茶,但水確是難得的甘泉啊」
夕顏淺嘗一口,苦澀凝舌,清香縈腔,卻也是另一番滋味。于是便也兀自品了起來,卻似想起些什麼,朝身旁之人探問道︰「嬸嬸早在子嵐告訴您她與裴申之事前就已經知曉了吧?不少字」
四嬸對此並不吃驚,只呵呵一笑︰「還是喬丫頭善于察言觀色,我家那個傻丫頭來請我一同前來池林城時還支支吾吾地繞了半天才說出來。」
「那嬸嬸對此是……」夕顏雖覺得四嬸是在考驗裴申,但她的心思也是十分地難測,便不敢妄下定論。
四嬸放下手中的茶盞,說道︰「自然是像丫頭你想得一樣,繼續觀察些時日了。」
不料自己心中所想被她看得如此透徹,夕顏有些局促道︰「看來以後是不能同嬸嬸打啞謎了,您竟是什麼都心知肚明。」
「哈哈」四嬸笑了起來︰「喬丫頭都害怕了,看來今後還是要繼續裝糊涂些才好。要知道,我願意將真實想法像告知的人,寥寥無幾。」
夕顏知道四嬸是個十分明白事理的人,她在沒有多少依靠的蕭家,向來選擇的都是沉默與疏離,既然她願意同自己坦誠相待,那說明自己是可信之人,夕顏有些後悔方才的話,便欲開口解釋。
「傻丫頭嬸嬸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好了,我沒有多想些什麼,我們之間的談心會一如既往的。」四嬸笑望著她。
夕顏十分欣慰,她一直都是極其敬佩四嬸的,有著縝密的心思,卻從不因所謂女人的妒心而去禍害旁人,四嬸一直給她母親的感覺,一個願意孜孜教誨的母親,又或者說是亦師亦友的感覺,從她身上能學到很多,卻並不覺得束縛。
「嬸嬸可願意接受裴申?」夕顏追問道。
四嬸輕輕抬手,將杯盞上的茶蓋取下,悠然說道︰「這泡茶最重要的就是水,倘若水劣,那再好的茶也終是毀掉,而如果水甘甜爽口,那即使是廉價的粗茶,也能嘗出另一番風味。」她看向夕顏︰「對嵐兒的伴侶,我沒有特別世俗的要求,只一點,對她真心的好,這就像那沖茶的水,是最重要的。曾經我以為少修便會是嵐兒命中注定的守護者,然而他們卻終是有緣無分。至于這個裴申,他的品性我自然也是十分清楚的,我之所以在知道他們二人的事情後並不加以阻止,正是因為我從他身上看到了那最重要的東西,而嵐兒的生命中又是第一次出現這樣一個她願意至死相隨的人,我身為母親,又有什麼比希望自己女兒真正幸福更應該做的呢。」重新端起那半涼的茶,輕抿起來︰「所以,既然裴申願意為嵐兒改變,我就等著他下定決心,來向我們提親的時候。」
夕顏能夠從四嬸的表情中看到幸福踟躕,多麼能夠體諒子女心思的母親,倘若自己的母親也如此有著自己的思想與立場,那麼母親就不會常常因無奈于父親的執拗而暗自神傷。
正與四嬸品茶話談間,便見子逸懷中捧著那個小小陶盆進到大廳中來,與此同時,陳掌櫃也已經笑容滿面地到了跟前,他說道︰「夫人少女乃女乃樓上都已經收拾干淨了,您們看,需不需要我們將什麼東西給您們給搬上去?」
夕顏笑了笑︰「出門在外的,並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都是些換洗的衣物,讓我隨身的丫鬟去取就是了。」
陳掌櫃在前邊引路道︰「幾位這邊請。」
「就知道你是去取這花兒了。」夕顏笑看著朝正將陶盆環在懷中的子逸。
他笑答道︰「還是你了解我。」說著,將一枝獨秀的牡丹花朝夕顏面前移了移︰「這段日子以來,我每晚都將露天置在駐扎的帳篷外,吸收甘露。你瞧,它竟大有要開的趨勢呢」他開心的像個十分容易滿足的孩子。
園中的牡丹花能開,一直以來都是子逸執著的心願,即使不知道那花兒為何會如此恃寵若嬌,但夕顏也是十分地期盼它能早日開放。垂目望了望那孤獨花姿,記得將它帶出蕭府時,還只有苞頂攏緊時的一點胭脂紅色,如今已是只剩下臨近睫桿的一抹暈黃,整個微羞圓潤的花苞,嫣紅奪目,仿佛輕輕一個觸踫,那一片片嬌瓣便如同漣漪般一層層向四周開散,直露出女敕然的蕊芯來。
「果真是快要開了呢」雖將這花一直攜著,但夕顏只是想給子逸一些慰藉,對它的綻放,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如今一見竟是與之前大相徑庭,不免驚訝出聲。
子逸進到房間里,將陶盆放在一個臨窗的位置,便立在跟前,遙遙望著天際,思緒百轉低回,默不作聲。
因這次出門,只帶了花素和花蝶兩個丫頭,此時花蝶出了去,屋子里便只剩下夕顏隨著花素一起收拾行李。
她不時朝巋然不動的子逸望去,忍不住越過他遮擋住的一半視線,朝窗外瞧了瞧,原來這窗子正是朝著東北邊而開,這才明白了他的心思,許是因方才見著了這盆花兒的欲開之勢,不禁牽念園子里的其他牡丹,又許是這七八日的離家,讓他記掛起了自己仍在長興城中的親人,以及北方邊境上即將燃起的戰火。
幽幽嗚咽的簫聲突然哽哽傳來,正襯得這空落的房間愈發清冷。子逸從悵然的思緒中緩緩追隨著簫聲回到身處之境,回頭望去,竟是自己的妻子正坐在床邊吹著那只玉簫,簫底的那縷縷精致嚴實的紅色流蘇,伴著氣息情感的起伏而隨簫身一起擺動。
見他回頭,夕顏笑盈盈問道︰「如今可覺得心情好一些了?」
「可是我擾了你此次旅行的興致?」看著自己的妻子如此用心地吹著還有些生澀的調子,子逸有些懊悔起自己方才的低落.